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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扇子复查鱼鳞册 小放生吃醋变情敌

离开宁古塔的这些日子,大扇子在江苏淮安找到了瞎子书吏柴复生,并用一天时间,将当年父亲周伏天记录垦荒田亩的鱼鳞册悉数背下,并与柴复生的两个侄子开始了三千多亩垦田——全县九乡二十五里的漫漫复查之路。谷山与王不易、小放生三人也在行路中感情渐深,三人收留了饥民女孩麦香。小放生则在不知不觉间对谷山产生了异样的情愫。至此,杜霄、谷山、大扇子、王不易——从宁古塔出来的四人,都各自艰难地走在了未知的前路上。谷山也没想到能在不久的将来与自己的妻子大扇子再次相遇。

大扇子带着柴书吏的两个侄子在淮安的荒地里,执着弓尺一弓一弓地丈量的时候,他们的怪异行动很快引起了淮安富商大麻子鲍老爷的注意。这个鲍老爷跟淮安县衙的严县令好得穿一条裤子,所以这事也就很快传到了严县令的耳朵里。这两人就是十年前造假鱼鳞册的主使,害怕十年前的旧案翻出。所以暗地里查明了两个年轻后生就是柴书吏的侄子,大扇子就是十年前被他们陷害的周伏天之女。大麻子鲍老爷和贼眉鼠眼的严县令,知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被兜了老底儿,他们是绝对活不了了,便打定主意要斩草除根。

当夜,大扇子收到了柴书吏让老郎中莫忠仁送来的状纸、血书,都是这些年乡民们写下的,控诉的就是鱼鳞册造假的事。柴书吏将这些状纸和血书都保存了下来,凭着这些东西,就能把鱼鳞册造假的事给抖开,就能证明周伏天当年没有对朝廷说假话。

刚刚送出状纸血书的柴复生,在深夜里被严县令派去的人用石灰捂住口鼻,顿时毙命。十年前被严县令一把生石灰弄瞎了眼睛的柴书吏,十年后又被一把生石灰炝住了嘴,他最终还是死在了石灰里。

大扇子与两兄弟得到柴书吏惨死的消息,痛心至极,对着柴书吏的方向连磕三个响头。在清晨的星光下,柴家两兄弟投奔洞庭湖的渔民舅舅,大扇子则开始申冤路。

严县令的斩草除根计划没有得逞,自然不会放过大扇子三人,派去家丁继续追杀,自己策马径直去了他的财源宝地——石马村粥厂。他没想到大扇子没有逃出淮安,而是与他一同到了粥厂,严县令在石马村粥厂的如意算盘也被大扇子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打得满盘皆输。

石马村粥厂设在村头的空地上,两队兵丁执着刀枪,在门前守着。一群群饥民端着碗,扶老携幼,从四面八方拥来,排起了长长的队。大扇子排在人堆里,向粥厂大门挤来。

粥厂大灶头上有三口大锅煮着粥,灶膛里柴火熊熊。几个衙役高声喊:“开锅啦!”排着长队的饥民们骚动起来,往前挤。大扇子挤了过来,被挡开。人越拥越多。谷山、小放生、王不易、麦香挤了过来。王不易眼尖,突然指着一个被人推倒在地的老女人喊起来:“谷爷!大扇子在这儿!”谷山往前看去,一眼就认出果然是大扇子,大喊:“大扇子!我是谷山!你怎么上这儿来了?”大扇子从地上爬起,也见到谷山,惊喜道:“谷山?”

谷山挤了过去,将大扇子拖出人堆,王不易、小放生和麦香也跟了过来。

王不易道:“大扇子咱们又见面了!”大扇子看着麦香:“她是谁?”谷山道:“在山东救下的灾民,回不了家,就带上她了。”小放生走近大扇子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大扇子看着小放生。小放生道:“嗯,干净!”大扇子道:“你是……”小放生道:“看不出来?本姑娘是谷山的生死之交!”大扇子笑道:“你身上挂着鸟笼、鸟网,是捕鸟的?”小放生道:“鸟也捕,人也捕,谷山就是让我给捕上了!”

谷山道:“别听她胡说八道。走,先吃粥去!”小放生道:“吃啥?”谷山道:“吃粥啊!”小放生对着谷山的耳朵咬牙切齿:“这会儿,我倒想吃醋!”

谷山、大扇子、小放生、王不易、麦香排着队在粥棚子前,等着领粥。后头,传来兵丁的喊声:“让开让开,赶快让开!给淮安县令严大人让个道!再挤,谁也别想领赈!”

饥民们让开一道通道。端坐在观赈台上的严县令一拍袍子,被人扶下台,领着七八个官员阔步走向大粥棚。

大扇子看着严县令,咬紧牙关,紧闭上眼睛,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衙役大声道:“请严县令验粥!”

严县令站在锅台前,扫视一圈,大声道:“本邑百姓都听着!本县今年遭遇百年未遇之旱灾,万顷粮田,皆如火燎!本官奉旨放赈,开办粥厂,惠及生黎!各位或许听说过,早在乾隆元年,山东放赈,刘统勋刘大人路经粥厂,打开锅盖,取过一把筷子,插入锅中。因为锅里煮着的是清汤寡水的米汤,结果筷子根根浮起!依大清律,筷子浮起,人头落地!”

大扇子低声问谷山:“这事当真?”

谷山点头:“此事是我的恩师办的,当年无人不知。”

严县令重声道:“打开锅盖!”

衙役打开三口大锅盖,蒸汽冲起,全是厚粥!严县令取过一柄大木勺,往锅里搅了一下,将一大把筷子分成三股,“唰唰唰”地重重插进三口锅里。三锅厚粥中,稳稳地插着筷子!

严县令踌躇满志,大吼一声:“好一锅厚粥啊!”

饥民们举着碗,往锅台前拥来。

严县令突然大喊一声:“慢!本官的话还没说完呢,眼下是粥少僧多,你们这成百上千的碗,都要盛满,不用说三锅,就是三十锅、三百锅,也不够分的。本官依官仓赈粮之配额,定为每日煮厚粥三锅。各位都已亲眼目睹,本官给你们煮出来的粥,锅锅都是厚可插筷!你们喝上了粥,把命给活下来,别忘了给本官送上一把万民伞!”

饥民们吃惊,看着三口大锅着急。严县令领着官员匆匆离去。王不易早已按捺不住,往前挤,被兵丁重重地推了出来,一屁股跌坐地上。王不易喊问:“粥都煮出来了,干吗还不让人吃!走错棚子了?”谷山挤上前,问衙役:“衙爷,莫非领这份粥,还得去另个地方?”衙役道:“睁大眼睛看清楚,此地是官棚,隔壁是民棚,领粥还得到隔壁棚子里去!”

人丛后传来喊声:“闪开,闪开,快闪开!”

饥民让出一条通道。来了一群家丁打扮的壮汉,抬着三个大木桶,走到锅前,将三口锅里的厚粥全都倒入木桶,抬起就走。

饥民们再次吃惊。

谷山大声喊道:“怎么抬走了?”抬粥的一个家丁重重地踢了谷山一脚:“嚷什么嚷!要想喝粥,上隔壁棚子去!”

饥民们向民棚子拥来。谷山一行也随着人流挤进棚子。鲍老爷被人簇拥着,站在赈粥台上。

三桶厚粥被分别倒进了十口盛满浑水的大缸。拥进棚来的饥民们看着三锅厚粥变成了十缸“米汤”,全都惊呆了。

大扇子问谷山:“你看明白了么?”谷山道:“看明白了。官府怕朝廷治罪,烧了三锅厚粥交差,再把厚粥交给当地商人,借他们的手,把厚粥变成了米汤。”王不易捧着碗,急了:“这……这是赈粥么?这些当官的,就不怕筷子浮起,人头落地么!”

谷山道:“我找他们去。”大扇子一把抓住谷山的手:“‘筷子浮起,人头落地’这条放赈法规,对官不对民。民间商人放赈,这句话管不住他们。”谷山道:“你怎么知道?”大扇子道:“信我就是。”谷山道:“这一回得信我!老乡们,把筷子都递给我!”

饥民们纷纷把筷子递到谷山手中。谷山顺手将王不易、小放生、麦香的筷子也收在手中。

谷山高举着一大把筷子,挤到赈粥台前,眼睛逼视着鲍老爷。鲍老爷道:“你是何人?”谷山道:“饥民。”

鲍老爷瞪眼:“我看你是刁民!举着筷子想吓唬谁呀!听着,这儿是放赈的民棚,不是官棚!天大的王法管不到这儿!你要是还想喝到一碗粥,就把筷子扔了,老老实实排队去!”

谷山道:“您这位爷不是没看到,在我身后,有好几百饥民,每个人都在等着一碗能活命的厚粥,要是喝了这缸里的汤水,他们能活吗?我把筷子往缸里掷下去,要是浮起来了,刚才严县令也说了,按大清律,筷子浮起,人头落地!”

饥民们一迭声为谷山喊好。

放赈的商人们急了,大声喊道:“快把这个泼皮无赖给抓了!”几个家丁冲上来,死死地扭住谷山。鲍老爷道:“慢!放开他!”家丁松开了手。鲍老爷道:“我就料到会有人来闹赈,所以早把《大清律例》备下了!师爷,将《大清律例》取来,给这臭小子瞅上一眼!”

师爷走过来,把捧在手里的《大清律例》打开,举到谷山眼前,用指甲画着《大清律例》上的条文:“瞧见没有,‘凡有司官吏,放赈若是粥稀浮筷,处以斩刑’——瞧瞧,这条款是管谁的?管衙门的,管官吏的!这儿是哪?是民间粥棚!放赈的是鲍老爷,不是鲍大人!你小子连青红皂白都分不清,就敢来这儿闹赈,胆子也太大了!”

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扑上,将谷山手里的筷子夺下,三下两下紧紧绑住。谷山挣扎着,奋力从家丁手中夺过筷子,狠狠扔向大缸。

大把筷子落缸,溅起稀薄的米汤,随即在缸里全数浮起!

突然,从人堆里传来大扇子的声音:“‘治罪’二字,能这么轻易说出口吗?”此言一出,饥民们全都回过脸来,看着这个破巾裹头的妇人。

大扇子脸色平静地走到大缸前,问鲍老爷:“你就是办这座民棚的鲍老爷吧?能借你一块白布使吗?”

鲍老爷道:“白布?莫非你要替谁戴孝?”大扇子道:“不是戴孝,是盛粥。”鲍老爷哈哈大笑:“刚来了个傻子,又来了个疯子。好吧,拿块白布给这个疯女人!”师爷找了快屉布,扔给大扇子。

大扇子从发髻上拔出一根针,从袖袋里摸出个小线团,往针眼里穿上线,很快就将屉布缝成一个敞着口子的布袋,道:“谁帮个忙,将缸里的赈粥舀进这只口袋去?”家丁们望向鲍老爷。鲍老爷丢了个眼色:“给她满满盛上一碗!”大扇子道:“不是碗,是袋,盛上一袋。”

家丁拿勺子往布袋里舀了一勺“赈粥”。

大扇子将布袋提起,袋底“哗哗”地淋着汤水,一会儿就淋干了。她把干瘪的布袋拆开,袋里只有三五颗米粒。

大扇子双手托着布袋,展示给大家看:“这是赈粥吗?”

饥民们大声道:“不是!”鲍老爷似乎明白过来,恼羞成怒:“你是来羞辱本老爷的?”大扇子仍然从从容容:“不是羞辱,是取证。”鲍老爷道:“取证?取什么证?”大扇子道:“当然是罪证。”鲍老爷发怒:“你疯了!快来人啊,将这个女疯子乱棍打出!”

大扇子平静道:“等我说完,再动乱棍吧。这位师爷,将你手里的《大清律例》借我一用。”师爷道:“莫非你还能看得懂大清国的王法?”

大扇子道:“有劳师爷将《大清律例》翻至卷九条例。”

师爷道:“什么意思?”大扇子道:“打开您就知道了。”鲍老爷道:“师爷,打开给她看!”大扇子道:“不是给我看,而是给您看。”

鲍老爷冷哼:“莫非你要教本爷认字不成?”

大扇子道:“不是认字,是认罪。”

鲍老爷脸上一阵抽动,继而哈哈大笑:“瞧瞧,女人疯魔了,就是这德行!师爷,照她说的办!”

师爷急忙把手里的《大清律例》打开,翻到第九卷《户律》一章。大扇子道:“有劳师爷将本卷施赈的条例念出来。”师爷又望向鲍老爷,鲍老爷做了个“念”的手势。师爷抬起书,用手指找到第六行,念道:“民间放赈之法,以赈粥挂袋不漏为度,违者……违者……违者……”

棚子里的人全都屏住了气,紧张地听着。

大扇子道:“这可是《大清律例》,谁也不能断章取义,念完它。”

师爷的脸抽搐不止。

大扇子道:“师爷还有一字没念出来,我来代你念吧。这个字就是:斩!”“斩”字一出,师爷手中的《大清律例》落了地。

鲍老爷道:“是……是这个字么?”师爷道:“没……没错!就是个‘斩’字!”鲍老爷惊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大扇子:“你……你到底是谁?”大扇子道:“想喝碗厚粥的饥民。”鲍老爷气疯了,狂喊:“快快!把这个想喝厚粥的泼妇给绑了!”几个家丁冲上,将大扇子绑住。

王不易、小放生、麦香和一群饥民冲上来,被家丁挡开。外面传来喊声:“严县令到——!”

严县令疾步走近大缸,看了一会儿,猛地抬起一张怒脸。严县令喝问:“本官熬下的三大锅厚粥呢?混账东西!你有负本官的重托了!赶快煮出厚粥,发放给百姓!给受绑的人赶快松绑!”

家丁给大扇子和谷山松绑之后,大扇子揉着胳膊:“您就是本县严县令?那好,请严大人把《大清律例》第九卷打开,看看上头还有什么王法是管着衙门的。”

严县令脸色涨得紫红:“你……你……本官已下令替你松绑了,你还想干什么?”大扇子道:“既然严县令不想将王法告知百姓,那我就代您告知了。——有谁帮着将《大清律例》拿在手中,以验差错?”小放生挤上前:“我来!”

大扇子将《大清律例》捡起,递给小放生。小放生将第九卷打开。大扇子背出条例:“赈济被灾饥民,以及蠲免钱粮,州、县官有侵蚀肥己等弊,致民不沾实惠者,照贪官例,革职拿问,督抚、布政司、道、府等官不行稽查者,俱革职。”

小放生吃惊道:“一字不差!”饥民们欢呼起来。小放生将《大清律例》递给严县令:“你看看,有漏字么?”

严县令脸上肌肉一阵抽动,突然大笑起来,猛然鼓掌:“奇女子也!本官开眼界了!”突然,严县令感觉到什么,眼睛紧盯着大扇子的脸,杀意毕现。

然而,严县令却没有立刻为难他们,反而让兵丁把他们送回到了客栈。小客栈里,谷山端着一木桶热水进来。大扇子的脚板全走烂了,满是磨破的血泡。谷山心痛地说:“大扇子,你这双脚,怎么走成了这样!先洗洗脚面,我这就找郎中去。”大扇子看着谷山的脸:“谷山,分手才几天,你都快瘦成猴了。囚痛没少发作吧?”

小放生在啃着棒子骨,冷不丁地插上一嘴:“他囚痛一犯,还给自己上烙铁。”大扇子问谷山:“你真用上烙铁了?”小放生道:“不信啊?我撩起衣来你看看?”谷山道:“小放生!没你事,外头吃去!”

小放生身子一拧道:“内人一到,我就成外人了?得,我走!常言道:新婚不如小别。你俩别只顾着说话,一不留神鸡就叫了,天就亮了!”说完重重地将门磕上。

谷山苦笑:“别见怪,她就是这德行,没坏心眼。”大扇子笑笑道:“我连这还看不出来么?”

谷山道:“来,换个脚。分手了才几天,见你长出白头发来了。”大扇子将耳边的几缕白发拢了拢:“女人不像男人,真要老起来,隔夜就见老。”谷山为大扇子洗着脚:“你在宁古塔凿了十年墓碑,好不容易出来了,又上淮安这么不要命地折腾。你这个女人,俩字:苦命。”

大扇子将脚揩干,缠上布。谷山端着木桶将水泼了:“坐着别动,我这就去请郎中。”大扇子道:“别忙,你先告诉我,今晚上你睡哪?”谷山迟疑了一下:“按你的意思吧,小放生、麦香跟你住一屋,我和王不易随便找个柴房凑合吧!”

第二天,晨曦微露。大扇子在铜脸盆里绞出一把手巾,就着一面挂墙上的破铜镜,边擦洗边看着自己的脸。她的目光停留在眼角密密的皱纹上,久久地看着。背后,传来小放生的声音:“钱塘有句俗话:小媳妇喜欢镜子,老婆娘喜欢河水。你对着铜镜照了这半天,看来你还是小媳妇。”

大扇子道:“那你说,老婆娘怎么就喜欢照河水?”小放生道:“这也不懂?河水照脸,晃晃荡荡、模模糊糊的,脸上的褶子也就看不太清了。”大扇子笑起来:“往后啊,我就不照铜镜子了,专照河水。”小放生道:“你办不到。”

大扇子道:“为什么?”小放生道:“你怕见到自己老了,谷山会休了你。”大扇子一怔,想说什么,却把话咽下了肚。

谷山、大扇子一行人在客栈里收拾停顿之后,就匆匆上路了,行到树林茂密的山路时,突然,林子里一声呼哨,一二十个执着刀枪的鲍府家丁冲出,团团包围过来。谷山一惊,急忙护住大扇子。

小放生从腰间拔出火铳,拦在谷山面前,对着家丁厉声道:“都退开!谁敢过来,本姑娘让他脑袋开花!”

谷山大声喊道:“王不易!护住麦香!”

王不易急忙掏出腰袋里的石子,朝冲上来的一个家丁掷去。家丁抱着脑袋号叫。他刚要再掏,几个家丁拥上,刀枪已经架在王不易和麦香的脖子上。

小放生、谷山、大扇子一步步后退。家丁一拥而上,抓住了谷山和大扇子。小放生对着家丁开出一铳,竟然是瞎火。就在两个家丁摁住她的一瞬间,她对着两人的裆下重重踢去,左躲右闪冲出了包围。家丁将四人绑住,扔上马车。马车朝着黑暗驶走。

谷山、大扇子、王不易、麦香被家丁扔进了淮安一间小庙墙边。庙堂的门窗都被钉得严严实实。从门缝里看出去,几个鲍府家丁执着刀枪,绕着小庙逡巡,等着饿死庙里的四人。

小放生手里拎着火铳,猫腰跑来,小放生猛地抬起手,对着家丁开出一火铳。一个家丁被打得跳起来,重重地摔地,打着滚惨叫。

不等家丁们醒过神来,小放生取出弓弩,对着一个家丁射去,一家丁屁股中弩,狂跳着哭爹喊娘。小放生趁乱将腰里的捕鸟网摘下,对着家丁扔去。家丁被网住,在网里滚成一团。

小放生快步奔向后窗,用石头将钉着的木条用力砸开,救出谷山一行人。

伤亡惨重的家丁回县衙向严县令报告情况,脸色青灰的严县令将一封信递给一个衙吏:“一到京城,就交到潘八指大人手中!”信中细说了当年周伏天的女儿从宁古塔出来,单枪匹马到了淮安,拿着一把弓尺,在当年她父亲丈量过的垦荒田亩上一块一块地丈量着,想替她父亲翻案,她身边还多了个帮手——谷山,就是被刘统勋从宁古塔放回来的谷山!请求讷中堂速速铲除两人。却没想到讷亲和潘八指,并不想这么早就引起刘统勋的注意,这封信也让严县令在半月之后命丧黄泉。

谷山、大扇子、小放生、王不易跑出十几里地,找了个隐蔽的河滩休整,小放生盘着腿坐在河滩的大石头上,一边啃着苞米骨,一边表情夸张地说着大扇子老女人嫁了个小丈夫,占上便宜了,所以总是这么低眉顺目的,一副逆来顺受的小媳妇模样,谷山应该找个娇滴滴的漂亮小娘子如何如何。

谷山脸色渐变,大扇子急忙扯住他,让他忍下。谷山突然一笑:“小放生,这么着吧,有些话我想和你一个人说说。”

小放生眼睛一亮:“行啊!大扇子,你可不能嫉妒啊?”谷山站了起来:“走。”小放生得意地站起,跟着谷山朝旁边的一座石桥走去。两人上了一座潭桥。桥下的深潭里积着一汪碧水。

小放生高兴道:“谷爷,我把你心里不敢说的话都说出来吧?说吧,你该怎么谢我?”谷山道:“我当然得谢你。”他突然抓住小放生的衣领,将她高高托起,重重往潭里扔了下去。

潭里“扑通”一声溅起浪花。落水的小放生拼命挣扎,口里连连灌着水。

谷山大声道:“你给我多喝几口水,长点记性!”小放生在水里边挣扎边破口大骂:“谷山!你这个臭男人,你没听出来么,我这么埋汰大扇子,就是想让你跟我好!你这个臭男人,本姑娘看上你了,我要是淹不死,这辈子,非你不嫁!”

大扇子和王不易听见响声跑上石桥。大扇子惊道:“谷山,你怎么把她扔潭里了?”谷山道:“灌她几口水,不委屈她。王不易,你会游水么?”王不易道:“会点。”谷山道:“跳下去,去把她拉上来。”王不易不情愿地脱起了衣。谷山道:“还是我来吧。”谷山跳下了深潭。

谷山和大扇子坐在荒庙石阶上,看着地上晃动着的月光。大扇子道:“她还是个孩子,你不该这么对她。”谷山:“我要是不扔,她非把你我的耳朵给说聋了不可。其实啊,这也难怪这女孩子,她不知道,我和你在宁古塔是怎么过来的,更不知道,你和我自从在坟地里结了婚,身上的经经脉脉都已经连在一块儿了,身上的血也都流在一块了,连身上的骨头都在往一块儿长。这些,她不懂……”

大扇子道:“可我觉着,她喜欢上你了。”

被捞上来的小放生也抱着膝盖委屈地坐在小石桥上,王不易跑来与她一起坐着,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谷山和大扇子在宁古塔的事,小放生越听越难过,站了起来,拍拍屁股往回走。突然,她看到坐着说话的谷山和大扇子,便又站停,忧伤地发起怔来。

天色微明,谷山一行整理行囊。大扇子要去浙江处州府景安县,因为当年那里垦田造假严重,父亲周伏天就是在那儿给皇上写的折子。而谷山要去钱塘,不能与其同路。临走前谷山劝大扇子,人死不能复生,就算赢了,也不能让父亲活着回来,还不如跟他一起去钱塘。大扇子情绪激动,誓死要为父亲讨回清白,谷山见劝阻无用,无奈地告诉了她刘统勋留下的那句“父有冤,女来申”的话,各自道别珍重。

小放生倒是爽快地要替谷爷当一回大扇子的保镖,跟她一块儿去景安县。临行前,小放生送给谷山一只小巧的木盒,盒里是一只小芙蓉雏鸟,叽叽地叫唤着。让谷山替她好生养着。接着将身上的捕鸟工具和鸟笼挂上马鞍,飞身上马,用力一抖缰绳,向着大扇子追去。她上马的一瞬间,眼睛里满是泪水。谷山看着大扇子和小放生的背影,久久伫立。

同时,今日还是十大臣行刑日,天色微亮,京中刑台和观刑台都已修缮完毕,在一圈红灯笼的光亮下,闪着诡异的光泽。

太阳慢慢升高。新修葺的高高斩台上,一个个斩墩前都铺下了沙子,搁着一口口接脑袋的大瓦盆。十大臣和裕善背上插着斩牌,跪伏在斩墩前。穿红衣的刽子手裸臂上架着大砍刀,威不可视地站在每个死囚的身旁。

观斩台之上,坐着监斩的讷亲和几位官员。讷亲身旁一把椅子空着,是留给刘统勋的。午时三刻快到了,刘统勋还没到,忽然,熙来攘往的街面行人中,响起急骤的马蹄声。

观斩台上,众官朝着大门外张望,太阳刺得他们睁不开眼。刘统勋一行策马驰来,在两列执刀持枪的士兵中驰过,冲入大门。讷亲焦急着的脸上露出笑容:“哎呀,延清!午时三刻都快到了,你怎么现在才来?快快请坐!你瞧那斩台上,十大臣和那裕善老贼都跪着了!”

刘统勋回过脸去,看了看斩台,眼皮猛跳,一脸正肃道:“讷中堂!要是我想把他们的脑袋都给暂且留住,你也不会反对吧?”讷亲哈哈大笑:“今日午时三刻开斩,可是皇上御批的斩立决!”

刘统勋道:“这我都知道,可我不得不非常遗憾地告诉你,这十一人的案子还未全都厘清,他们肚里还有一本烂账没拿出来!”

讷亲故作震惊:“是吗?三法司的官员日夜审案,一刻都不敢懈怠,难道刘大人对三法司的定谳有怀疑?”刘统勋道:“不是怀疑,是怀恨!”讷亲道:“怀恨?刘大人何来怀恨之说?”

“我恨这十一人,死到临头了还藏着掖着,不愿干干净净地下地狱!这几日我日夜在都察院公房内彻查卷宗,今天早上全部查完才知道,不光十大臣,还有裕善,他们侵贪的所有银两,来龙去脉都没搞清,这些银两用到何处,也未查明,每一两每一毫都用在了哪儿,都没有笔录和证词,他们侵贪的银两实额和收缴的银两实额还对不上。他们花去的银两究竟花在谁的身上;他们究竟用这些银两办了什么事;他们各自究竟得到了何等回报,也都没有一一查明。人,还不能杀!”刘统勋道。

讷亲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抬眼看了一会儿天空中疾走的大云块,收回目光,望向刘统勋:“这么说,刘大人不是来监斩的,而是来放人的?”

刘统勋道:“刑场之上放不放人,谁说了都不算。可我是皇上任命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我没在三法司的定谳书上签字盖章,这案子就定谳不了!未曾定谳的犯案之人,你说,该斩还是不该斩?”

讷亲道:“可皇上的斩令已经下了!”

“我正是为此而赶来刑场!咱们俩一同去养心殿,将案子未曾完全搞清的事实告诉皇上!我相信,皇上听罢之后,定然会收回御命!”刘统勋道。

讷亲牙帮一咬:“好!延清办案这般心细,如此秉公执法,皇上定能收回成命!鞴马!这就进宫面见圣上!” QEoZv+tC1G8b1io6V+H/UsZDgYTtuBjTjKYr/VlOIgbZPJOjsBVAuxCRTDK+jW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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