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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野鸟的生活

在农庄里

三月二十四日 星期四

就在这几天,斯戈耐发生了一件怪事,人们到处都在议论,甚至还上了报纸,但很多人却认为是杜撰,因为他们都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有人在维木布湖畔的榛树丛里捉到一只母松鼠,并把她带到了附近的一个农庄里。农庄里的大人小孩都为有了那样一个长着大大的尾巴、聪明好奇的眼睛和漂亮的小脚的美丽小动物而高兴。他们想整个夏天都可以观赏她那敏捷的动作、剥坚果的灵巧样子和逗人的游戏。他们很快就整理好了一个旧松鼠笼子,里面有一个绿色的小房子和一个钢丝环。小房子有门有窗,可供母松鼠当餐厅和卧室。人们还在里面用树叶铺了一张床,并放了一碗奶和几个坚果。而钢丝环就是她的游戏室,她可以在上面跑跳、爬上爬下和打秋千。

人们都觉得已经为母松鼠安排得很好了,而奇怪的是看来她并不习惯。相反,她伤心而生气地躲在小房子的角落里,还不时地发出悲哀的尖叫。她一点东西也不吃,一次吊环也没玩过。“肯定是因为她还害怕。”农庄里的人说,“等明天习惯了,她就会又吃又玩了。”

当时,农庄里的妇女们正为一次宴席大忙,把松鼠捉来的那天她们正大量烤面包。不知是她们运气不好,起子发酵慢,还是她们动作迟缓,反正她们不得不在天黑以后又干了很久。

不用说,厨房里又热闹又忙碌,这样一来也就没人顾得上为母松鼠操心了。但是农庄里有位老妈妈,因为上了年纪大伙就没让她去烤面包。她自己也领会别人的好意,但是又不高兴置身事外。她觉得心里很不自在,所以没有上床睡觉,而是坐在起居室的窗下往外看。厨房里的人嫌热打开了门,一道亮光从门内照到了院子里。那是一个四合院,整个院子照得通亮,连对面墙上的破烂墙皮老太太都能看见。松鼠笼子正好挂在最亮的地方,她也看得见。她发现母松鼠一整夜总是从卧室钻出来跑到吊环上,又从吊环上跑进卧室,一刻也没有停。她看到那个小动物坐卧不安,但是,当时她想,一定是那强烈的灯光使她无法安眠。

院子的牛棚和马厩之间有一个很宽的大门,那里也被从厨房里透出的灯光照得通亮。入夜不久,老妈妈看见有个还不及手掌横过来高的小家伙,穿着木鞋和皮裤活像个真正干活的汉子,慢慢地从拱门里出来,轻轻地走到院子里。老妈妈立即明白那是个小狐仙,所以她一点儿也不害怕。虽然她过去没有看见过,但是她一直听别人说,小狐仙是住在那里的,而且他在哪里出现,就会给哪里带来幸福。

小狐仙一走进铺着石板的院子,就径直朝松鼠笼子跑去。因为笼子挂得很高,他够不着,就到工具棚里找来一根棍子,竖在笼子底下,然后就像一个水手爬一根缆绳一样爬了上去。他到了笼子跟前就用力摇晃那小绿房子的门,看来他要把门打开。但是老妈妈坐在那里很镇定,她知道孩子们怕邻居的孩子偷走松鼠而在门上加了一把挂锁。老太太看见,在小狐仙打不开门的时候,松鼠就钻出来到了钢丝吊环上,和小狐仙在那里商量了很久。小狐仙等被关在笼子里的松鼠把话说完,就顺着木棍滑到地上,从院子的大门里跑了出去。

老太太以为这一夜再也不会见到小狐仙了,但她不知怎的还是停在窗前没有走。过了一会儿小狐仙又回来了。他急急忙忙地向松鼠笼子跑去,老太太觉得他的脚好像都沾不着地一样。老太太凭她那双远视眼看得一清二楚,她甚至还看见他两只手里都有东西,但究竟拿的是什么却不得而知。他把左手里拿的东西放在石板地上,带着右手里的东西爬到了笼子上。他用木鞋猛踢那小窗户,玻璃被打碎了,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母松鼠,然后又滑下来,拿起先前放在地上的东西又爬了上去。随后他立即又跑出去,他跑得很快,老太太的目光几乎都追不上他。

这时,老妈妈就不再安静地在屋子里坐着了。她慢慢地走到了院子里,站在水泵的阴影里等待着小狐仙。还有家里养的那只猫也发现了他,而且觉得很好奇。他悄悄地走过来,停在离灯光最亮的地方两三步远的路旁。

在那寒冷的三月夜晚,老太太和猫站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老太太正要回屋里去,却听见石板地上传出了吧哒吧哒的响声,并看见小家伙又迈着沉重的脚步回来了。像上次一样,他两手都拿着东西,手里的东西一边叫一边蠕动。这时老妈妈才恍然大悟。她明白了,原来小狐仙是跑到榛树丛里取母松鼠的幼子去了,他要把他们送给母松鼠免得他们饿死。

为了不打扰小狐仙,老妈妈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好像小狐仙也没有注意到她。当他正想把一只小松鼠放在地上,准备把另一只送上笼子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在他身旁的家猫那双闪闪发亮的蓝眼睛。他伸着两手,一只手里托着一只小松鼠,站在那里没了主意。

他回过头来四下看了看,这时他看见了那位老妈妈。他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把一只小松鼠递给了她。

老妈妈不想辜负他的信任,弯腰就把小松鼠接了过去,把他托在手里,一直等到小狐仙爬上去把他手里那只递进了笼子,又下来把托付给她的那一只取走。

第二天早晨,农庄的人们聚集在一起吃早饭的时候,老妈妈再也憋不住了,便讲起了她夜里看到的事情。在场的人都笑她,说她不过是做了一个梦。他们说在这个季节还没有小松鼠。

但是她对看见的事情十分肯定,并请他们去查看松鼠笼子。他们真的去看了。当时在卧室里树叶铺成的小床上,果然躺着四只半光着身子、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的小松鼠,至少生下来也有两三天了。

当农庄里的当家老头儿亲自看见那几只小松鼠时说:“不管这件事情到底怎么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不论对动物还是对人,我们农庄里的人这样做都是不光彩的。”然后他把母松鼠和幼鼠都取出来,放在老太太的围裙里,“把他们送到榛树丛里去,”他说,“让他们重新获得自由吧!”

此事人们议论纷纷,甚至还登在报纸上,但大多数人都不相信,因为他们无法解释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

威特朔沃尔

三月二十六日 星期六

两三天后又发生了一件怪事。一天早上,一群大雁落在斯戈耐东部离威特朔沃尔大庄园不远的田地里。在雁群里有十三只灰色的普通大雁和一只白色雄鹅,白鹅的背上坐着一个身穿黄皮裤、绿背心、头戴白色尖顶帽的小人儿。

当时他们离波罗的海不远,大雁落下来的那片田地是岸边常见的沙土地。看来,人们过去曾经在那里固定流沙,因此在好几处都可以看到人工种植的大片松树林。

大雁们觅了一会儿食以后,有几个孩子沿着地边走了过来。放哨的大雁立即张开翅膀呼啦一声冲上了天空,以便使整个雁群都知道快要发生危险。所有大雁都飞到了天空,而那只白鹅还是若无其事地在地上走着。当他看到其他大雁逃跑的时候,还抬起头来向他们喊着:“你们用不着逃跑,那不过是几个毛孩子!”

骑在他背上飞行的那个小家伙,这时正坐在树林边一个小丘上从松球里往外剥松子。孩子们已经来到他的身边,他也就不敢朝白鹅那边跑了。他立即躲到一片晒干的大蓟菜叶下,同时向白鹅发出警报。但是白鹅显然已拿定主意不表示胆怯。他还是照样在地里走着,连孩子们朝哪个方向走都不看一眼。

然而,孩子们却从路上走下来,越过田地,朝雄鹅这边走了过来。当他终于抬头看时,他们已经到了他的身边。他惊慌失措竟忘记了自己会飞,只顾在地上逃跑。孩子们在后面追着,把他赶进了一个坑里,逮住了他。他们中间最大的那个孩子把他夹在腋下带走了。

在大蓟菜叶子下藏着的那个小家伙看到这种情景立刻跑了出来,好像他要从孩子们手里把雄鹅夺回去。但是他马上想起了自己是多么弱小无力,于是就扑倒在小丘上,用握紧的拳头狂怒地捶起地来。

雄鹅拼命地呼救:“大拇指,快来救救我!大拇指,快来救救我!”可是本来焦急万分的小家伙这时却又笑了起来。“哈哈,现在我倒成了最适合帮忙的人了。”他说。

最后,他还是从地上爬起来去追赶雄鹅了。“我帮不了他的忙。”他说,“不过我至少要看一看他们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孩子们比他先走了,不过对他来说盯住他们并不难,只是他后来走进了一个峡谷,那里有一条小溪。那小溪不宽,水流也不急,但他还是在岸边转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地方跳了过去。

他从峡谷里走出来时,孩子们已经无影无踪了。可是他在一条小路上却看见了走进森林的脚印,于是他就继续追赶。

不久他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因为朝两个方向都有脚印,说明孩子们可能是在那里分手的。当时小家伙绝望到了极点。

可是,就在这时小家伙在一个长满灌木的小丘上发现了一根白色小鹅毛。他明白了,那是雄鹅扔在路边来告诉他去向的,所以他又继续向前走。他沿着孩子们的足迹穿过了整个森林。他看不见雄鹅,但是在他不知去向的时候,总有一根白色小鹅毛为他指路。

小家伙毫不犹豫,继续按着撒下的鹅毛向前走。鹅毛指引他走出森林,越过两三块耕地,走上了一条大路,最后到了通往一个庄园的林阴大道上。在林阴道的尽头可以隐约地看见红砖砌成的、周围闪闪发光的山形墙和装饰美观的楼塔。小家伙一看到那里有个大庄园,似乎就知道了雄鹅的命运。“一定是孩子们把鹅拿到庄园里卖了,说不定他早被人宰了,”他自言自语地说。但是他好像不得到证实就不满足,于是便更急切地向前跑去。在林阴路上他一直没有遇上什么人,这是他求之不得的,因为像他那样一个人总是担心让人看见。

他走到的那个庄园是一座雄伟的古代建筑。中间是一个城堡,四周有平房环绕。东侧是一个深邃的拱形大门通向院内。在那以前小家伙一直毫不犹豫地向前跑着,但是一到那里便停了下来。他不敢再往前去,而是站在那里思索着该向哪边走。

小家伙正站在那里把手指按在鼻子上思考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回头一看,一大群人从林阴路上走了过来。他急忙闪到大门旁边一个水桶后面躲了起来。

那是一所农村成人补习学校的二十来个年轻人远足来到了这里。有一位教师跟着他们。他们到了大门口以后,教师让他们先在外面稍等一会儿,他自己进去问问,能不能参观一下威特朔沃尔城堡。

刚来的那些人又热又累,看来他们走了很远的路。其中有一个人渴得厉害,走到水桶旁边就弯下腰去喝水。他脖子上挂着一个薄金属做的植物采集箱。他觉得带着它喝水碍事,顺手取下来扔到了地上。采集箱放下去时盖子张开了,可以看见里面放着几束春天开的花。

植物采集箱正好放在小家伙面前。当时他觉得,这真是一个进入城堡了解雄鹅情况的极好机会。他立即跳进了植物采集箱,在打破碗花花和款冬花下面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

他刚一藏好,那个年轻人就提起采集箱挂在脖子上,盖子也啪嗒一下合上了。

这时那位教师回来了,他说可以到古堡里面去参观。他先把学生们带进了古堡外面的院子里,站在那里向他们介绍那座古老的建筑。

他对学生们说,当初第一批来到这个国家的那些人,有的住在洞穴里,有的住在用兽皮或树枝搭的棚子里。他们在发现用树干做房子之前,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而后来,从他们建造只有一间屋子的木房到像威特朔沃尔这样拥有上百间屋子的城堡,还不知劳动和奋斗了多久。

他说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修建这样的城堡,是三百五十年前的事了。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出,威特朔沃尔城堡是在战争和掠夺者使斯戈耐不得安宁的那个时期建造的。城堡周围是一条放满了水的深沟,起初那上面还有一个吊桥。拱门上面的碉楼至今还在。城堡四周的墙头上有卫士巡逻时走的路。而在四角上则矗立着有一米厚墙壁的瞭望塔。然而这座城堡并非建于战争最激烈的年代,所以建造它的人仁斯·布腊埃还付出巨大代价把它修成了一座壮观而富丽堂皇的大厦。如果你们见到了比这早三十年左右修建的格里敏那所大而牢固的石头建筑,你们就很容易看出,建造它的主人仁斯·豪尔耶森·鄂尔富斯汤德所追求的是造得大、牢固和坚实而丝毫也没有考虑修得漂亮和舒适。相反,你们要是看一看在威特朔沃尔一二百年之后修建的像马什翁斯霍尔姆、斯文斯陶尔铺和鄂威德修道院那样一些官邸,你们就会发现,当时的年代安宁多了。建造那些建筑的达官贵人并没有修筑什么堡垒,而是一味追求住宅的宽大和豪华。

那位老师讲得又长又详细,被关在植物采集箱里的小家伙实在忍耐不住。但是他躺在里面肯定一动也没有动,因为背采集箱的人一点也没有发觉他在里面。

那群人最后终于走进了城堡。但是,假若小家伙原来希望会找个机会从植物采集箱里溜走的话,那么他算是上当了。那个学生一直把采集箱背在身上,小家伙也就不得不跟着走遍各个房间了。

他们参观时走得很慢。老师每走一步都停下来讲解。

在一间屋子里有个旧炉灶。老师在灶前停下来,讲起了人们在各个时期用过的不同类型的炉灶。第一个室内炉灶是在屋子中央用石头做的开口灶,在房顶上有一个透风透雨的出烟孔;第二个炉灶是一个没有烟囱的大炉子,烧起来屋子里暖和,但屋里到处都是烟和呛人的烟味。在建造威特朔沃尔的时候,人们刚好进入用一个粗烟囱排烟的开口灶时期,但是大部分热量也随着烟囱跑进了大气层。

如果说小家伙过去性急并缺乏耐性的话,那么这一天他进行的则是一次很好的耐性锻炼。这时候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足有一个小时了。

老师进入下一个房间后,就停在一张天棚很高、挂满布幔的旧床前,立即开始介绍古代的床和床架。

老师不慌不忙地讲着。但是,他绝对不知道,在一个植物采集箱里竟躺着一个可怜的小家伙盼着他赶快讲完。当他走进一间挂着烫金兽皮壁毯的屋子时,他就谈起了人们自古以来如何装饰墙壁;当他走近一张早期的全家福时,他就讲述不同时代服装的变化;当他走进礼堂时,他就描述起古代婚礼和安葬仪式的盛况。

尔后,他还把在那座城堡里住过的那许多出类拔萃的男女进行了介绍。他谈到了从前的布腊埃家族和巴尔耐柯夫家族,谈到了在撤退时把自己的战马让给了国王的克里斯蒂杨·巴尔耐柯夫,谈到了同契尔·巴尔耐柯夫结婚并在丈夫去世以后统治过这一庄园和地区达五十三年之久的玛格里达·阿柴伯尔,谈到了威特朔沃尔一个佃农的儿子哈格尔曼如何成了银行家并富足到买下了整个庄园,以及谢尔恩铸刀家族如何为斯戈耐人发明了一种比较好的耕犁,使人们摆脱了以前三对公牛还拉不动的木犁之苦。

在教师讲述这一切的时候,小家伙躺在那里一动也没动。如果说他过去曾经淘气把母亲或者父亲关进过地窖的话,那么现在他就不得不尝尝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因为那位老师一直讲了几个小时才结束。

最后老师又走出来,到了城堡的院子里。在那里他讲述了世世代代的人为制作工具和兵器、衣服和住房以及家具和装饰品而进行的长期劳动。他说,像威特朔沃尔这样一个古城堡,是这条发展道路上的一个里程碑。从这里可以看到人类在三百五十年前的进步,自己还可以判断,自那以后人们是前进了还是倒退了。

但是这段话那个小家伙没有听到,因为背他的那个学生又渴了,偷偷地溜进了厨房去找水喝。小家伙到了厨房就想法查看雄鹅的情况。他开始动起来。这时他因用力过猛,无意碰了一下采集箱的盖子,盖子就张开了。采集箱的盖子是经常自动张开的,所以那个学生也没在意,按了一下就把它盖上了。但是这时女厨师却问他是不是在采集箱里放了一条蛇。

“没有,我这里只有几种植物。”学生回答说。

“肯定有个东西在动。”女厨师坚持说。

这时学生为了证明她看错了就把盖子打开让她看。“不信,你自己看……”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下去,小家伙因不敢再待在采集箱里,就一下子跳到地板上跑了出去。女仆们没有看清跑的是什么,但还是从厨房里追了出去。

那位教师还站在那里讲解,这时一阵喊声打断了他的话。“逮住他!逮住他!”从厨房里跑出来的人喊着。那些年轻人在后面追赶着那个跑得比耗子还快的小家伙。他们想到门口去截住他,但抓到那么个小东西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家伙侥幸地跑到了室外。

小家伙没敢从那条宽敞的林阴道上往前跑,而是朝另一个方向去了。他穿过花园跑进了后院。那些人一直又喊又笑地在后面追他。那个小可怜虫拼命地逃跑,但是人们似乎还会追上他。

在他跑过一所工人住房时,他听见有一只鹅在叫,并看见台阶上有根白色的鹅毛。啊!在这里面,雄鹅在这里面啊!原来他先前是走错路了。这时候他已经不再考虑在后面追他的那些女仆和男人。他爬上台阶就跑到了门廊下。可是房门锁着,他没法再向前走了。他听见雄鹅在里面喊叫和呻吟,但是打不开门。而后面那一大帮人却追得越来越近,雄鹅在屋里叫得也越来越惨了。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小家伙终于鼓起勇气,用全身的力气敲起门来。

一个小孩出来开了门。小家伙向屋子里一看,一个女人正坐在地板中央紧紧地抓住雄鹅,要剪断他的翅膀。雄鹅是被那个妇人的孩子捡来的,而她并不想伤害他。她只想把他的翅膀剪断不让他飞走,再把他放到自己的鹅群里去。雄鹅并没有遇上什么太大的灾难,而他却拼命哀叫。

幸亏那个女人还没有开始剪。当把门打开、小家伙站在门槛上时,只有两根羽毛顺着剪子掉了下来。像他这个样子的一个人,那位妇人过去从来也没有见过。她以为是狐仙亲自来了,吓得把剪刀掉在了地上。她把两手一扣,忘记了把雄鹅抓紧。

雄鹅一觉得被放开就往门口跑。他没有来得及停留,趁机抓住小家伙的衣领把他带走了。他在台阶上张开翅膀飞向了天空。与此同时,他把脖子优美地一转,就把小家伙放到了他那羽毛平滑的脊背上。

他们就这样飞向了天空,整个威特朔沃尔的人都站在那里遥望。

在鄂威德修道院公园里

在大雁们戏弄狐狸的那天,男孩一直躺在一个被废弃的松鼠窝里睡觉。他傍晚醒来时,心中非常郁闷。“我很快就要被送回家去了。毫无办法,我只好像现在这个样子去见我的父母了。”他想。

可是当他找到在维木布湖上沐浴的大雁们时,他们中间没有一个提到让他回家的事。“他们可能觉得,白鹅已经太累,今晚不便送我回家了吧!”男孩想。

次日凌晨,大雁们早在太阳升起之前就醒来了。男孩当时断定他就要启程回家,但奇怪的是他和白鹅又跟着大雁们去进行晨曦飞翔。男孩一时不明白推迟的原因,他想可能是大雁不想让雄鹅不吃饱就去进行那么长的一次飞行。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为见到父母之前所度过的每一时刻而高兴。

大雁们正在鄂威德修道院庄园上空飞行。庄园坐落在湖东的一个秀丽的公园里,看起来十分壮观。那里有高大的楼阁,有铺着石板的漂亮庭院,四周有矮墙和亭榭环抱。那里还有一个古雅别致的花园,树篱整齐,古木参天;树木掩映着条条小道,草坪修剪得平平展展;池水清澈,喷泉飞溅;路边的花坛里,群芳争艳。

大雁在晨曦中从庄园上空飞过时,那里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当他们确信下面真的没有人时,便朝着一个狗窝低飞并问道:“这是个什么小棚子?这是个什么小棚子?”

用铁链锁着的狗立刻愤怒地从窝里跑出来,朝空中叫着:“你们把这叫小棚子?你们这群流浪汉!你们看不见这是个用石头建造的大公馆吗?你们看不见这墙有多么漂亮吗?你们看不见这里有那么多窗子、那么多大门和漂亮的台阶吗?汪!汪!汪!你们把这叫小棚子,你们?你们看不见这花园?你们看不见这温室?你们看不见这汉白玉雕刻吗?你们把这叫小棚子,你们?难道小棚子外面通常还有公园吗?而且公园里还有山毛榉树林、榛树丛、林间草地、槲树林、云杉林和饲养着很多狍子的鹿苑吗?汪!汪!汪!你们把这叫小棚子,你们?你们见过小棚子周围有像一个村落一样的大片附属房屋吗?你们知道哪里的小棚子有自己的教堂、自己的牧师公馆吗?小棚子还会管辖着大庄园、自耕农田庄、佃农农舍和长工茅屋?你们见得多吗?汪!汪!汪!你们把这叫小棚子,你们?斯戈耐最大的财产是属于这间小棚子的,你们这些叫花子!你们在空中看不到一块土地不是受这间小棚子管辖的,汪!汪!汪!”

那条狗一口气就喊出了这些话,大雁们在庄园上空来回地飞着,听着他的叫声。当他不得不换口气的时候,大雁们才喊道:“你为什么这样生气?我们问的不是这座公馆,而是你那个狗窝。”

当男孩听见他们这样开玩笑时,先是笑了起来,但是有一个想法使他一下子又变严肃了。“想想看,要是能跟着大雁穿行全国直到拉普兰,能听到多少这类笑话呀!”他自言自语地说,“当身遭不幸时,进行这样一次旅行是最难得的事了。”

大雁们飞到庄园东面一片辽阔的耕地上去找草根吃,一去就是几个小时。此间,男孩走进了与耕地相邻的那个大公园里。他四处寻找榛树林,看看上面是否还有去年秋天留下来的果子。可是,当他走在公园里时,回家的想法却一次又一次地涌上他的心头。他为自己描绘着,如果能跟着大雁旅行,他会生活得多么美好。诚然,他要经常挨饿受冻,这一点他是预料到的,但是他却可以逃避劳动和读书呢。

他在那里走着的时候,那只年老的灰色领头雁向他走过去,问他有没有找到什么能吃的东西。没有,他说他没有找到。当时那只老雁也想法帮他找。她也没找到什么果子,但是她发现在一棵犬蔷薇上还挂着几个果子。男孩津津有味地把它们吃了。这时他在想,如果母亲得知他现在是以生鱼和冬天树上剩下的犬蔷薇果为生,她会说些什么呢。

大雁们食饱后就回到了湖上。他们在那里游戏玩耍直到正午。大雁们向白雄鹅挑战,要同他进行各项运动比赛。他们赛了游泳、跑步和飞行。那只家养的大雄鹅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总是被那些敏捷的大雁击败。男孩一直骑在雄鹅背上为他鼓劲,玩得和大家一样痛快。湖面上喊声四起,笑声阵阵,叫声不绝,但奇怪的是庄园里的人却没有听见。

大雁们玩够以后,就飞到冰上休息了两三个小时。那天下午差不多也是和上午一样度过的。他们先用了两三个小时觅食,然后便在浮冰周围的水里沐浴和游戏,太阳一落就马上睡觉了。

“这种生活对我正合适,”男孩钻到雄鹅翅膀底下的时候想,“可是到明天我就可能被赶回家去。”

睡着之前,他躺在那里想,如果他能跟着大雁们去,他就不会再因为懒惰而受责备。到那时,他就可以整天闲逛,唯一的忧虑就是寻找吃的东西了。但是他现在吃得很少,肯定会有办法解决。

他还为自己描绘了他将看到的一切和将经历的许多冒险。是的,那和在家里干的苦差事却是两回事。“只要我能跟着大雁去旅行,我就不再为目前变得这么小而伤心了。”男孩想。

他除了怕被送回家以外,别的什么都不怕,但是直到星期三大雁们也没有说让他回家。那一天是和星期二一样度过的,男孩对荒野上的生活越来越习惯了。他觉得鄂威德修道院旁边那个像森林一样大的偏僻公园完全成了他自己的,而不再想念家中那拥挤的小房和狭小的耕地。

星期三那天他还以为大雁会收留他,但是到了星期四他又失望了。

星期四那天,一开始和通常一样。大雁们在辽阔的田野上觅食,男孩在公园里找吃的。过了一会,阿卡走到他身边,问他是否找到了能吃的东西。没有,他没有找到吃的。这时她为他找到一棵晒干的蒿〔yè hāo〕,所有的小果子还留在上面。

男孩吃完后,阿卡说她认为他在公园里到处跑太欠考虑了。她问他知道不知道,像他那样的一个小人儿有多少敌人需要提防。不,他一点也不知道。这时阿卡便开始把那些敌人一一举给他听。

她说,当他在公园里走路的时候,要提防狐狸和紫貂;当他到湖边去的时候,要想到水獭;他要是坐在石头围墙上,就不能忘记鼬鼠会从很小很小的洞里钻出来;他要是想躺在一堆树叶上睡觉,就要先检查一下,看看是否有冬眠的蝰蛇。他只要到了开阔地上,就应该提防在空中盘旋的鹰和、雕和隼。到榛树丛里去时,他就有可能被雀鹰抓走。喜鹊和乌鸦到处都有,他们是不可过分相信的。只要天一黑,他就要注意听着有没有大猫头鹰。他们飞起来没有声音,还没等人发现,他们就会来到身边。

当男孩听说有那么多敌人要吃掉他时,他感到要保住性命是完全不可能的。他并不特别怕死,但是却不甘心被吃掉,所以他问阿卡怎样做才能避免被猛兽吃掉。

阿卡立即回答说,他要尽量同森林田野的小动物,同松鼠、兔子、燕雀、山雀、啄木鸟和云雀友好相处。如果与他们结成朋友,他们就会在遇到危险时警告他,为他找到隐蔽所,而在大难临头时,他们还会联合在一起保护他。

但是,在那天晚些时候,当男孩照阿卡说的,去找松鼠西尔莱请求帮助时,松鼠却不愿帮他的忙。“你休想从我或其他小动物那里得到好处,”西尔莱说。“你以为我们不知道是你这个放鹅娃尼尔斯去年捣毁了燕子窝,打破了椋鸟蛋,把小乌鸦扔进泥灰石坑里,用捕鸟笼子捉住了百舌鸟,把松鼠关进了笼子吗?你还是尽量自己去想办法吧。我们不联合起来一起对付你,并把你赶回老家去,你就该感到高兴了。”

在他过去还是放鹅娃尼尔斯的时候,他对这样的回答不加以报复是不会罢休的。而现在他唯一害怕的,却是大雁也会知道他从前的种种过失。他一直担心着不能留在大雁中间,所以自从与他们结伴以来一直规规矩矩。像他现在这样小,大砍大杀固然做不到,但是如果他想干的话,他还是可以毁坏许多鸟巢、打碎许多鸟蛋的。而现在他却很温顺。他没有从鹅的翅膀上拔过一根羽毛,回答问话时从不失礼,每天早上问候阿卡时总是脱帽鞠躬。

星期四那天,他一整天都在想,肯定是因为以前的过失,大雁才不愿带他到拉普兰去。因此,当他那天晚上听说松鼠西尔莱的妻子被抢走、孩子快要饿死时,他便决定前去帮助。前面已经讲过,那件事他做得很出色。

男孩在星期五那天走进公园时,他听到灌木丛里苍头燕雀到处唱的,都是松鼠西尔莱的妻子如何被野蛮的强盗从她的婴儿那里抢走,而放鹅娃尼尔斯又如何敢于闯入人间把小松鼠送给了她的事。

“现在在鄂威德修道院公园里,”苍头燕雀唱道,“有谁像大拇指——当他是放鹅娃尼尔斯的时候人人都怕他——那样受赞扬?松鼠西尔莱会给他送坚果,穷兔子会同他一起玩耍,狐狸斯密尔来时狍子就会背起他逃走,雀鹰来时山雀会向他发出警告,而燕雀和云雀都要歌颂他的英雄业绩。”

男孩完全肯定阿卡和大雁都听见了这一切,但是星期五一整天过去了,他们也没有说他可以留在他们身边。

直到星期六,大雁们还可以在鄂威德周围的田野上觅食,而不受狐狸斯密尔的骚扰。但是星期天早晨大雁们来到田间时,他已埋伏在那里等待着他们。他跟在他们后面从一块田地追到另一块田地,使他们不能安安静静地觅食。当阿卡明白斯密尔蓄意让他们不得安宁时,就立即作出决定,张开翅膀飞上了天空,率领大雁越过肥什县的平原和林德罗德山梁上长满杜松的山坡到了百里之外,一直到威特朔沃尔一带才着陆。

可是,如前所说,雄鹅在威特朔沃尔被抱走了。若不是男孩奋力营救,他早已变成粪土。

星期六晚上,当男孩和雄鹅一起回到维木布湖上的时候,他回忆着这一天的勇为,想象着阿卡和大雁们会说些什么。大雁历来爱夸奖别人,但他们却没有说出男孩渴望听到的那句话。

星期天又到了。男孩成仙已有一个星期之久,而且还是和开始时一样小。

可是,看不出他因此而忧伤。星期天下午,他钻进了湖边一大片茂密的杞柳丛里,吹起了用芦苇做的口笛。他身边的灌木丛里坐满了山雀、燕雀和椋鸟,他们唱歌,他努力学习演奏。但是男孩却不精通吹口笛的技巧。他吹的调子是那么不协调,那些小内行身上的羽毛都竖了起来,他们拼命喊叫和扑打翅膀。男孩对他们的急躁情绪感到很好笑,连口笛都掉到了地上。

他又重新开始吹,但还是那么难听,所有小鸟都唉声叹气地说:“你今天吹得比平时更糟了,大拇指。你吹得音都走了样。你在想什么呀,大拇指?”

“我在想别的事。”男孩说。事实确实是那样。他正在想他还能和大雁们一起呆多久,或许当天就可能被赶回家去。

突然,男孩扔掉口笛,从灌木丛里跳了出去。他看到阿卡和所有的大雁排着长队向他飞了过来。他们飞得缓慢而庄严,男孩立刻明白,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他们终于停了下来,阿卡说:“大拇指,你有一切理由怀疑我。你从狐狸斯密尔手里救出了我,而我却没有对你说什么感激的话。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宁愿用行动而不愿用空话来表示感谢。大拇指,我认为我现在做了一件大事来报答你。我曾派使者去找过对你施了妖术的那个小狐仙。一开始,他连听都不愿听让你恢复原形的话,但我接连派使者告诉他,说你在我们中间表现多么好。他现在让我们祝贺你,只要你一回到家,你就可以立即变成一个人。”

可是真想不到,大雁开始讲话时男孩是那么高兴,而当大雁说完之后他竟如此灰心。他一句话也没说,扭过头就哭起来了。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卡说,“看来你期望从我这里得到的比我做的还要多些。”

但是男孩想的却是他将失去那些愉快的日子,失去逗乐的玩笑、冒险和自由,失去远离地面的飞行。他由于苦恼而大叫起来。

“能不能变成人我不在乎。”他说,“我关心的是能不能跟你们到拉普兰去。”

“我要告诉你,”阿卡说,“那位小狐仙可不是好惹的。我担心,如果你现在不领他的情,以后再求他就难了。”

他真是个少见的男孩。他从生下来就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他的父亲和母亲、老师和同学以及邻居家的孩子他都不喜欢。他们想要他做的事,不论是玩耍还是劳动,他都觉得讨厌。所以他现在谁也不留恋,谁也不想念。

能凑凑合合跟他合得来的只有像他一样在田间放鹅的看鹅姑娘奥萨和小马茨两个孩子。但他也并不是真心喜欢他们,的确,远远不是。

“我不愿意变成人,”男孩叫着,“我要跟你们到拉普兰去。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规矩了整整一个星期。”

“只要你愿意,我并不想拒绝你跟着我们去,”阿卡说,“但是现在你要首先好好考虑一下,你是不是更愿意回家!可能有一天你要后悔的。”

“不会,”男孩说,“没有什么后悔的。我从来没有像在你们中间过得这样愉快过。”

“好吧,那就随你的便吧!”阿卡说。

“多谢!”男孩说,他兴奋得流下了眼泪,就像他过去伤心时落泪一样。 IGWIXN/xZIA6bjw3X3CYuwdRhyso6DtQ6NEfqngbN2qojIGnoeOMtSYvGB+f0Uq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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