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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爱的形而上学》补述

“你竟如此大胆,不顾羞耻地把这种话说出来,不怕受惩罚吗?”

“我不致受罚,因为我所据以论证的都是真理。”

——索福克勒斯

在《性爱的形而上学》一文中,我曾顺便提到有关男性性倒错的事,说它是由于本能被引入邪途的结果,本以为可以就此打住,不必再详加解释。后来,我对这令人迷惑的问题重加思考,发现其中尚有某些值得注意的问题,并且也有解决的方法,可当作《性爱的形而上学》所述诸事的前提,并可使之获得更清晰的理解,因此再写本文增补,同时附上例证。

男性性倒错就其症候而言,不仅违反自然,而且是极端令人不齿、令人恶心的怪现象。

这种只有在人类天性完全倒错、混乱、堕落时才会发生的行为,应该是非常罕有的。但若根据实际经验来看,我们可发现事实恰恰相反。这种恶习,虽然可鄙可憎,却是时不论古今,地不分南北,处处皆曾发生的,而且屡见不鲜。众所周知,在希腊和罗马时代,这种情形就相当普遍了,不但可以毫无顾忌、不以为耻地公开谈论,而且还可以公然行之。

这从当时作家的作品中可以充分证明。尤其诗人,几乎没有一个不描写这方面的事情的。连那贞洁的维吉尔 也不例外。在远古诗人笔下,甚至诸神如俄耳甫斯 (为此,梅娜狄 才和他决裂)或塔密里斯 等都有断袖之癖。同样,哲学家们对此问题也津津乐道,远比谈女性性倒错问题为多。尤其柏拉图,从他的著作读来,他几乎不知道人间尚有其他爱情。同时,斯多亚学派的哲学家们亦撰文议论,认为此一行为适于贤者。

柏拉图在《飨宴》篇中提到,苏格拉底虽对亚基比亚德 百般挑剔,但对他能避免此项毛病却誉之为无比勇敢的行为。亚里士多德也把男性性倒错现象视为普通事情,并没有加以责难。居尔特人更把它公开化,而且给予尊重。还有,克里特岛民之间甚至明订条文,以此作为预防人口过剩的手段,并且予以奖励。同时,据传连身为立法者的费罗拉斯 等人也有这种性变态倾向。西塞罗 更说,在希腊人中,一个青年如果没有“娈童”,是一种耻辱。

对博览群书的读者而言,这种例证大概没有一一枚举的必要了。因为古代书籍中这类记载俯拾皆是,读者也许可以联想起数百个。还有,连一些未开化的民族,尤其是果尔族人,也非常流行这种恶习。

我们再把视线转到亚洲大陆诸国。从上古到现在,莫不如此,虽然程度上有所差别,但是他们也丝毫未加隐讳。不提印度或中国人,光就回教诸国,我们便可发现诗人笔下以“男色”为题材远较“女色”为多。例如萨迪 的《蔷薇园》中《爱情》一卷就是专门描写有关男性性倒错的。在《旧约》或《新约》中均载明这种行径应受惩罚,可见犹太人对此恶习断不至于一无所知。

最后,再谈到基督教的发源地——欧洲,几世纪以来就一直靠宗教、法律和舆论力量来防止这种行为。中世纪时,任何国家对有这种行为的人均处以极刑;法兰西到十六世纪,仍明文规定处以火刑;意大利在十九世纪初的三十年间,还毫无通融地处以死刑,目前则是终身放逐。可知为了防止这种恶习,是有必要做如此严厉处置的。

但这些办法虽能奏效一时,事实上却无法根绝。不管任何时代、任何场所、任何国度、任何阶级间,它总戴着最隐密的面纱暗中进行,往往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出现。中世纪以前虽然已有死刑的惩罚,但情况并未改变,我们从该时代的书籍中对有关男性性倒错的记述或暗示,都可得到证实。

因此,从这种现象的普遍与不易根绝的事实,我们可以证明那是人类的天性与生俱来的。贺拉斯说得好:“天性,即使你带着耙子赶它出去,它也会立即再转回来。”仅仅凭着这点理由,它就可能经常在各角落出现。所以,归根结底,我们绝对无法避免这事实。我们虽可以轻易地把这事实归纳出结论,也可以和一般人一样指斥、非难这种恶习,但这并不是我处理问题的方法。我与生俱来的天职就是彻底探求真理,发现真相,找出事实的必然结论。

当然,这种根本上就违反自然、违反人生目的的学说,本来就足以令人侧目,更别说去探求真相了。但无论如何,我将勉力一试,求出解答。

首先,我要找出亚里士多德《政治论》(第7章第16节)中的几段作为立论的基础。根据他的见解,认为太过年轻与老迈,均不宜于生育,因为所生育的子女,不论肉体或精神,大都不健全,不是瘦小,就是孱弱。亚里士多德将此点定为个人应奉行的准则,对一般社会则这样进言:为下一代身体的强壮和健全计,结婚年龄不宜太早或过迟,这两种情形都不能使他们的子女满足,结果只能生育虚弱的子女。

所以亚氏建议,凡是五十四岁以后的人,不论为健康计,或其他诸种理由,纵使尚有性行为能力,也不能让他们生男育女。下文他虽没叙述具体的实行办法,但在他的意见中则明白指出,女子若在这种年龄怀孕时,可以堕胎方法行之,以为善后。

造化无法否认亚氏上述理论的真实性,即根据“自然不是飞跃”的原则,所有的生物都是逐渐衰老退化的,它无法使男人的精液分泌骤然停止,然而它所最惦记的又是种族的纯净,它所关怀的是素质健全良好的个体。但事实上,这期间的生殖大都是生育身体羸弱、愚钝、病魔缠身,或早夭的后代,同时,这些后代将来还会把这些素质传给再下一代。

因此,自然在这种法则和目的之冲突下,往往陷于窘困不堪的境地。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自然在其本质上,实在不愿采取任何强制性的手段。”人们虽明知迟婚或早婚都有害于生殖,也无法期待他们以理性的冷静思虑来控制自己的情欲,于是,造化最后只有本着“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原则,采取最后一个办法,利用它惯用的道具——本能。这种本能,正如我在《性爱的形而上学》一文中所说的,不论任何场所,都在指导生殖工作,并能制造出一种奇妙的幻想来。

但在目前,只有把人们的情欲引入邪途,才能达成造化的目的。总而言之,造化的心目中只有形而下的东西,根本不知道德为何物。不仅如此,造化和道德甚至根本是背道而驰的东西,它只想尽可能完全保持自己一贯的目的,尤其是种族目的。在肉体方面亦是如此,男人陷于性倒错虽然有害,但两害相权之下,毕竟还不算重,于是造化就选择它作为种族恶化的预防剂。

由于造化的顾虑实基于此,所以男人的性倒错,大抵在亚里士多德所揭示的年龄后,才徐徐滋生,随着生育健壮子女能力的衰弱而表现得越来越明显。这是造物成竹在胸的安排。但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从产生性倒错倾向到形成恶习为止,其间的距离非常远。古希腊、罗马或亚洲人,因未有防范的措施,易受实例的鼓舞而养成恶习,以致蔓延得相当广泛。

反之,欧洲各地,由于宗教、道德、法律、名誉等诸种强力的影响,所以使人觉得有所忌惮。我们不妨做这样的估计,假如有三百个人产生这种欲念,因为意志薄弱不堪其扰而见诸行动的愚者,顶多只有一两个而已。因为一般而言,人到了那种年龄,血液已冷却,性欲减退,同时理性亦已臻成熟,一举一动均较谨慎,并能加以忍耐。所以陷于此种恶习者,大抵只是禀性鄙恶的人。

男人一旦形成性倒错倾向,始则对女人感觉冷淡,严重者则由厌生憎。并且,男人的生殖力愈减退,反自然倾向愈具决定性,于是造化便达成了预防种族恶化的目的。性倒错完全是老人的恶习,传出这种丑闻的,也全是老人。壮年男人倒没有此种现象,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的事。当然,其中不能说没有例外,但那也是某些人生殖力偶然提早退废的结果,造化为防预恶劣的生殖,所以把他们转移到另一个方向。

因此,大城市中少数鬻男色的不幸少年,只有对老人送秋波了,青壮年都不是他们的对象。古希腊也许因为实例和习惯,或者不免发生与此原则相悖的例外,但在作家笔下,尤其如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之辈的哲学家,都曾明白表示,通常爱好此道的都是老人。关于这点,普卢塔克 曾说出过几句话,颇值得注意:“男性性倒错是人生盛年期过后所产生的灰暗爱情,以之驱逐固有的纯洁爱情。”诸神中有男性爱人的,不是马尔斯、阿波罗、巴克科斯、墨丘利 等,而是寿高年老的宙斯、赫拉克勒斯

但是,东方各国因行一夫多妻制度,女性大有不敷分配的现象,所以不得已才发生与此相悖的例外,或许其他女性人口比例偏少的地区,也有此现象。此外,未成熟的精液,亦与老年人的衰退相同,只会产生羸弱、恶劣、不幸的生殖。所以,某些青年朋友间往往也有性倒错的欲望,但因为青年期还能以纯洁、良心、羞耻等加以抵抗,所以,实际养成恶习的并不多见。

综上所述,可知男人性倒错实是造化为预防危害种族而采取的一种间接手段。本来,生殖力的老衰和未成熟,可以以道德上的理由中止生育,但我们不能有这样的期待,因为自然的营生中,原就不考虑道德问题。因而如若遵循自然法则,结果陷入穷途末路时,“两害相权取其轻”,它就采取应急手段,施出策略把本能导入邪途,虽然手法有点拙劣。

总之,因为不幸的生殖有着使全种族渐趋堕落之虞,造化有鉴于此,乃从最大的目的着眼而做防患未然之计。而且,选择手段毫不犹豫。它做事的精神,正如蜜蜂螫杀其子。造化容许这两种恶劣的事情发生,无非是为了避免更大的不幸。

我执笔本文的意图,主要在于解答上述的奇异问题,其次是为论证我在《性爱的形而上学》中所论的学说:对造化而言,种族的利害总站在其他一切问题之先,所以,本能可以驾驭性爱,并使之产生幻想,包括本文所述的这种可憎而堕落的性欲在内。

此时造化的处理方法虽然是预防性、消极性的,但仍以种族的目的为最后目的。这种观察,正与我的全体形上学说明脉络一致,且可获得更明晰的了解。总之,这虽是奇妙不可解的事情,然而却正是自然的本质。因此,在这种场合下,最主要的不是对恶习提出道德性的警告,而是理解事物的本质。简言之,我们固然该排斥“男色”的现象,然而却不该忽略它的形上学,根据在于:求生意志虽对“男色”予以肯定,允许其开拓另一条情欲的补救之道,另一方面则断绝了它的生育机会,不使杂乱的素质进入遗传的因子里。 AOP/xFAQX7jjoJ28Z3TvfqOWR1YYlqZv6jmeWmveWbz26KqXrKUs5nfpZAtmfuB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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