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传奇小说

《哈罗德·拉莫雷兹》的作者点燃一根干草屑雪茄烟，舒舒服服地坐下来，背靠箱壁，右肩正好在煤油灯下面，膝盖拱起来托住笔记本，然后翻到空白的一页，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了起来：

第六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一边削铅笔一边沉思着，眼睛似乎在注视着脑海里渐渐浮现出来的画面。然后，他伸出一只脚，若有所思地用鞋帮擦了擦公爵的脊背。对于彭罗德来说，创作灵感并没有全副武装地从脑子里蹦出来，不过他总算开始写了。起先写得很慢，渐渐加快了速度。他越写越快，越写越带劲，越写越兴奋狂热，最后终于迎来了真正的火苗——如果没有这样的火苗，纯文学的灯盏便不可能燃亮。

威尔逊先生去掏枪，可是我们的男主人公把枪口对准了他，接着说道：“哼，我想你不会在我这里得手，我的朋友。”

“哼，你怎么这么有把握？”那人轻蔑地说，一面狠狠地咬着嘴唇，直咬得流出了鲜血。“你不过是个小强盗，我才不会被这个吓倒呢。”拉莫雷兹哈哈大笑，并用他的手枪指着威尔逊先生。

很快两人就扭打起来，很快威尔逊先生把他捆起来并堵住他的嘴巴，然后走开，留下了我们的男主人公。牢里很黑，他在地上扭动着想扭断绳索。这时老鼠从洞里钻出来咬他。那鬼地方的虫子都从地上爬到他身上。但是他很快就用舌尖把嘴里的布团顶了出来，把绳索解开了。

很快，威尔逊先生又转回来，嘲笑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后面还跟着他那帮探子。他们说：“哟，看看拉莫雷兹吧！”他们鄙视倒了霉的他，嘲笑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因为拉莫雷兹又把绳索捆上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不过他随时可以挣脱。他们轻蔑地说，“瞧他现在这副样子！听他的口气你还以为他是条好汉。”他们说：“现在再看看他吧，看他还有什么招儿。哦，我可不愿意像他这样倒霉。”

哈罗德听了这话，很快就气炸了。他跳起来，两眼冒火，猛地抖掉绳索，就好像它们是空气。“哈哈哈！”他轻蔑地说，“我想你们下次最好不要这样多嘴多舌。”很快又是一场搏斗。他从威尔逊先生手里夺回了他的手枪，“砰砰”两声，正中两个探子的心脏，接着又送另外两个探子回了老家。现在只剩下两个探子了，于是他用匕首猛刺过去，又送一个坏蛋回了老家。现在我们的主人公是在为自己的生命而战。这时天黑下来，眼前是一幅可怕的场面，到处都是鲜血，老鼠在吃着死人的尸体。

很快我们的主人公退到墙角，因为他现在是在为自己的生命而战。他一枪击中了威尔逊先生的肚子。“哎哟，”威尔逊先生说，“你—— —— —— （破折号为彭罗德所加）。”

威尔逊先生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嘴里恶狠狠地骂着，因为他感到很痛。“你为什么—— ——你！”他嘲笑道，“我还会把你抓住的—— ——你这个哈罗德·拉莫雷兹！”

最后一个坏蛋拿着一把斧头朝男主人公的脑袋砍来，可是没有砍中，斧头砍进了墙里。男主人公的子弹打光了，怎么办？最后那个坏蛋很快就会把斧头拔出来。于是男主人公猛地跳上前去，一口咬住了他，差点把他的肉咬掉。因为男主人公现在是为自己的生命而战。这最后一个坏蛋嘴里也骂着粗话：“呵！”他说，“—— —— ——你这个哈罗德·拉莫雷兹！你干吗咬我？”“是啊！”威尔逊先生也轻蔑地说：“他还给了我的肚子一枪—— —— —— ——”

很快他俩便一起骂他咒他：“你干吗—— —— —— —— ——”他们轻蔑地说：“你为什么要把我们打伤——？你这个哈罗德·拉莫雷兹真是昏了头了，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其实你跟别人没什么不同，你不过是个—— —— —— —— —— ——”

很快我们的主人公就听不下去了。“你们能不能学学绅士的样子？”他说，“我现在不想再跟你们纠缠，你们说的这些肮脏的下流话对我没有什么伤害，只能使你们自己倒霉，让你们自己下地狱。呵，我想你们今天过得也不容易，大概也吸取了教训，以后不敢再来冒犯哈罗德·拉莫雷兹了。”于是他冷笑一声，点燃一根香烟，从威尔逊口袋里掏出地牢的钥匙，走了出去。

很快，威尔逊先生和受伤的探子包扎好伤口，从地上爬了起来。“—— ——的！我要叫那个恶棍立刻完蛋！”他们轻蔑地说，“如果我们再—— —— —— ——他，他可别想再从我们手里逃脱。这个下流的—— —— —— —— ——”

第七章

一辆满载着大桶大桶的金子的骡车从矿区出发。它在落基山脉的悬崖和峡谷间缓行。只听见一个留着柔软的胡子、系着子弹带的高个子男人在骂着粗话，因为他很清楚这是哈罗德·拉莫雷兹的地盘，“你为什么—— —— ——你—— —— —— ——骡子。”因为可怜的骡子走不快，他骂道：“你这个——我要你领教一下。为什么—— —— —— —— —— ——”他骂道，他骂的话越来越难听：“我要用鞭子抽你，把你—— —— —— —— —— ——叫你一个星期走不了路—— ——你这个讨厌的老—— —— —— —— —— —— —— ——骡子！”

他的脏话还没有说完就——

“彭罗德！”

是他母亲在后门廊上喊他。

与此同时，远远近近的午间哨声也响了起来。锯木屑箱子里的那位传奇作家，本来正在高耸云端的山间小路上游荡，猛地被唤回到平淡乏味的现实中来。那支铅笔头还停在嘴唇和膝盖之间。他的眼睛闪闪发亮，目光里有一种欣喜和满足。写着写着，他觉得心里的负担越来越轻，他几乎把洛拉·鲁布什夫人忘得一干二净。特别是当他描述威尔逊先生、受伤的探子，和那个胡子柔软的赶骡人的那些骂人的话的时候（即使用的是破折号），他感到在扮演小兰斯洛特爵士这件事上，他已经得到了奇妙的宽慰。总之，他现在从头到脚都显得比较可爱，情绪也开朗多了。

“彭——罗德！”

那喜悦的表情慢慢退去。他叹了口气，但没有动弹。

“彭罗德！就是为了你，我们提前吃饭，好让你有时间打扮起来去演戏。快点儿！”

彭罗德的巢穴里一片寂静。

“彭——罗德！”

斯科菲尔德夫人的声音越来越近，说明她正在向这边走来，情况紧急。彭罗德行动起来，他吹灭煤油灯，闷闷不乐地喊道：

“知道啦，我不是在尽快赶过来吗？”

“快点儿。”那声音回答，然后退了回去，只听得厨房的门关上了。

彭罗德懒洋洋地把他的小窝整理好。

他把手稿和铅笔放回雪茄烟盒里，然后仔细把盒子埋进锯木屑中，再把煤油灯和煤油罐放回肥皂箱里，调整好电梯，准备让公爵乘坐。然后他用十分坚决的口吻，邀请那只忠实的动物上电梯。

公爵讨好地舒展开身体，假装没有听见。后来这种装模作样变得太明显了，就连一只狗也无法再保持下去，它就在一个角落里蹲下，面朝角落，背对主人，举着脑袋，鼻子朝天，靠两壁的汇合处支撑着身体。狗的这种姿势表示的是一锤定音，不可更改。彭罗德软硬兼施，一会儿粗声恶气，一会儿柔声细语，他用甜言蜜语和诱人的奖赏哄劝它。公爵的眼睛朝后看看，除此之外便一动不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彭罗德低声下气，跟它说好话，最后还虚情假意地拥抱它。终于，彭罗德失去了耐心，突然恶狠狠地威胁它。公爵还是毫不动摇，坚定地保持着它那种不可改变的、叫人奈何不得的伟姿。

贮藏室门槛上响起了脚步声。

“彭罗德，赶快从那个箱子上下来！”

“妈妈？”

“你又爬到锯木屑箱子里去了？”其实斯科菲尔德夫人刚才已经听见儿子的声音是从箱子里传来的，而且她本来就知道他在那儿，所以她的问题纯粹是出于语法修辞的需要。“如果你又上去了，”她立刻接着说，“我就要叫你爸爸不许你再到那儿去玩儿——”

她看见，彭罗德的前额，他的眼睛，他的耳朵尖，还有他的大部分头发，慢慢在箱子顶上露了出来。“我不是在‘玩儿’！”他气愤地说。

“那你在干什么？”

“我正要下来。”他用一种苦恼但耐心的口吻回答说。

“那你怎么还不下来？”

“公爵也在这儿。我要把它弄下去，是吧？你总不会以为我要把一只可怜的狗留在这儿饿死，是吧？”

“好吧，把它顺着箱壁递下来给我。让我——”

“我会把它弄下去的，”彭罗德说，“我既然把它弄上来了，我想就有办法再把它弄下去！”

“那好吧，快动手！”

“只要你让我一个人待着，我就把它弄下去。你回去吧，我保证两分钟内就赶到。说话算话！”

他的口气格外急迫，于是他母亲就转身朝正房走去，口里说：“如果你两分钟内没有赶到——”

“我肯定赶到！”

母亲一走，彭罗德就结束了对公爵的最后一番演说，厌恶地把它抱起来，扔进圆筐，口气严厉地喊道：“到底层的人请上电梯——女士，请往后站站——准备好了，吉姆！”他把狗和圆筐降落到贮藏室的地面上。公爵这才松了口气，激动地跳了出去，当彭罗德从箱子上滑下来时，它疯疯癫癫地向主人表示亲热。

彭罗德马马虎虎地掸掸身上的锯木屑，体会到了一种满足，这种感觉也许因为下午的渐渐临近而有所模糊，但还是可以感受得到的，那是一种对事业忠心耿耿的感觉。开电梯不算犯罪，除了对公爵的神经系统有所震动以外，没有什么害处，但彭罗德还是不能在母亲或世上任何其他成年人面前展示这套装置。保密的原因不清楚，至少彭罗德没有解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