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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雁阿卡

傍晚

跟着一道飞行的那只大雄鹅,为能同大雁们一起在南部平原上空盘旋和捉弄家禽,感到非常得意。但是他不论多么快活,下午晚些时候还是有些疲倦了。他尽力深呼吸和加速拍打翅膀,但是仍然落在大雁后面有几个雁身长的距离。

大雁们排成“人”字形飞行。当飞在末尾的大雁注意到家鹅跟不上队伍时,便开始向领头雁呼叫:“从克布讷凯塞峰来的阿卡!从克布讷凯塞峰来的阿卡!”

“你们喊我有什么事?”领头雁问。

“白鹅落后了!白鹅落后了!”

“告诉他,快飞比慢慢飞省力!”领头雁回答,并照样前进。

雄鹅尽力按着她说的快飞。可是他已经体力不支,直向耕地和牧场周围修剪过的柳树上坠落。

“阿卡!阿卡!克布讷凯塞峰来的阿卡!”那些飞在末尾并看到雄鹅处境困难的大雁们喊道。

“你们又喊我干什么?”领头雁问。从她的声音里可以听出,她非常生气。

“白鹅坠到地上去了!白鹅坠到地上去了!”

“告诉他高飞比低飞省力!”领头雁说。她的速度一点儿也没有放慢,而是照样往前飞。

雄鹅还是尽力照做,但在他想向上飞的时候,却气喘吁吁的,连肺都快要炸开了。

“阿卡!阿卡!”飞在最后的大雁喊道。

“难道你们不能让我安静地飞吗?”领头雁更不耐烦地说。

“白鹅快要摔死了!白鹅快要摔死了!”

“告诉他,跟不上队伍就回家去!”领头雁说。她没有一点儿放慢速度的意思,而是继续前进。

“啊,原来是这样!”雄鹅想。这下子他明白了,大雁们根本就没想把他带到拉普兰去。他们把他骗出来只是为了戏弄他。

他遗憾的是力不从心,无法向这些流浪汉们显示一下家鹅也能做出一番事业。然而最使他恼火的是,他遇上了克布讷凯塞峰来的阿卡。虽说他是一只家鹅,但是他也听说过有只名叫阿卡的一百多岁的领头雁。她名声很大,最好的大雁往往都投奔她。但是再没有比阿卡和她的雁群更鄙视家鹅的了。所以雄鹅很想向他们显示一下,他并不比他们差。

他一边跟在他们后面慢慢地飞,一边思索着是掉转回头还是继续向前。这时坐在他背上的那个小家伙突然说:“亲爱的雄鹅茅帧!你应该知道,你过去从来没有飞过,要跟着大雁一直飞到拉普兰去是不可能的。难道你不该在你毁掉自己之前飞回家去吗?”

雄鹅知道,这个穷小子是他认识的孩子中最坏的一个。他一听说连这个笨蛋也不相信他能进行这样一次飞行,他就更下定决心要坚持下去。“你要是再多嘴,我们经过第一个泥灰石坑时,我就把你扔下去。”他说。他一气之下竟差不多和大雁一样飞了起来。

当然长时间这样飞他是坚持不住的,而且也不需要,因为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太阳一落,雁群就急忙往下飞。男孩和雄鹅还没有来得及多想,他们就落在了维木布湖岸上。

“这就是说,我们要在这里过夜了。”男孩想,并从雄鹅的背上跳了下来。

他站在一条狭窄的沙岸上,面前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湖。湖面污浊不平,到处是裂缝和孔洞,使人看了很不愉快,结冰一到春天一般都是这样。冰很快就要融化,它已经和湖岸分开。浮冰四周出现了一条很宽的黑色而发亮的水带。然而冰依然存在,并向周围散发着严寒和冬天可怕的气息。

湖的对岸似乎是一块光秃秃的开阔地带,但雁群降落的地方却是一大片松树林。看来,那片针叶林似乎有着把冬天滞留在身边的力量。地面上其他地方已经没有雪,但是在茂密的树冠下仍有积雪,而且经过融化、结冰、融化、结冰多次反复,积雪就像冰一样坚硬。

男孩觉得他来到了一个冰天雪地的荒原上,心情非常不安,真想大叫起来。

他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肚子很饿。可是到哪儿去找吃的呢?现在刚三月份,不论是地上还是树上都没有长一点儿可以吃的东西。

是啊,到哪里去找饭吃?谁会为他提供住处?谁会替他整理床铺?谁会让他在自己的火炉旁取暖?又有谁来保护他不受野兽伤害呢?

现在太阳已经落山,寒气从湖上卷了过来。黑暗笼罩着大地,随夜幕而来的是恐惧和不安,森林中开始传出刷拉刷拉的响声。

男孩在空中飞行的那种兴奋心情已经消失,在惶惶不安之中他环顾着周围的旅伴,感到无依无靠。

这时他看到,雄鹅的处境比他还要坏。他一直躺在原来降落的地方,好像马上就要断气一样。他的脖子无力地瘫在地上,闭着眼睛,只发出微弱的喘气声。

“亲爱的雄鹅茅帧,”男孩说,“想法去喝一口水吧!这里到湖边还不到两步远。”可是雄鹅一动也不动。

过去,男孩对所有动物都很残酷,对这只雄鹅也不例外。可是现在他觉得,雄鹅成了他的唯一依靠,他很怕失去他。男孩立即开始推他、拉他,想把他弄到水边去。雄鹅又大又重,男孩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推到水边。

雄鹅把头伸进了湖水里。一开始他躺在稀泥里一动也不动。可是不久他就伸出了嘴,抖了抖眼上的水珠,急促地呼吸起来。后来他就得意地在芦苇和蒲草中间游来游去了。

大雁比他们先到了湖上。他们既不管雄鹅也不管骑鹅的人,而是一下子跑进了水里。他们游了泳,刷洗了羽毛,现在正吸吮着那些半腐烂的眼子菜和睡菜。

白雄鹅碰上了好运气,看到了一条小鲈鱼。他一下子就捉住了它,游到岸边,把它放在男孩面前。

“这是给你的,感谢你帮助我下到水里。”他说。

整整一天过去了,这是男孩第一次听到一句亲切的话。他在兴奋的时刻真想伸出双臂去拥抱雄鹅,但是没有好意思那样做。不过,他得到那件礼物还是很高兴的。开始他觉得他不可能吃生鱼,但是后来还是想试一试。

他摸了摸是不是身上带着小刀。刀子确实带来了,还挂在裤子的挂钩上。不必说,小刀也变小了,只有火柴杆那么长。好极了,这小刀用来刮鱼鳞和收拾鱼还是可以的。没多久他就把鱼吃光了。

男孩吃饱以后却为能吃生东西而不好意思起来。“看来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真正的狐仙了。”他想。

男孩吃鱼的时候,雄鹅一直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在他把最后一口咽下去的时候,雄鹅才低声说:“我们遇上的是一群傲慢的大雁,所有家禽他们都不放在眼里。”

“是这样,我已经看出来了。”男孩说。

“要是我能跟他们一直飞到拉普兰去,让他们知道家鹅也能够有所作为,对我来说是很光荣的。”

“是——是——”男孩拖长了声音回答,因为他不相信雄鹅能做到,但又不想反驳他。

“但是,我想,光我自己是不能完成这次旅行的,”雄鹅说,“所以我想问你是否能陪我一起去并助我一臂之力。”

男孩显然除了急着回家外再也没想过别的,所以他感到很吃惊,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我认为,过去你我两个是合不来的。”他说。但是雄鹅似乎把过去的事情全忘了。他记得的只是男孩刚才救过他的命。

“我得回到父母身边去。”男孩说。

“到秋天我一定把你送回去,”雄鹅说,“要是不把你送到家门口,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男孩想,在一段时间内不让父母看见他也好。他对这一提议不能说没有兴趣。而当他正想说他同意去的时候,他们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巨响。原来是大雁们一齐从湖里飞上来,正站在那里抖掉身上的水珠。然后他们就排成长队,由领头雁率领,朝他们这边飞来了。

当白雄鹅现在观察这些大雁时,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他本来想,他们会长得很像家鹅,而他自己会感到和他们有亲近的血缘关系。但是他们比他小得多,并且没有一个是白的,都是灰色的,而且羽毛上还有些褐色波纹。他们的眼睛简直使他有点害怕。黄黄的眼睛发着亮光,好像后面有一团火在燃烧着。雄鹅生来就养成了习惯,他认为走路时慢慢地摇摇摆摆地走最合适,但大雁不是走,而是半跑半跳。当看到他们的脚时,他最感到不安。他们的脚都很大,脚掌磨得破烂不堪。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大雁们对脚下踩什么东西是全然不顾的,而且也不知道碰到东西绕着走。要不是这些,他们肯定是一表人才。但是从他们的脚上可以看出,他们都是生活在荒原上的穷光蛋。

雄鹅正想悄悄对男孩说:“大胆回答,但是不要说出你是谁!”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张口,大雁们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大雁在他们面前停下来,不停地点头行礼,雄鹅也以同样的动作回答,只是点头的次数更多一些。他们互相问候以后,领头雁说:“现在我们想打听一下,您到底是谁?”

“关于我,没有什么多说的,”雄鹅说,“我去年春天出生在斯堪诺尔。秋天我又被卖到了西威门荷格的豪尔耶尔·尼尔松家,此后就一直住在那里。”

“看来你的出身并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领头雁说,“那么是什么原因使你有胆量加入我们大雁的行列?”

“可能是因为,我想向你们大雁表示,我们家鹅也能做一番事业吧!”雄鹅回答说。

“好吧,但愿如此,”领头雁说,“我们已经看到,你飞的还马马虎虎,但是你从事其他运动可能更合适一些。你大概善于长距离游泳吧!”

“不,实在不敢当!”雄鹅说。他似乎看出,领头雁已经拿定主意赶他回家,所以他回答时很不在乎,“除了横渡过一个泥灰石坑外,我还没有游过更长的距离。”他继续说。

“那么,我想你是一个长跑冠军了?”

“我还从来没有看见家鹅跑过,而且我自己也从没有跑过。”雄鹅说,他把局面搞得更僵了。

大白鹅现在断定,领头雁会说,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收留他。可是,领头雁的回答却使他非常惊奇。“你回答问题很有胆量。即使开头不熟练也不要紧,只要有胆量就能成为一个好旅伴。你在我们这里停留几天,让我们看看你的本领怎么样?”

“我很愿意这样做。”雄鹅说,并且显得非常高兴。

随后领头雁用嘴指着问:“你带来的那个是谁?像他那样一个家伙我以前还没有见过。”

“这是我的伙伴,”雄鹅说,“他一生都是看鹅的,在旅途中带上他一定会有用处。”

“是的,对一只家鹅来说可能是好的。”大雁说,“你怎么称呼他?”

“他有好几个名字,”雄鹅迟疑地说,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搪塞才好,因为他不愿意透露男孩有一个人的名字。“噢,他叫大拇指。”他最后说。

“他是狐仙出身吗?”领头雁问。

“你们大雁经常在什么时候睡觉?”雄鹅突然问,想以此来回避最后一个问题。“到了这个时候我的眼皮就要打架了。”

很容易看出,和雄鹅谈话的那只大雁已经很老了。她全身的羽毛都是灰白色的,没有深色条纹。她的头比较大,腿比较粗,她的脚比别的雁更破。她的羽毛僵硬,肩部瘦削,脖子细长。这些都是年老的特征。只有眼睛是时光无力改变的。她的眼睛更有神采,似乎比其他雁的眼睛还要年轻。

这时她傲慢地转过身来对雄鹅说:“现在你要知道,雄鹅,我是克布讷凯塞峰来的阿卡;紧靠我右边飞的是从瓦西亚尔来的伊克西;靠左边的是从诺利亚来的卡克西。你还要知道,右边的第二只是从萨尔耶乔科来的科尔美;左边第二只是从斯瓦巴瓦拉来的耐里叶;而在他们后面飞的是从乌维克山来的维西以及从商埃利来的库西!你还要知道,他们俩像飞在队尾两侧的那六只小雁一样,都是豪门望族出身的高山大雁。你不要把我们当成和谁都可以结伴而行的流浪汉。你也不要以为我们会让任何不说出身份的人和我们睡在一起。”

在领头雁阿卡用这种方式说话的时候,男孩突然站了出来。雄鹅在说到自己时回答的是那么爽快,而说到他时却吞吞吐吐,这使他很难过。

“我不想隐瞒我是谁,”他说,“我叫尼尔斯·豪尔耶松,是一个穷农夫的儿子,到今天为止我一直是一个人,可是今天上午……”

男孩没有再说下去。他刚刚说到他是一个人,领头雁就后退了两三步,其他大雁后退得更远。他们都伸长脖子,愤怒地朝着他叫了起来。

“从在湖岸上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产生了怀疑。”阿卡说,“你现在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我们不能容忍有人在我们中间。”

“你们大雁对这样一个小人儿用不着感到害怕。”雄鹅调解着说,“当然,他明天是可以回家的,但是今天夜里还是请你们容许他留在我们中间。让这样一个可怜的人在夜里去单独对付鼬鼠和狐狸,我们中间没有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领头的大雁这时靠近了些,但是看得出来,她很难抑制内心的恐惧。“我的经历使我学会了怕人,不管是大还是小,凡是人我都怕,”她说,“但是,如果你,雄鹅,愿意担保他不伤害我们,他今天夜里就可以留在我们这里。但是我觉得,对于我们的夜间宿营地你和他都不会满意,因为我们打算站在下面那块浮冰上睡觉。”

她肯定在想,雄鹅一听到这些话就会动摇。但是雄鹅却不动声色。“你们真聪明,你们竟想到选择一块这么安全的宿营地!”他说。

“但是你要负责让他明天回家去!”

“那我也就不得不离开你们了。”雄鹅说,“我已经发过誓,我决不抛弃他。”

“那就请君自便吧。”领头雁说。

然后她就张开翅膀朝浮冰上飞去了,其他大雁也一只接一只地跟着飞过去。

男孩因为不能到拉普兰去旅行觉得很扫兴,另外对那寒冷的夜间宿营地也感到很害怕。“雄鹅,情况越来越不妙了。”他说,“首先我们就会在外面的冰上冻死。”

但是雄鹅却勇气十足。“不要紧,”他说,“现在我只要你赶快收集干草。你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男孩抱了一大抱干草。雄鹅用嘴咬住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就飞到了冰上。当时大雁们早已把嘴藏在翅膀底下,站在那里睡着了。

“把草铺在冰上,让我有个站脚的地方,免得冻在冰上!你帮助我,我也要帮助你!”雄鹅说。

男孩照吩咐做了。他把草铺好以后,雄鹅又抓住他的衣领,把他塞进了一只翅膀底下。“我想你在这里会睡得很暖和很舒服。”他说着并收缩了一下翅膀。

男孩在羽毛里被裹得严严实实,无法答话,但是躺在里面却暖和而舒适。他也累了,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睡着了。

冰从来就是不可信赖的东西,这是一条真理。半夜里维木布湖上的那块浮冰开始移动,在一处与湖岸连在一起。这时,住在湖东鄂威德修道院公园里的狐狸斯密尔,夜间外出觅食时看见了这块地方。斯密尔在傍晚时就看见过这些大雁,可是当时他还没有敢抱捕捉大雁的希望。而现在他却一下子就蹿到冰上来了。

当斯密尔快要接近大雁的时候,他忽然滑了一跤。他的爪子在冰上刮了一下,大雁们被惊醒了。他们张开翅膀就赶紧向空中飞。但是斯密尔来得太快,他身子向前一纵,像是被抛出去一样,咬住一只雁的翅膀,叼起来就跑回陆地上去了。

但是,这天夜里露宿在冰上的并不只是大雁。不管怎么说,在他们中间还有一个人。雄鹅张开翅膀的时候,男孩醒了。他掉到了冰上,但是坐在那里还是睡眼矇眬。当他看到一条短腿的小狗叼着一只雁从冰上跑掉时,他才明白了骚动的原因。

男孩立刻去追赶,想从狗那里夺回那只雁。雄鹅在他背后的喊声,他肯定是听得见的:“当心啊,大拇指!当心啊!”但是男孩觉得像这样一只小狗根本用不着害怕,所以一直向前追。

男孩的木鞋踏在冰上发出的呱嗒呱嗒的响声被斯密尔拖走的那只大雁听见了,而她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小家伙想把我从狐狸嘴里抢走吗?”她怀疑着。尽管她处境困难,她的嗓子眼里还是忍不住咯咯起来,很像是笑出了声。

“他首先就会掉进冰窟窿里去。”她想。

可是不论夜里多么黑,男孩仍然能看清冰上所有的裂缝和窟窿,并大胆地一一跳了过去。原因是他现在有了一对小狐仙的夜明眼,能在黑暗中看得见东西。不论是湖还是岸,在他看来都和白天一样清楚。

斯密尔在冰和陆地接触的地方跳上了岸。正当他奋力顺着堤岸斜坡向上跑的时候,男孩向他喊起来:“把雁放下,你这个流氓!”斯密尔不知道是谁在喊,也顾不上向周围看,只是加劲向前跑。

这时狐狸跑进了一个长满又大又挺拔的山毛榉树林里,男孩在后面紧追着,根本没有想到害怕。相反,他一路想的却是大雁昨晚怎样冷遇了他,他要向他们显示一下,一个人毕竟比别的动物更胜一筹。

他朝那条狗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让他把偷走的大雁放下。“你算什么狗?偷了一整只雁都不害臊!”他说,“快把她放下!要不,你等着瞧,你会受到什么样的痛打!把她放下!不然我就把你的行为告诉你的主人!”

当斯密尔发现他被误认为是一条怕挨打的狗时,他觉得如此好笑,嘴里叼着的雁差点儿掉出来。斯密尔是一个不满足于捕捉耗子和田鼠的江洋大盗,而且还敢于蹿进院子里去偷鸡摸鹅。他知道,当地到处都怕他。这样荒唐的话他从小还没有听见过。

男孩跑得飞快。他似乎觉得那些粗大的山毛榉树在他经过时向后躲闪。他赶上了斯密尔,就在离他很近的时候,男孩用手抓住了他的尾巴。“现在我可要把雁夺走了。”他喊着并竭尽全力拽住狐狸的尾巴。但是他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拽不住斯密尔。狐狸拖着他向前跑着,落在地上的干枯的山毛榉树叶在他身边飞舞起来。

斯密尔这时好像明白了,追他的人对他并没有什么威胁。他停了下来,把雁放在地上并用前爪按住她,以免她飞走。狐狸正准备咬断雁的咽喉,可是他想还是先逗一逗那个小家伙。“你快到我主人那里告状去吧,我现在要把这只雁咬死了!”他说。

男孩看到他追的那只狗有个很尖很尖的鼻子,声音沙哑而野蛮,便吃了一惊。可是他对狐狸捉弄他又感到很气愤,所以他根本就没想到害怕。他把尾巴握得更紧,用脚蹬住了一棵山毛榉树的根部。正当狐狸对着雁的咽喉张开大嘴时,他却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拽。斯密尔一惊,被他拉得后退了两三步,大雁逃跑了。大雁吃力地扇动翅膀飞了起来。她一个翅膀已经受伤,几乎不能再用,又加上她在漆黑的树林里什么也看不见,就像一个瞎子一样无能为力。所以她无法去帮助男孩,而是在树枝结成的天棚上找到一个空隙钻出去,飞回了湖上。

但是斯密尔却向男孩扑了过去。“我没有得到那一个,就一定要得到这一个。”他说。从他的声音里就会知道他是多么恼火。

“不会的,你休想得到。”男孩说。他为救出了大雁而感到非常高兴。他一直死死地抓住狐狸的尾巴。当狐狸要抓他的时候他就向旁边一闪。

这简直成了一场森林舞会。地上的山毛榉叶子在四处乱飞。斯密尔一圈又一圈地打转,他的尾巴也跟着转。男孩死死地抓住尾巴不让狐狸抓到他。

男孩在成绩面前非常兴奋。一开始他只顾放声大笑和拿狐狸开心,但是斯密尔像一般善于追捕的动物一样是很有耐力的,所以男孩开始担心他最后会被狐狸抓住。

这时男孩看到了一棵小山毛榉树,它细得像一根杆子,穿过老树稠密的枝叶伸向了天空。他突然放开了狐狸的尾巴,爬到了那棵树上。斯密尔急于抓到他,所以又继续随着他的尾巴跳了半天。“你用不着再跳舞了。”男孩说。

斯密尔觉得,连个小家伙都没有制住是个莫大的耻辱,这使他实在无法忍受,于是就趴在树下守着。

男孩骑在一根软树枝上很不舒服。那棵小山毛榉树还没有长到顶,他既不能爬到另一棵树上去,也不敢再回到地上。

他冷得厉害,身子都快冻僵了,树枝也几乎抓不住了。他还困得要命,但是总怕摔下去而不敢睡着。

半夜里坐在森林里真有意想不到的凄凉。过去他从不知道“夜”的含意。好像整个世界已经瘫痪,再也不会有生气一样。

天开始亮了,尽管比夜间更加寒冷,但是一切都恢复了常态。男孩又高兴起来。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它不是黄色的,而是红色的。男孩觉得,太阳看起来好像很生气,而他却不知道它为什么生气。大概是因为太阳不在的时候,夜给大地带来了寒冷和凄凉吧。

太阳射出了万道金光,好像是为了察看一下夜究竟干了些什么,而一切东西都红着脸,好像在受着良心的责备。天空的云彩、像缎子一样光滑的山毛榉树干、树梢上交织在一起的细小树枝、覆盖在地面山毛榉叶子上的白霜,都在阳光照耀下染成了红色。

阳光越来越强烈,射向整个宇宙,不久就赶走了夜间的一切恐惧。瘫痪的气息已不存在,万物生灵又开始活动起来。一只红脖的黑色啄木鸟正在啄打着树干。一只松鼠抱着一个坚果从他的窝里钻了出来,正蹲在一根树枝上剥着果皮。一只椋鸟衔着一段草根正向这边飞来。一只燕雀正在树梢上放声歌唱。

这时男孩才知道,太阳已向所有小动物说过:“醒来吧,从你们的窝里出来吧!现在我在这儿,你们用不着再害怕什么。”

湖上传来了大雁的叫声,他们正准备转移。不久,整个雁群从森林上空飞了过去。男孩用力向他们呼唤,但是他们飞得太高了,无法让他们听到他的喊声。他们可能以为,他早已被狐狸吃掉。他们一次也不来找他。

男孩伤心得几乎哭了出来,但是太阳却悬在空中,金光闪闪露着笑脸,给整个世界增添了勇气。“尼尔斯·豪尔耶松,只要我在这里,你就不必担心害怕了。”太阳说。

雁戏

三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

大约在一只大雁吃顿早饭的时间里,森林里一点变化也没有;但在早晨就要过去,上午就要开始的时候,有一只大雁独自从浓密的树枝下飞了过来。她在树干和树枝中间迟疑地寻找去路,并且飞得很慢。斯密尔一看见她,就离开了那棵小山毛榉树下他原来呆的地方,偷偷地去追她。大雁并没有躲避狐狸,而是从他身旁飞了过去。斯密尔跳来跳去扑她,但是没有扑到,大雁朝湖上飞走了。

没过多久,又飞来一只大雁。她和第一只走的是同一条路线,并且飞得更低更慢。她也是紧贴着狐狸斯密尔飞的。狐狸在扑她时跳得很高,他的耳朵都碰到她的脚了,可是她却安全地闪了过去,像一个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朝湖边飞跑了。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只。她飞得更低更慢,好像在山毛榉树干之间更难找到前进的道路。斯密尔猛地一跳,只差一根头发丝就抓到她,但大雁还是逃走了。

那只雁刚飞走,第四只又飞来了。尽管她飞得很慢很不好,斯密尔觉得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抓到她,但是这时他却担心失败,准备放她过去。可是,这只雁还是和其他雁走的同一条路,在她飞过斯密尔时,她飞得那么低,以致斯密尔受了她的挑逗又跟在后面跳了起来。他跳得很高,他的爪子碰到了她,但是她忽然向旁边一闪,就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还没等斯密尔喘过气来,就有三只大雁排成“一”字形飞了过来。他们还是和其他大雁一样,用同样的方式向前飞着。每一只大雁飞过时,斯密尔都跳得高高地去抓,可是连一只也没有抓到。

随后有五只大雁一起飞了过来,但是他们比前面的飞得好。尽管他们好像有意引诱斯密尔去跳,斯密尔却没有上钩。

又过了好大一会儿,一只大雁自己飞了过来。这已经是第十三只了。这只雁很老,她的羽毛是灰白色的,身上一点深色波纹也没有。看来她有一只翅膀不大好使。她飞得歪歪斜斜,几乎触到了地面。斯密尔不但高高地跳起来去扑她,而且跟在她后面又跑又跳,一直追到湖边,可是他这次还是白费了力气。

大雄鹅飞过来的时候,因为他是白色的,所以显得非常好看。当他扇动他那巨大的翅膀时,在阴暗的森林中就好像有个东西在闪闪发光。斯密尔一看见他,就使出全身的力气,跳得有半棵树高,但是他又像前面的雁一样,安然无恙地飞跑了。

这时,山毛榉树下出现了片刻的安静。好像整群大雁都飞过去了。斯密尔突然想起了他要抓的那个小家伙,就仰起头来向那棵小山毛榉树上瞭望。不出所料,小家伙早已无影无踪了。

但是斯密尔并没有顾得上去想他,因为第一只大雁在这时又从湖上飞了回来,像上次一样在树冠下慢慢地飞着。尽管斯密尔实在不走运,但是他看到她又回来还是很高兴。他从后面追上去,猛扑了一下。可是他过分着急了,这一跳没有跳准,而是从她旁边扑了过去。

在这只大雁后面又来了一只,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轮了一圈,最后是那只灰白色的老雁和那只大白鹅。他们都飞得又慢又低。他们从狐狸斯密尔头上盘旋而过时飞得就更低,好像故意让他捕捉。斯密尔在后面追着,跳得有几尺高,结果一只也没有抓到。

这是狐狸斯密尔有生以来最倒霉的一天。大雁不停地从他头上飞过,反复地飞来飞去。那些在德国的田野和荒地上养肥了的又大又可口的大雁,一整天都在森林中穿行,而且离他是那样近,他曾多次摸到过他们,但是却没有抓到一只用来充饥。

冬天还没有过去,斯密尔还记得他度过的那些日日夜夜。当时鸟已经迁走,鼠类藏到了冰冻的地下,鸡也被关进了窝里,他没有野味可以猎取,只好四处游荡。但是冬天的全部饥饿都没有像今天的失望这样难以忍受。

斯密尔并不是一只年轻的狐狸。他曾多次受过猎狗的追逐,多次听见子弹在耳边呼啸。在猎狗钻进洞穴快要找到他的时候,他却在洞穴深处藏在自己的窝里。但在那些紧张的追逐中,斯密尔所经历的一切烦恼都无法与这一天每次捕捉大雁失败时的苦恼相比。

早上,当游戏开始的时候,狐狸斯密尔是那么好看,连大雁们看到他时都感到惊讶。斯密尔很爱漂亮。他的皮毛红得发亮,腹部是白的,鼻子是黑的,尾巴像羽毛制品一样丰满。可是到了这天晚上,他的毛却一绺一绺地垂了下去。他浑身流汗,眼睛失去了光彩;他气喘吁吁,舌头长长地伸在大嘴外面,嘴里冒着白沫。

斯密尔在下午已经疲惫不堪、头晕眼花了。他把任何东西都看成了飞着的大雁。他追捕着落在地上的太阳斑点和过早地从蛹里钻出来的可怜的小蝴蝶。

大雁们却不知疲倦地飞呀,飞呀。他们整整折磨了斯密尔一天。对斯密尔的恼怒、焦急和发狂他们却毫不怜悯。尽管他们知道,他连看他们都看不清,只是在他们影子后面追捕,但他们还是毫不留情地继续戏弄他。

直到狐狸斯密尔筋疲力尽,像快要断气的样子,躺倒在一大堆干树叶子上时,他们才罢休。

“狐狸,现在你该明白了,谁敢惹来自克布讷凯塞峰的阿卡,他的下场就是这样!”他们在他耳边叫了一阵才饶了他。 m1A2VIN/EkrXXeiQloBudgKnl0zIFUY/LMRtmihc46L7cxahSrDRTupfBWWKSl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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