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星期六，通过一晚上的辛勤工作，狄安终于获得了宝贵的休息日。面对突然来临的幸福，狄安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他红着眼睛坐在餐桌旁，一边喝咖啡提神，一边浏览手机上最近两天的新闻，几条扎眼的标题瞬间进入了他的视线。

C市连环杀人魔再出江湖

都市白领夜班归途偶遇杀人魔，受害女子生命垂危获挽救

杀戮再起，嗜血恶魔捕获新猎物

狄安随便点进一条新闻大概浏览了一下里面的内容，失望地发现媒体交代的信息并不比他了解的多。事实上，通过迟源的叙述，狄安已经将此系列案件的前因后果了解得差不多了，而媒体关于这类容易引起社会恐慌的新闻则要斟酌再三才能进行报道。即使有些不负责任标题党想借助这个噱头提高自己的知名度，监管部门也不会任由他们在文章中大肆渲染。

添油加醋，那是小说家该干的事情，记者的工作可不包括这些。

受到这些新闻的影响，狄安的精神一下子亢奋了许多。他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咖啡，两口吞进一片涂满黄油的吐司面包，随后换下睡衣，匆忙出了家门。

第二次来到医院，狄安很快就找到了子菡所在的特殊看护病房。通过从迟源那里得来的信息，狄安了解到连环杀人案的第一名受害者正是这所医院的护士，案发现场就在医院的不远处，这个信息让狄安心中多了一些忐忑，担心凶手会不会一时心血来潮，故地重游。

作为连环杀人案的唯一一名幸存者和潜在的目击证人，杨子菡的人身安全时刻都在警方的保护之下。想要看望她，必须要经过非常严格的检查，并做详细的个人信息登记。因为狄安已经不算是陌生面孔了，见到子菡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天空终于放晴了，病房里洒满了阳光。狄安推门进去的时候，子菡正好醒着。她的情绪比前两天稳定了许多，但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有些麻木。她安静地靠在床头，眼睛盯着窗外的树梢发呆，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进了她的房间。

为了不惊扰子菡，狄安在门口稍微站了一会儿，直到子菡将视线重新回到病房内，略带困意地伸了个懒腰，狄安才步履轻盈地走到子菡的床前，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试探地问道：“子菡，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朋友，狄安。”

“朋友……狄……安？”子菡困惑地打量着来访的男子，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小小的恐惧。

“是啊，我就住在你的隔壁，你还认识我吗？”

“狄安……”子菡并不回答狄安的问题，只是不断地重复这个名字，好像她的语言系统里只剩下最后这两个含义不明的字眼。

“好啦，你不要一直这样叫我的名字，我会害羞的。”狄安并没有失去耐心，他像哄小孩子一样对子菡友好地笑了笑，随后关切地问道，“身体好些了吗？脖子还痛不痛？”狄安说着靠近子菡，想撩起她的长发看看脖子上的勒痕，没想到子菡突然变得非常警惕，将身体缩成一团，好奇的目光瞬间变成了敌视。

“对不起，我不碰你。”狄安吓得连忙把手缩回来，极力替自己辩解，“我不会伤害你的，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坏人。”子菡半信半疑地皱了下眉头，指着窗边的一把椅子，嗓子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嗯”“呜”之类的，但狄安理解了，那是让他坐下的意思。

狄安不敢再轻举妄动，乖乖地坐到子菡指定的那张椅子上，心里琢磨着：精神受了刺激的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这丫头会不会思想一时混乱把我给当成犯人了？好在这是起连环杀人案，否则我就要成为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了。

病房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子菡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狄安，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事情。就在这时，走廊外响起两下礼貌的敲门声，一名男子随之走进病房。

“没想到你还是来了。”刚一进病房，迟源就微笑着对狄安说道。

“行了，你别装了。”狄安不满地抱怨道，“你早就知道我还会来医院吧。跟我讲了那样的故事，让我想起迟警官那样凄凉的表情，我怎么可能会放任那个杀人狂不管？迟源，其实你早就把我的性格给摸透了吧？”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帮哥哥尽快破案而已。”迟源无奈地耸了下肩膀，快速转移话题道，“怎么样，杨子菡好一些了吗？问出什么信息来了吗？”

“到目前为止，她能说的只有我的名字而已。”

“是吗，那可真是伤脑筋了。”迟源苦笑了一下，搬了把椅子坐在狄安的旁边。

“接下来的工作只能交心理辅导专家了，像我这种外行恐怕没办法让她开口。”

“她刚才不是叫了你的名字吗？”

“那又怎么样呢？反正她也没想起我是谁。我怀疑她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狄安心疼地看了子菡一眼，发现她的视线已经从自己的身上转移到了迟源那里。“你啊，神志都不清醒了还没忘记看帅哥吗？”狄安半开玩笑地说道，突然想起子菡之前也有这样的喜好。

女人喜欢那种高大英俊的男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同样，男人也会对貌美如花的女子感兴趣。但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一个男人堕落成魔鬼，残忍地杀害那么多无辜的漂亮女孩呢？如果第一次杀人是偶然，那么第二次、第三次又是什么呢？

还是说最开始的那一次也是早有打算的？

狄安曾经读过一本解读连环杀手的书籍，里面详细剖析了第一次杀戮的起因。大部分连环杀手在犯罪之前都有过无数次的暴力幻想，只是没找到合适的作案机会或下定不了决心，但往往只需要某个因素轻轻一推，他们就会跨越内心的道德线，转瞬间成为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而这件案子的凶手，他第一次犯罪又是被什么事情触发的呢？毕竟作为一个心智正常的男子，狄安永远也无法理解那种嗜血的癖好。

因为子菡需要休息，狄安跟迟源只在病房里待了二十几分钟就不得不离开了。临走前，迟源告诉狄安，“她在我哥找来的心理专家面前一个字都没有说过，所以我敢肯定，她还记得你。”狄安笑了笑，没有接话，心想杨子菡若是只对我的话才有反应，那接下来的事情可就有意思了。

从病房出来以后，两个人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迟源去住院部的另一层楼会见一个委托人，据说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委托他们办理遗产分割的事情。狄安则去找子菡的主治医生了解最新情况。其实，狄安嘴上虽然不说，但他比任何人都要关心子菡的状况，因为他知道，无论是警方也好，迟源也好，他们所关心的只是案子，只是期待能从子菡那里打听到凶手的信息罢了。

但是那天晚上，子菡真的看到了凶手的脸吗？如果没看到，在经历了那样的噩梦之后，她为何还要继续承受案件的困扰？那对她来说也未免太不公平了。

离开主治医生办公室，狄安心事重重地走在连接门诊部与住院部的连廊中。不远处，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正无精打采地斜靠在窗台边，双手插着口袋，低着头，浓密的刘海几乎遮住了双眼。狄安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他两眼，感觉那身影似曾相识。

正在这时，男子迈开步子朝住院部这边走来，同时用手拨了下挡在额前的头发，露出一双无神到几乎快要干涸的眼睛。那双眼睛明明很漂亮，长而卷曲的睫毛甚至还有些迷人，但是为什么，拥有它们的竟会是一个如此颓废的人？狄安苦笑着与男子擦肩而过，突然，他转过身来，拉住那名男子的衣袖，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等等，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男子停下脚步，莫名其妙地看着狄安，他的眼睛并没有因为惊讶而增添些神采。少顷，他慢吞吞地说道：“你是狄安吗？我们可有八年的时间没见过面了。”

“这么说，你真的是……狼烟？”狄安再次打量起他面前的这名男子，他曾经的高中同桌兼好友。那个学生时代一表人才，被许多女生暗恋过的美少年，如今竟然变成了一个沧桑感十足的大叔？“这么久没见，我都快要认不出你来了……”狄安不好意思把话说明，只能暗自感叹岁月的无情。

狼烟本人倒是并不介意这副吊儿郎当的颓废形象，坦然地对狄安说道：“一般情况下，我只在夜间才出来活动，所以你现在见到的我是没带灵魂出门的行尸走肉。”

正常人或许无法理解狼烟的意思，但狄安一听就立刻明白了。念高中的时候，他跟狼烟的关系不算特别亲近，但相比其他同学来说，他们两个的接触绝不算少。狼烟是个比较奇怪的人，用同学的话来说就是“有点神经”。他酷爱恐怖血腥的东西，不仅爱看，还特别爱写。

班里的同学都很佩服他的才华，但真正敢接近他、跟他做朋友的人却少之又少。女孩子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私下里谈论他，而当着他的面，那些人连跟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仿佛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能将人的灵魂吞噬掉一样。

只有狄安是个特例。

本来作为同桌，两个人的接触就比其他人多一些，狄安的性格又特别温和，时间久了也就成了聊得来的朋友。狄安很喜欢看狼烟写的故事，无论是发表过的还是没发表过的，狄安几乎全都读过，偶尔还给狼烟提些意见。狼烟唯一出版过的实体小说《午夜十字路口》是狄安的最爱，直到研究生毕业来到新的城市工作，那本书依然是他最不能舍弃的物品之一。

可惜后来，狼烟的写作事业在他父亲的阻止下不得不遗憾终止。狼烟算是个孝子，从不违背父亲的意愿，他发誓自己一定要考上重点大学，不再让父亲操心。那家伙的脑子也真的很聪明，停止写作后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从班级的倒数第八名变成了正数第六，高考时更是取得了全校前五十名的好成绩。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们分开了，八年多没有见面，狄安不太了解狼烟这些年的生活状态，但从刚才的一句话里，他听出狼烟又开始了漫无边际的创作生涯，并且过的是黑白颠倒的非人类生活。

结束了短暂的回忆，狄安颇为感慨地调侃狼烟道：“你这个夜间生物，大白天的来医院做什么？生病了吗？”

“老是过这种不正常的生活，身体开始提出抗议了。”

“喂，你可不要英年早逝啊，我还等着你大红大紫的那一天呢。”

“你怎么刚一见面就咒我啊？我只是胃不舒服而已。你呢，来医院做什么？”

“我……”狄安迟疑了一下，没有说实话。“有个同事经常加班累倒了，我代表老板来慰问一下。”

狼烟惨然一笑，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不过他现在这副模样可完全是自找的。在走廊上闲聊了一会儿，狼烟终于掩饰不住困意，哈欠连天地对狄安说道：“实在抱歉，下次见面我们再聊吧，再不回去睡觉我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那你路上小心。”狄安温柔地提醒道，忧心忡忡地看着昔日好友渐渐远去的背影，内心有种难以形容的滋味。 dv5t3O3lKQKCv7d85y6yVDLfyLuUx+NlaVNQVW8tfp9LlT7OT4LzGEiTB6y5i+L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