为一所理想学校而来,校长必须给自己定位!做一个概念校长还是做一个真实的校长?我的观点是:理想的校长必须是真实的校长。
教育部印发了中小学校校长专业标准,很显然,这个项目是教育部组织专业研究人员研究制定的,从动议到出台,中间倾注了许多人的智慧、心血,也算是基础教育的一项重要成果。制定标准的出发点无疑是好的,想以此构建教师队伍建设标准体系,建设高素质基础教育学校校长队伍,体现国家对基础教育学校合格校长专业素质的基本要求,期望各地教育行政部门、有关高等学校及校长培训机构,通过贯彻落实专业标准,加强基础教育学校校长队伍建设。
但我以为这样的标准是几无所用的标准,是只有形式意义而没有实际意义的标准,究其原因,就是这个标准只有空洞的教条,它只是把一般原则运用到教育内容中,并没有深入到学校的实体性内容中去。黑格尔对现实的理解是“本质和实存的统一”。实存就是一般所谓的事实,是可以通过知觉直接给予我们的东西。唯有深入到中国的教育现实中去,一切教育标准才有可能解决真正的中国教育问题和获得真正的中国教育经验。真正有意义的标准,意味着能够正确表述并且真正抓住中国基础教育过程中的实质问题,并能够对它作出正确的理解、把握和阐述。然而面对现在这样的标准,我们看到的是抽象的概念,看不到活生生的校长;看到的是条条框框的说明语言,看不到有血有肉的校长;看到的是橱窗里的模特,看不到置身教育现场的校长。一言以蔽之,见词不见人。就像我们许多组织机构给人写的鉴定评语一样,认真读完之后,你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绝没有似曾相识的人的感觉,绝没有如见其人、如闻其声的感觉,恰似锯断好的木条,而非活生生的大树,不是一个个的生命实体,而是概念实体。我们常听说工厂生产的产品是有标准的,因为那是物件;而校长是人,是活生生的人,我们不能把一个大活人肢解成几大块(一级指标),每一块再肢解成几小块(二级指标),还不解恨,继续将每一小块再切碎(三级指标),把一个活生生的校长变成器物一般的组装件,最终按照一定的模板拼装成一个所谓标准合格的校长。美国著名社会学家米尔斯在《社会学的想象力》一书中提到,社会科学的研究表面上是非常经验化的,但是很多社会科学家面对社会经验的时候,只会看某个小问题或者用某个抽象的概念去判断这个问题,这使得经验研究变成了抽象的经验研究,这种研究是糟糕的。校长标准的制定者们就是在做这样一种抽象的经验研究,其实他们对现实的经验毫无感觉,只是用观念的方法编织他们对标准的理解,这样编制出来的标准可想而知只能是虚概念,用这种标准去评价现实的学校校长就像用一把尺子去丈量现实的全部世界,最后只能得到很狭窄的东西,也是无意义的东西。
我们已经不止一次地做这种看上去很美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各级领导都喜欢这样的作为,摆出来似乎很好看,我们有校长标准了,高中校长有高中校长的标准,义务教育阶段的校长有义务教育阶段的校长标准了,但谁也不去往深里想想,它到底有什么用,有多少实际意义。把它放到教育现实中去,立刻就可以显出它“虚概念”的原形,空洞而无聊。不妨看看:
若以此标准选拔校长,则几乎无人可做校长。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标准校长,在现实生活中无从寻找,事实上没有一个教育局长、组织部长会以这样的标准去选拔校长,他们在选拔校长的时候脑海里都是一个个具体的人,每个人都活在他们心中,反复比较,反复权衡,最终选定。以此为标准,没有选拔意义。
若以此考核现任校长,则几乎成为空洞考核。按照这样一个抽象的标准考核校长,考核结果出来,考核者不知道这个校长和那个校长的差异在哪里,不知道优秀的校长之所以优秀是什么原因,不知道合格的校长之所以合格是什么原因,不知道合格的校长之所以没有达到优秀是什么原因;被考核者也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方向是什么,哪里可以做得更好,哪里需要进一步改进,哪里需要继续坚持下去。这样一个看上去很全面的标准,却让人不明究竟。以此为标准,没有考核意义。
若以此培训校长,则培训出来的只能是“概念校长”。殊不知,现实生活中我们确实有不少所谓的专业机构、大学在干着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财力,其结果就是让许多校长学会了说、写一些流行的时尚概念而已,并未根本改变教育现状。以此为标准,没有提升校长办学水平的意义。
这样的“虚概念”,我们各级领导把它当作宝物,这与“皇帝的新装”其实仅有一步之遥。或许有人会说“人家欧美国家早就有了校长标准了”,也许真的是这样,但是我们同样也应该知道“人家欧美国家早就有垃圾了”,我们是不是也要把“垃圾”引进?事实上真的有人已经把欧美“垃圾”引进中国,而且产生了很坏的作用和影响。
我否定“虚概念”,否定“概念校长”,但我不是不要提升校长,而是希望倡导讲述鲜活的校长,讲述真概念,讲述有意义的理想校长,讲述校长的真实修为,还学校一个有血有肉的校长。我心目中理想的校长应该是什么样的?换句话说,一个优秀校长的核心素养是什么?
我曾经做过十多年的学生,作为学生,我希望校长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邻家大伯。他总是微笑地望着我们,从不厉声呵斥我们,从不跑到家长面前告我们的状,从不把期中、期末考试的分数挂在嘴边,从不把我们的分数排名张榜公布,从不把开除处分作为手段对待我们这些经常顽皮的孩子;我们实在无所事事,可以找他聊天;我们心有烦恼,可以找他倾诉;我们遇到困难,可以找他帮忙;我们若有心仪的人,可以请他参谋;我们若有开心的事,愿意与他分享;每天早上上学的时候,我们都能看到校长在学校迎接我们;每天傍晚放学的时候,他总在目送我们;当我们偷偷养的小宠物不为妈妈所容、被赶出家门,带到班级,被班主任发现赶出班门时,校长看到了,二话不说,就让宠物在校园里安了家,并让生物老师指导我们如何当好宠物的“爹地”或“妈咪”;当我们在初中阶段成绩遥遥领先,而步入高中却每况愈下的时候,校长会把我们领到海边,看波澜壮阔的大海,看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水,看远处高远的天空;当校外的流氓、混混欺负我们的时候,我们的校长会一反温文尔雅的常态,大声呵斥,挥动铁拳,毫不犹豫地砸向他们;当我们毕业很多年之后,还盼望着回到学校,看看校长的白发是否平添了许多,额上的皱纹是否深刻了许多,脚步是否依然矫健,身子是否依然硬朗,声音是否依然洪亮——那个让我们终生牵挂、永远难以忘怀的校长。
我曾经做过30多年的教师,作为教师,我希望校长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智慧教师。当我刚刚走上讲台的时候,他总是默默地坐在教室的最后一个空位上,听我讲完课之后,他总是把我叫到一旁,和我回放这堂课的过程,一起分析切磋,善意地批评和建议,让我感动许久,真盼着他明天再一次走进我的教室;当我是一个中年教师的时候,我正为自己进入瓶颈状态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校长总是给我现身说法,回忆他自己当年的情形,讲述他曾经有过的烦恼,以及如何找到新的生长点;当我踌躇满志准备申报特级教师的时候,他一方面很欣慰,一方面善意地提醒我答辩过程的注意事项,一时兴起校长还会充当临时答辩委员,来一次模拟考试、模拟答辩,让我们信心百倍地走上人生重要的考场;当我们几个老师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绩,受到肯定或表彰,只要校长知道,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向我们报喜,向全校老师报喜,从他的笑脸上,从他的根根白发中,可以看出他是由衷的高兴;当我们步入老年,记忆力大不如前,一不小心也会在课堂上犯一些低级错误,学生在“教师评价问卷表格”中毫不客气地提出批评,自己很不以为然的时候,他会很诚恳地和我聊他自己一次次的过失、一次次的遗憾、一次次的反思,直到我们最终明白他的苦心;当我们退休之后,最想找的聊天对象,会不约而同地想到校长,想到那个自诩是我们的小弟的校长,然后把盏喝茶,说起当年一起教书的那些细碎琐事,那些让人忍俊不禁的轶事,一起开怀大笑……
我曾经做过十多年的校长,作为校长,我希望校长是一个身正为范的同行知己。我希望校长很正直,公平地对待每一个老师,公平地对待每一个学生,身上有正气,做事有原则。从不巴结上级领导,从不欺压教师学生,也不在各种场合无端贬损其他校长同仁。从不把被某某领导接见的照片到处张贴,从文本到网络,从校内到校外,须知一不小心很可能有一天纪委要请你一起协助调查。我希望校长同仁不要进行那些毫无意义的升学竞争,你的学校高考升学率或许高出一个或几个百分点,主要原因是你的学校占有了更多的资源,你的老师和学生在你的领导下把这些资源在狭窄的应试领域效率最大化了而已,你没有必要把自己的升学率夸大地到处炫耀。我希望我们的校长同行应该是言行一致的人,不要在公开场合大谈素质教育,而回到学校加班加点,周周练,月月考,次次考试排名。我希望我们的校长同行共同营造一个真正和谐的校际生态空间。
我曾经做过三年的教育发展研究院的院长,作为院长,我希望校长是一个学高为师的学者校长,校长是书生,身上应该有书卷气。爱因斯坦说:人的差异在于业余时间。我希望在图书馆里经常看到校长的身影,在书店里经常看到校长的身影,校长不应该经常出现在餐馆里,更不应该经常出现在棋牌室或洗脚房里。我不希望校长一定要做课题,有诸如市级课题、省级课题或教育部课题,因为我深知今天的课题研究已经充满了泡沫,但校长一定要有问题意识,而且经常找老师聊聊,找学生开开座谈会,知道自己学校管理的问题在哪里,知道制约教师发展的问题在哪里,知道自己学校的课程问题在哪里,知道学校的课堂里出现了什么普遍性的问题。我不希望校长一定要出版所谓的专著,因为我知道现在的校长用公款买一个书号,或者出版一本包销书,实在太容易了,因为我见过一些校长的专著除了作者名字是自己的,其他内容基本不是他的——或者是粘贴来的,或者是“枪手”代写的。当然如果完全是自己的作品,没有占用学校的公共资源,按照正常的出版程序出版自己的专著,那还是应该肯定的。我不希望校长有很高的学术水平,但多少要有一些理论修养;不希望校长满嘴跑理念,经常喊口号,但希望校长对自己学校的课程有自己的理解,知道自己学校课改的切入口在哪里,并有切实可行的具体思路。我不希望我们的校长门门课程都精通,事实上这也不可能做到,但希望校长应该精通自己本学科的课堂教学,并且触类旁通,能够走进所有学科的课堂,听课评课,说出自己切合实际的意见和建议。或许你曾经是一个学科的名师,甚至是特级教师,但是时过境迁,毕竟你把很多的时间、精力用在了管理上,为了保持你的教学教育的敏感力,除了要经常走进自己学校的课堂,最好能亲自执教一个班的课,这样你就能够感知当下学校教育教学的实际情况,你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填平你和青年教师之间的代沟,你就能缩短你和学生之间的距离,你就能发现当下学校的问题所在,从而做出比较切合实际的决策,否则一不小心你就会犯刻舟求剑的错误,事易时移,你却浑然不觉,那么决策失误将在所难免。
我曾经做过一年的教育局副局长,作为教育局长,我希望校长是一个勇于担当的领军人物。一说到领军人物,不要立刻就把自己当成官员,一个校长不应该有官气,动不动就把自己当作一个政府官员,什么处级校长、科级校长,那是过去的政府,因为那时的习惯或需要给你一个小帽帽戴戴,你可千万不要当真——确实有不少校长就当真了,以官员自居,而且很是荣耀,甚至常常颐指气使地对待老师、对待家长、对待学生,说出来的话语,那个腔调,比处长还处长,比科长还科长,殊不知,在处长多如牛毛的当下,即使是真的处长,也仅仅就是一个小吏而已,更何况你还是一个“相当于”副处级的校长。作为校长,希望你把学生安危、学生成长放在首位,学生在你的学校里是否有安全感?学生在你的课堂上是否有收获?学生在你的学校里是否健康成长?这是校长的职责,你责无旁贷!不要学生出了安全问题了,你立刻找到十分动听的理由,诿过于他人,推得一干二净,须知作为校长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只有担当起来;不要当学生在你的学校里跳楼了,你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他怎么偏偏跑到学校来跳楼,为什么不回家跳楼?”这不是一个校长应有的思想!政府把你放在校长的岗位上,就是要你勇于担当,担当属于校长的责任。担当何止是出现问题时的担当,更多的是激流勇进的担当,当下社会的发展亟需教育的变革,而教育界因循守旧、固步自封的现象,还是非常严峻的,一个对社会发展有高度责任心的校长,理所应当承担起勇于改革、破除陈规陋习的责任,组织教师进行课程改革,针对自身学校的实际情况,针对学生的实际情况,大胆而严谨地进行国家课程校本化实施,实实在在地提升学生的综合素质。我不希望你的学校编写了多少门校本课程教材,但希望你的学校课程真实地服务于你的学生成长;不希望你的学生一夜之间分数提高多少,但希望你的学生学会面向生活,学会分析社会问题,并实际解决问题;不希望你的学校三两年之内升学率提高多少,但希望你的学校管理以人为本,希望你的学校教育教学具有一定的文化品位,校园里弥漫着充满人性的文化氛围。这就要求你作为校长要基于国家的使命,基于民族的发展,基于孩子健康、阳光、智慧的成长,校长要凝聚起一个学校的人心,集聚众人的智慧,领军破浪,扬帆远航!
我以为,走出“虚概念”,校长应该是一个有思想、有情义、有气质的活生生的人。
(此文前半部分发表在《上海教育》2015-2,题目改为“走出教师、校长专业标准的‘虚概念’”;后半部分发表在《中小学管理》2015-3,题目改为“我看真实的优秀校长的素养”。本次出版略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