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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我们以往的经历会影响我们教育孩子的方式。未妥善处理的过去也许会埋下隐患,影响我们与孩子的关系。这些隐患带来的问题很容易引发我们与孩子的矛盾。而当矛盾发生时,我们通常在孩子面前表现得情绪激动、看法偏激,并且不经思考就采取行动。这种不恰当的心理会削弱我们理智思考和适时反应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没有按照自己理想中的父母的角色来表现,反而常常在事后问自己,为何会在孩子面前表现出自己性格中最恶劣的一面?过去的经历会影响我们当下的生活,也会影响我们与孩子相处的方式,而我们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把自己的情感包袱带入“父母”的角色中会影响我们和孩子的关系。悬而未决的旧事和没有妥善处理的创伤包含着太多过去,它们代表了我们早年的生活,虽然有时难以面对,但对我们有着非凡的意义。如果没有正确认识并处理这些事情,它们就会对当下的生活产生影响。
举例来说,如果你的母亲经常因为厌烦你的哭闹而不声不响地离开家,你对母亲的信任感就会很难建立,尤其是在面对分离的时候,你会感到不安和多疑。母亲没跟你说一声就径自出门,你会一直寻找她,会因她的离去而不快。如果照看你的大人严厉禁止你哭闹,情况就会变得更糟。不只因为你感到大人背叛、遗弃了你,还因为你会觉得没有大人真正倾听你,重视你的感受,给你应有的理解和关心。在这种情况下,你很难找到合适的方式纾缓情感压力。
如果你小时候有过类似的经历,在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相同的情况就可能引起你一系列的情感反应。它可能会唤醒你记忆深处的被遗弃感,因此当离开自己的孩子时,你就会感到不适。孩子觉察到这种不适,便容易感到不安,这增加了孩子的压力,也让你更加焦躁。就这样,多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引发了一系列的反应,这些反应折射出的正是你的童年经历。当然,如果你没有认真地反思,没有深入地了解自己,上述反应就可能只是被看成常见的、由与孩子分离而引发的不适。要真正处理好过去发生的事情,认识自己是关键。
未妥善处理的早年经历经常影响我们对待子女的方式,在彼此之间引起不必要的烦扰和矛盾。下面讲的就是玛丽幼年和成年后的经历。作为母亲,玛丽发现自己有很多童年没有妥善处理的事情后来都影响了她跟孩子之间的关系,夺走了本应美好的记忆。买鞋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玛丽害怕看到孩子们把鞋穿坏,因为这意味着她得带他们去买新鞋。孩子们喜欢穿新鞋,最初的时候,他们也跟大多数孩子一样期待买鞋这件事。这本来可以成为一次快乐的出行,因为挑选新鞋是孩子们相当喜欢的事情,但结果往往事与愿违。
玛丽嘴上总是鼓励孩子们挑选自己喜欢的鞋,但当他们真的选中某双鞋时,她就开始挑剔这双鞋的颜色、价格、尺寸,竭尽所能地把它贬得一文不值。孩子们挑鞋的兴奋劲儿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妥协的态度——“随便你吧,妈妈,我怎样都好”。玛丽拿起两双鞋,反复对比斟酌很久之后,他们才买了鞋离开商店。最后,玛丽和孩子们都筋疲力尽。孩子们得到新鞋的兴奋之情完全被买鞋后的疲惫取代了。
玛丽并不想这么做,但同样的事情却反复发生。她经常在离开鞋店后向孩子们道歉,并且总是在作思想斗争。“放下鞋子吧,”玛丽自责不已,“这太愚蠢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一再重复连自己都痛恨不已、迫切想要改变的行为。
一天,在又一次经历沮丧的买鞋之旅后,6岁的儿子一脸失望地问她:“你小时候讨厌买新鞋吗?”玛丽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回答:“是”,她想起小时候每次都充满挫败感的买鞋经历。
玛丽有8个兄弟姐妹。因为要买很多鞋,母亲每次都只在大减价的时候去鞋店,那里总是挤满了顾客,但价格倒很合母亲的心意。玛丽从来没有单独跟母亲去过鞋店,因为总会遇到三四个兄弟姐妹同时需要新鞋的情况,所以每次她都是在拥挤的人群中,带着复杂的心情挑选新鞋。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真正想要的那双鞋。因为她不幸长了一双大众脚,打折期间适合她的鞋都被别人挑选得差不多了,她可以选择的鞋少得可怜。她还常常看上不打折的新款鞋,而那是母亲肯定不会给她买的。
而玛丽的大姐长了一双非常“修长”的脚,适合她的鞋很少打折,所以母亲总是允许她买自己想要的鞋。玛丽很生气,觉得自己被忽视了,但母亲却说她应该高兴,因为她很容易买到适合自己的鞋。等给所有的孩子都挑到合适的鞋以后,母亲已经非常疲惫了。母亲做决定时优柔寡断,花钱时不甘不愿,这使她的情绪最终变得像一座活火山,总是让玛丽担惊受怕。玛丽沦陷在一片情绪之海里,只盼着早点回家,逃避一切跟买鞋有关的场景。欢乐的购物之旅就这样毁了。
如今,很多年过去了,为孩子买鞋的经历又把玛丽带回幼时的情绪模式中。当年母亲忙着催促孩子们上车,忙着把满满当当的大包小包往车里塞,根本没注意到她从鞋店出来后的低落心情。
儿子的问题让玛丽回忆起了这些事情。她想起了小时候不愉快的经历和烦躁心理,而这正是如今影响她和孩子关系的主要原因,也是导致她无法把买鞋这件事变成一次欢乐之旅的罪魁祸首。导致玛丽焦躁行为的并非现在买鞋的经历,而是多年前的问题没有得到妥善处理。
过去未解决的问题,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我们的个人生活和人际关系。这种经历常常伴随强烈的无助、绝望、恐惧和被遗弃感,若未能妥善处理,它将对我们之后的生活产生很大影响。
仍然以母子分离为例,这一次情况更为极端。如果一个母亲由于长期抑郁而需要经常住院,孩子因此被送往不同的看护人那里,孩子的内心就会产生一种强烈的绝望和不安。这种情况还会导致她焦虑,并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影响她对待母子分别的态度。作为一个母亲,她很可能也存在与孩子沟通困难的问题,因为她的情感依恋已被破坏,她无依无靠。如果在生下自己的儿女之前没有妥善处理这些早年经历,感情、行为、认知和身体方面的记忆就会持续干扰她之后的生活。总而言之,父母的早年经历会对亲子关系造成严重的影响。
作为父母,我们很难在备感压力的时候坦然面对过去的某些经历。当我的儿子还是婴儿时,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怎么安慰他都无济于事。每到这时,我就会有一种奇怪的感受,会有种恐慌蔓延而至并将我笼罩,让我失去理智,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我试着剖析自己,认为原因很可能是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哭很长时间都没有人管。我试着这样讲述我的故事:“小时候我经常因为受到惊吓而哭泣。但我不得不去适应这种被抛弃的感觉。现在,儿子一哭,我心里的恐惧就被重新唤起,就好像遭受一种连锁反应式的恐慌。”为此我苦苦思索了很久。
由于婴儿记忆缺失期的存在,我对这个故事的准确性没有把握,而且在讲述故事的过程中,我对过去的印象和感受都不深刻,也没有出现什么情绪波动和冲动行为。换句话说,我的讲述里不存在任何非语言形式的回忆。虽然这种解释与如何消除我的恐慌关系不大,但我认为这并不意味着它是错的——它只是不足以帮助我对自身的恐慌进行分析和解释。
记得有一天,我和6个月大的儿子待在一起。他突然哭了起来,我想安慰他却做不到,感到很无助。我又感受到了那种奇怪的恐慌。一个场景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一个小孩躺在检查床上大声哭喊,眉头紧锁,充满恐惧,脸色潮红。一位实习同事正按着他的身体。我不忍心听孩子喊叫,也不敢看他的脸,只能移开视线。这是儿科病房的治疗室,我和同事的任务是给孩子抽血。当时正值午夜,我们在休息时突然被叫醒,去检查小男孩发烧的原因。他烧得很厉害,我们必须给他做抽血化验,以免引发感染。
这里是加州大学医学中心,和任何一家医学院的附属医院一样,来看病的孩子通常都病得很重。虽然很多孩子都是医院的“常客”,但这并没有减轻他们对抽血的恐惧——相反,经常抽血加深了这种恐惧,也给血管带来了损害。我和同事每天晚上都要给孩子抽血,而且要随时待命。现在正好轮到我了。
如果孩子胳膊上的血管由于抽血过多而布满了针孔,这条血管就不能再用。有时候要找好多条血管才能找到合适的。我和同事常常为谁抽血、谁按住孩子推让一番。抽血时,我们必须堵上耳朵,横着心,因为不敢看孩子恐惧的表情,刻意忽视孩子滴在我们手上的眼泪,也不去听耳边回响着的哭声。
而此刻,我清楚地听到孩子的哭喊声。血没有抽出来,我必须换一个地方。“再扎一次就好。”我告诉孩子。他可能没有听见,或者听见了但不明白我的意思。他发烧了,感到害怕,不停地哭喊,也无法得到安慰。
突然,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出汗。我的手不停地颤抖,儿子还在哭,同样在哭泣的还有我。
这种突然闯入的回忆深深地吓到了我。过去每当这种突然闯入的回忆消失时,我才会想起更多以前实习时的场景。我曾对一些很亲近的朋友和同事讲起这些经历,但我一说起那些紧张的夜晚,胃里就会感到一阵恶心,甚至手还会痛,感觉自己好像得了流感。当这些景象从脑海里消失时,我又会感到深深的绝望和恐惧,脑海里还会遗留一些孩子的印象。
我会深陷在回忆里:“我不敢看孩子,但我必须拿到血样。”而且,在回忆里以及和同事讲话时,我都会不自觉地把视线转向一旁。那个时候,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孩子有多痛苦,或者他们有多害怕我们。我们也没有机会思考自己心理上承受了多少压力。我们只能一直做下去——停下来思考只会加深痛苦,而且会使工作无法进行。
为什么在儿子出生以前,我早年生活中的这种“精神创伤”只是表现为一些回忆的闪现以及某种情绪、行为或者感受?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考虑很多方面,比如记忆的提取(大脑对这种未得到妥善处理的精神创伤有特殊的编码)。很多因素会影响人们对特定记忆的提取,包括经历的性质和内容、回忆者所处的人生阶段、回忆者与他人的人际关系以及在编码和回忆过程中的心理状态。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而且在儿子出生以前,我也没有过其他小孩。所以在儿科病房的实习结束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和经常哭闹而得不到安慰的孩子相处过。但是当自己有了一个经常哭闹的孩子之后,我就开始有了情绪上的恐慌。人们认为这种恐慌是由哭闹的孩子引发的一种非语言形式的情绪记忆。对我而言,这种恐慌一旦来袭,我首先会在脑海里搜寻亲历式记忆,但这只是徒劳。况且,我也寻找不到任何能让我想起在儿科病房的实习经历的回忆。我之前一直认为,这些经历“虽然有趣但却结束了”,所以并没有有意识地反省它,但如今这些回忆还时不时地闯入我的脑海。
出现这种结果的一个原因是,这些导致情感创伤的经历没有以特定的方式进行处理,所以在日后回忆时不容易提取。当人们遭受情感创伤时,往往会出现一种特定的适应性,即在心理上有意识地忽略他人带来的惊恐感受。与此同时,过度释放的应激激素也会直接损害大脑的某些功能,而这些功能与亲历式记忆的存储密切相关。在创伤经历过后,这些经历的细节记忆仅仅以非语言的形式进行编码,所以这在日后极有可能唤起人的痛苦情绪,这些情绪常常让人心乱如麻。
我在医院实习时,与这些遭受恐惧的孩子相处感觉太过压抑,难以承受。那段日子我情绪一直很紧张,而这份工作要求又高,加上病人数量庞大,交接班时间短,病人的病情又严重,我濒临崩溃。同时,我还常常为孩子遭受的痛苦和恐惧感到羞愧。我想实习一结束,我可能会说:“好,现在让我回忆一下我曾经带给孩子们的那些痛苦吧。”但实际上,我并没有对那段实习经历进行反思。而现在,我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些情感创伤。
作为实习生,我们一直把自己当作精神饱满、信心十足且内心坚强的医务工作者,以为这样就能对病人的无助和脆弱视而不见。那时,我们常常无意识地掩饰自身的脆弱,但孩子们的表现往往让我们的掩饰功亏一篑。现在回想起那段经历,我觉得孩子们的脆弱表现是我们工作上的最大敌人。他们的病情本来就已经很严重,要治愈不容易,而我们又给他们增添了不堪承受的悲伤和绝望。
在那段令人心悸而又难眠的日子里,我们与疾病抗争,与死亡和绝望的现实抗争。无助占据了我们的内心,我们的精神濒临崩溃。面对那些无法征服的病魔,我们只能把怒气发泄到自己脆弱的心灵上。
这些过去没有妥善处理的问题,让我在初为人父时就成了一个心理脆弱的父亲。当孩子哭起来而我又无法抚慰他时,我就会感到紧张和羞愧——这种感觉让人难以忍受。幸运的是,经过一段痛苦的自我反思之后,我意识到这是因为我自身有一些早年未妥善处理的问题,与孩子没有关系。而且这种反思和分析也让我认识到,因为无助而产生的情绪上的无法忍受,会导致父母把这种无助怪罪到孩子身上,从而给孩子带来伤害。
即使在生活中我们非常关爱孩子,我们仍有可能带有以前形成的心理防御,这会使我们在面对孩子的一些行为(比如经常哭闹)时不能做出恰当的反应,还会感到难以忍受。这也许就是“父母矛盾心理”的来源。如果孩子的某些行为会经常唤起我们情绪上“难以忍受”的反应,而我们对此没有清醒的认识,又不能做出解释和分析,我们以后与孩子的相处就会出现问题。对于这种难以忍受的感觉,我们可能会假装体会不到,或者故意忽视孩子的情绪,这样又会造成孩子与现实隔离,无法认识到他们自身的情绪。
除此之外,这种难以忍受还可能导致一些非理性行为,比如对孩子过于敏感,或者在无意中给孩子带来伤害。结果致使孩子不再信任我们,默默地忍受这种敌对式的情绪反应。这种忍受会根植进孩子的内在意识,从而对他们日后处理自身类似的情绪造成极大影响。
教养笔记
如果父母有一些未妥善解决的问题,就要停下来想一想,反思自己对孩子的情绪反应方式,不要对孩子造成无辜的伤害。通过分析和认识自己,父母才有可能帮助孩子形成强烈的自我意识,让他们自由地感受和了解自己的情绪。
为何会有悬而未决和亟待解决的问题?过去发生的事情为何能够影响现在?从前的经历如何左右我们今天的思想?为何过去的事情不仅能够影响现在的认知,也能决定我们未来的生活?
通过研究人类的记忆,我们可以找出这些问题的答案。自生命之初,人类的大脑就能对由神经元(大脑最基本的构成元素)之间的联结产生的种种经验做出反应。这些联结支撑着大脑结构,帮助大脑记忆。
大脑结构(见图1-1)决定了大脑的功能,功能又决定思想。尽管基因也决定了大脑构造的基本特征,但真正促使神经元之间建立独特联结并塑造每个人独特大脑结构的,还是我们的个人经历。这样看来,人生经历可以直接影响大脑的发育,并决定我们拥有独一无二的思想。
图1-1 大脑结构示意图
注:海马与杏仁核都属于位于脑部中央的内侧颞叶系统的一部分。与记忆有关的主要结构已在图中标明,包括杏仁核(负责内隐情感记忆)、海马(负责外显记忆)以及眼窝前额叶皮层(负责外显自传记忆)。
大脑可以对过去的经历产生反应并创建出新的脑内联结,这一过程就是“记忆”。两种主要的脑内联结生成了两种记忆形式:内隐记忆和外显记忆。内隐记忆可引起大脑某些特定回路的反应,包括基本情绪、行为反应、认知观点,还可能涉及身体感觉的编码系统。内隐记忆是早期非语言记忆的一种,自出生时起就存在,并且会活跃于人的整个一生。内隐记忆还有一个重要特征,人们称其为“心理模式”。通过建立心理模式,大脑可以对重复的经历做出反应。
比如,如果一个婴儿在母亲安慰他的时候得到舒适和放松,他就会在大脑中对这种经历做出归纳,认为母亲的出现可以给自己带来安全感,以后再遇到困难或伤痛,这种心理模式就会启动,促使他寻找母亲以获得安慰。我们的依恋情结能够影响我们对他人以及自身的观感。在与依恋对象多次接触之后,大脑就会建立起感知模式,这种模式可以影响我们对他人以及自身的看法。
在上面的例子中,孩子把母亲看作一个安全而富有责任感的角色,而把自己看作一个有能力影响周围环境、能够使自己的需求得到满足的角色。这些模式构建出一个筛选系统,它可以将我们的各种想法以及对世界的不同反应分类。正是有了这一筛选系统,我们才能拓展出各自不同的感知和行为方式。
内隐记忆具有一种令人不可思议的特征。当内隐记忆被恢复时,人们并不会觉得自己正在“回忆”某些东西,甚至不会意识到这种个人内在的体验其实源于过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某件事情。因此,情绪、行为、身体感觉、感性认知以及对某些特殊的无意识思考模式的心理偏向都有可能影响我们当下的体验(感觉和行为都受到过去的影响)。尤为奇妙的一点是,我们的大脑能够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对内隐记忆进行编码,这意味着,我们无须在有意识的情况下,就可以将一些事物纳入内隐记忆中。
一岁之后,随着大脑中“海马”的发育,一种新的记忆组织机制逐步建立,这就使第二种主要记忆形式——外显记忆的产生成为可能。外显记忆包含两种记忆,一种是语义记忆,又称事实记忆,幼儿在一岁半左右就有这种记忆了;另一种是自传记忆,又称情景记忆,幼儿在两岁之后才开始形成这种记忆。自传记忆形成之前的这段时期称为“婴儿记忆缺失期”,是一种在无论哪种文化背景下都会出现的普遍发育现象。这种现象并不是由创伤导致的,而只是因为大脑的某些特定组织还未开始发育。与内隐记忆相反,当外显记忆启动时,人们会意识到。无论是哪一种外显记忆的编码过程,意识都不可或缺。
自传记忆的独特之处是它具有一种自我认知感和时间感。产生自传记忆的前提是某大脑组织发育完全。此大脑组织被称为“前额叶皮层”,因为它位于大脑最上层脑皮层的最前部。前额叶皮层对于包括自传记忆、自我意识、反应能力、直觉预警以及情感调节在内的多种大脑活动都非常重要。这些大脑活动正是由依恋情结决定的,前额叶皮层的发育较易受人际关系的影响,这就是幼年时期与别人的关系会影响我们整个一生的原因。但是,这一重要的大脑组织在人体成年后也会继续发育,所以我们一直都有成长和改变的可能。
关于记忆的形式分类及各自特点可参见表1-1。
表1-1 记忆的形式及各自特点
现在我们基本了解了大脑处理记忆的方法,接下来我们要为之前的难题找出解决之道。在前面提到的我的例子里,针对“婴儿记忆缺失期”而杜撰出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事对我的情绪并无影响,也不能改变我的经历。我早年的一些经历也许无法通过外显记忆提取出来,但却可以在暗中影响我实习期间的情感强度。
如果没有不断的自我反省,那些痛苦与烦躁的情绪还会继续影响我对孩子的养育方式。我也许曾在无意中感受过脆弱和无助带来的威胁。这种内在的、不易显现的情感历程已经在我与别人的相处中演变为一种系统化的主导思想,这种思想促使我苛责孩子对我的正常依赖并迫使孩子过早地自立。
我的这种经历长期影响着我,使我心里逐渐形成一种认知——反应迟缓、经常哭泣的孩子都是被宠坏的小孩,他们都很小家子气。如果没有自我反省,我也许就会忽视自己未解决的问题,继续对哭闹的儿子大发雷霆。
教养笔记
父母的矛盾心理有多种表现形式,通常来源于未能解决的问题。父母们可能会发现,由于自己内心充满了矛盾的情绪,他们很难对孩子敞开胸怀、加以关爱。
童年时期形成的防御心理让我们很难放下包袱,去适应“孩子的关爱者”这个新角色。即使是孩子们的正常表现,比如情绪化、无助、脆弱以及对我们的依赖,也会让我们感觉压力巨大,无法忍受。当我试图为孩子缓解压力时,我自身的矛盾心理却导致我的真实行为与心中所想相左。我不但没有包容孩子、给他安慰,反而表现得非常不耐烦而又易怒。而一旦意识到这种情况,我就可以做出改变。
我跟朋友们说起过实习期间的回忆。我也写过日记。研究发现,记录情感创伤经验有利于心理和生理的复原。充斥在谈话、漫步和文字间的全是恐惧和伤痛。这是我的本能反应。我感到很不舒服,我的胳膊在颤抖,双手也异常疼痛。
开始那段时间,当儿子哭泣时,我还是会感到惊慌和愤怒。我对自己说:“这种情绪来自于我的实习经历,跟儿子无关。”虽然痛苦还在,但是我感觉舒缓了一些。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于实习期的谈话和写作仍在继续,我渐渐意识到认同、接受以及正视自己和儿子的脆弱与无助的重要性。我心中的痛苦和烦躁明显缓解。我需要不断地提醒自己,惹哭儿子的并不是我,脆弱和无助是孩子的正常表现。理清过去,让我学会了接受年幼儿子的哭闹,同时也体会到安慰孩子的艰辛和做个好父亲的不易。
关于实习经历的记忆闪回再也没有出现过。那种痛苦带来的巨大压力也消失了。之前一直以内隐方式存在的记忆现在也变成了外显记忆。那个时期的内隐记忆如今已经融进了内容更为丰富的外显自传式叙述中,记忆形式也随之改变。面对以往经历带来的脆弱和无助,为了找出解决办法,我在后来的生活中不得不勇敢面对由此引发的诸多情感问题。
当父母面对自己未完成的工作而推卸责任时,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做“优秀父母”的资格,还有自身发展进步的机会。对自身行为及强烈情绪反应的根源不甚了解的人,无法意识到自己正面临困境,也不清楚自己的内心已经充满了为人父母的矛盾情绪。
在生活中,我们往往会遇到各种严苛的形势,要求我们必须尽快适应并做到最好。很多人都会经常因为未完成的工作或者未解决的事情而被人质疑其能力。任何一件悬而未决的事情都会让我们在面对孩子时丧失耐心、口不择言,而这种态度和言语对孩子的成长没有任何好处。我们并没有真的在听孩子讲话,因为我们内心关注的事情太过喧嚣,根本听不清除此之外的任何声音。我们与孩子正在疏远,并且很可能像以前一样采取对自己和孩子都不利的措施。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以过去经验为基础的“被动回应”模式。
某些痛苦的事件或无可挽回的损失所产生的内隐记忆可能让我们沉溺其中、难以脱身,因此,我们很容易忽略孩子的感受。我们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这些早期经历的存在,逐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我们为了生活而生活,却没有去体会生活的真正意义。那些未解决的事情的介入会直接影响我们看待自己以及对待孩子的方式。当这种烦扰过多地入侵我们的生活后,我们就在无意中从人生的“自传作者”变成了“记录者”——单调地记录过去如何发展,而这往往会影响我们当下的生活和未来的决策。
面对教育孩子这个问题时,我们很难再做出理智的决定,而更习惯于按过去的经验办事。我们就像丧失了选择方向的能力,仅仅靠“自动驾驶”盲目前进。我们总是试图控制孩子的感觉和行为,事实上,我们之所以会心烦意乱,不是因为孩子的行为,而是因为我们的内在经验。
对孩子的行为感到心烦时,如果能考虑到自身的内在经验,我们就能学着了解自己的举动对健康的亲子关系有多么消极的影响。解决了自己的种种难题,我们也就能学会运用更加灵活的方式来对待孩子。我们可以试着把记忆融入到与之契合的生活经历中,努力为孩子和自己营造健康的发展环境。
反思练习
1 当你情绪不稳或怒气冲天时,把这种情绪如实记录下来。你会发现引起你情绪波动的是孩子几种固定的行为。注意到这一点后,先不要急着改变自己的反应,暂时做到心中有数即可。
2 放宽视野,想一想你对孩子做出如此反应的深层原因。内隐记忆的特征是人们并不能意识到他们正在“回忆”一些东西。为了使内隐记忆外显化,你需要集中精力回想过去经历里的“自动化”成分,这对加深自我了解、加强你与孩子的沟通非常重要。
3 回忆某件影响了你与孩子沟通的事情。仔细分析这件事的经过。你是否想到了一些源自过去经验的思想或者行为模式?此刻出现了哪种内心情感和身体感觉?你是否在其他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感觉?这些思想和情感会对你的自我认知以及亲子关系产生何种影响?又会如何影响你对未来的期待?
自人类历史有记载以来,人们就对认识世界和了解世界充满热情。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人类所能提出的问题以及回答问题的方式变得越来越复杂,研究设备越来越精密,涉及的专业领域也越来越广。几千种专业刊物,无所不包的广泛领域,种类繁多的从属学科,这一切都在积极地研究着这个我们身处其中的世界。
在这本书里,我们将使用跨学科研究的方法来获取知识。正如我在《人际关系与大脑的奥秘》一书里所分析的,这种方法基于这样一种认识,即世界是一种包括人类经验在内的相互联系的“现实存在”,只有通过仔细深入的研究才能获得更为深刻的认识。然而,任何一种方法都有其局限性,就像古老的盲人摸象的寓言里说的那样,那些盲人摸到的都只是大象的一部分,他们的感受和看法也只能反映部分客观现实。把每个盲人对大象的感受结合起来,才能产生一个完整的大象形象。
跨学科的出发点在于,从众多相对独立的学科中找到交叉点,然后把这些相互关联的研究结合起来。进化生物学家爱德华·威尔逊在他的著作《一致性》( Consilience )里说过,由于各学科之间的相对独立性,知识的融合在学术背景下不太容易实现。然而,跨学科方法能在这种独立性之间架起桥梁,从而推动科学进步。
本书将引用从人类学到心理学,从脑科学到精神病学、语言学与教育学,再到人际交流方式的研究成果进行探讨分析。这种跨学科方法已被美国心理与文化研究基金会以及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文化、大脑与发展中心”运用于教学实践。校方为对跨学科感兴趣的学生和老师提供了专门的教学和训练方法,以培养新一代的跨学科研究人员、教师以及实践者。
依恋、思维与大脑:人际神经生物学
几千年来,人们从未停止过对人类本性的研究。人的内心往往被定义为灵魂、心智或者思维,而且人们普遍认为它是由大脑活动产生的一种功能实体。大脑是身体的一种协调系统,对此神经科学已经有了大量的研究和分析。脑科学则主要探索大脑神经通过发出信号而产生思维这一过程。
与此同时,相对独立的心理学则从各种维度,比如记忆、思维、情绪以及成长等方面对人类进行探索。我们对孩子成长的认识,也因其分支学科“依恋理论”得到了很大的拓展。比如,“依恋理论”的研究针对父母与孩子的相处方式会如何影响孩子的成长提出了新的观点。研究证实,孩子与其照顾者的关系和交流模式直接影响着他们的心理成长。
我们可以把对大脑如何产生思维活动(神经科学)与人际关系如何影响心理活动(依恋研究)的研究结合起来。这种结合是“人际神经生物学”的本质所在,它能为我们提供一种框架,让我们对孩子与父母的生活经历做出分析。
人际神经生物学对成长产生影响的研究基于以下基本原则:
●思维是涉及能量和信息流动的一种作用过程。
●思维(能量和信息流动)能在神经生物学的作用属性与人际交流中产生。
●思维是在基因控制的前提下,大脑对长期的生活经历做出反应而形成的。
尽管科学家认为,神经网络的信号发送模式产生了“思维”——一种容易受外界影响的心理活动,比如注意力、情绪以及记忆——但是我们对大脑如何产生这种心理上的主观感受并不了解。人们对大脑与思维的关系的一种认识是,思维是能量和信息的流动。比如你能从外界观察到的思维能量,可以是物理属性上你的嗓门大小,也可以是你与他人交流时的语气强度。神经科学家一般使用大脑电子扫描(可以显示出相关区域的化学物质含量变化或血液循环的加强程度,由特定区域的代谢增加量决定)、脑电波或显示脑波示意图对大脑各区域消耗的能量大小进行测量。
思维里信息的流动是指你正在阅读的这些文字的含义——是含义,而不是书页上的墨水或者这些文字的发音。含义是思维进行信息处理的一个重要方面。我们如何赋予文字含义直接影响着我们对现实的感知和认识。对大脑而言,信息是由各种回路里神经元的信号发送模式产生的。回路的位置不同,信息的种类也就不同(视觉或听觉);特定的信号发送模式决定了特定的信息(认出某物体是埃菲尔铁塔而不是金门大桥)。
在所有刚出生的动物幼仔里,人类婴儿是最不成熟的物种之一。刚出生的婴儿,其大脑发育非常不完善,必须依赖成人的细心照料才能成长。随着不断的成长,孩子的大脑必定会发育得越来越复杂,这种发育依赖于基因信息和生活经历的共同作用。换句话说,婴儿大脑的欠发育意味着生活经历将在大脑各种功能的形成上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而且,经历甚至会影响大脑的构造,这种构造决定了人们对生活经历的感知和记忆方式。
成人的照料能促使孩子形成生存所需的心智工具。对父母的依恋能让孩子健康成长,并在情绪调节、思维产生以及与他人的情感联结上形成高度灵活的适应能力。神经科学研究证实,这种心智的适应能力来自于大脑内特定神经回路的协调作用。除此之外,依恋研究也发现,与父母的相处能使孩子健康成长,完善心智。如果按照人际神经生物学的跨学科方法把这两个相对独立的研究结果结合起来,就可以发现依恋关系极有可能提升大脑在情绪、认知以及人际交往方面的协调能力。
记忆、大脑与成长:经历如何影响我们的成长
生活经历通过改变神经元之间的联结方式而不断改变着大脑结构。对于某个特定的大脑,“经历”在微观上是指神经元发出的离子信号在神经纤维(由数以亿计的大脑细胞相连形成)上的一种运动。我们知道,大脑内的神经纤维总长超过300万公里,而且,在大脑内200亿个神经元中,几乎每一个都与一万个左右的神经元相互联结。这种万亿计的神经突触的相互联结形成了像蜘蛛网一样复杂的神经网络。因此有人估计,大脑内神经元的信号发送模式大约有10的100万次方之多。因此,人类大脑被认为是宇宙万物中最复杂的事物。
记忆的工作方式依赖于神经元联结的改变。如果神经元因为某件事被激活,与这件事有关的记忆就会产生。比如说,如果一只狗咬了你,同时你又听到了烟火声,那么以后再看到烟火时,你在心理上就可能出现疼痛和恐惧的反应。加拿大内科医生兼心理学家唐纳德·赫布研究了半个多世纪之后,发现这种相互联系的记忆的产生是由于“神经元相互发送信号、相互联结”的缘故。最近,精神病医生兼神经科学家埃里克·坎德尔证实,当神经元重复发出信号(即被激活)时,神经元核内的基因信息就会被“打开”,进而指示合成新的蛋白质,促使新的神经元突触联结产生。神经发送信号(经历)开启基因遗传机制,从而使大脑改变其内在神经联结(记忆)。埃里克·坎德尔因这一发现而获得了诺贝尔奖。
大脑的发育往往伴随着神经元的生长及新神经联结的形成,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科学告诉我们记忆与成长往往是相伴发生的——经历影响着大脑结构的发育。虽然基因决定了大多数神经元的联结方式,但同样重要的是,生活经历通过激活基因的表达,也影响着这种联结过程的发生。事实上,生活经历确实影响着大脑的构造,它有其生物学上的意义。我们如何照料孩子会影响他们大脑的发育,进而影响他们的成长。
正常情况下,大脑由于受到基因的控制都能健康地发育——我们只需给大脑提供一种互动和反思的外在经历,这也是使孩子的大脑朝着社会化方向发育所需要的。
经历与记忆
记忆是生活经历影响神经元联结的一种方式,所以大脑内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出现的神经元信号发送模式,都会随着生活的变化而发生特定的变化。如果你从来没有听说过金门大桥,那么当你读到这个词时,你的反应就会与住在旧金山的人不同,他们能够轻易地认出这座桥,并产生感受、情绪以及与桥相关的其他联系。内隐记忆与外显记忆有着巨大的区别。婴儿的神经回路虽然处于发育状态,但是它们已经开始以内隐记忆的形式发挥作用,这种记忆形式从出生时起甚至可能在出生前就存在。内隐记忆往往能够体现大脑以心智模式对外在经历进行概括的方式。
外显记忆虽然也使用基本的内隐编码机制,但除此之外,其对信息的处理还需要协调区域海马的参与,而且这种处理与幼儿一岁半以后此区域的成熟度有关,此时幼儿的外显记忆才真正形成。随着海马的生长,思维逐渐能够将内隐记忆的各独立要素联系起来,并能对生活经历进行总结,并据此形成神经表征。这就是实际经历转变为亲历式外显记忆的重要过程。海马因此作为一种“认知图谱”,与大脑的感知力(视觉、听觉和触觉)及思维观念(想法、意见和理论)共同作用,进而产生具有关联性的神经表征。
幼儿两岁时,大脑前额叶皮层的进一步生长使其自我感和时间感慢慢形成,幼儿开始感受到亲历式记忆。在此之前,幼儿被认为是处于“婴儿记忆缺失期”的初期,此阶段虽然有内隐记忆存在,但亲历式外显记忆还不能够获取。即使在亲历式外显记忆出现后,幼儿还是很难连续而完整地记住他们5岁以前的事情。
年龄偏小的孩子往往通过假装游戏对他们的生活经历进行记忆处理。通过想象生活场景,他们能够实践新的能力,并在情绪层面认识和理解他们所处的社交世界。在假装游戏中构建故事,在幻想中进行假设,这也许是我们在思维模式上对生活经历做出的一种“理解”,并把这种理解根植进我们的自我意识。
上学后,幼儿的胼胝体和前额叶皮层逐渐成熟,随之产生记忆固化作用,使幼儿开始从时间跨度上理解自我,并产生一种框架式的自我认知,即“亲历式记忆”。这种神经生物学意义上的发育成熟也许解释了为何在成长初期,人们难以提取自身的亲历式记忆。记忆的固化作用使我们可以产生亲历式的自我意识——这种意识在生活经历中形成,并随着我们不断成长而持续地发生变化。
让人恐惧的生活经历与正常的生活经历相比,会对孩子记忆的形成造成更大的影响。这种未能妥善处理的精神创伤会阻碍正常的记忆编码和存储过程,比如不堪忍受的生活经历会阻碍海马对输入信息的处理,从而影响记忆编码的进行。在这种情况下,外显记忆的处理会遭到破坏。另一种破坏机制是分散注意力,即人的意识知觉只集中在非创伤遭遇上。在这种情况下,由于缺乏意识知觉,海马的功能会遭到破坏,进而影响外显编码的进行。
这两种破坏机制都有可能导致这种情况的发生:当人们提取内隐记忆时,会感觉记忆像泄了闸的洪水一样充斥脑海,却感受不到任何具体形式的回忆。并且,由于内隐记忆各要素之间缺少联系(由海马的编码作用形成),人们无法通过某种特定的背景去理解这些记忆。内隐记忆如果不经过外显处理,在某些极端情况下就会突然闯入人的脑海,而且还很可能造成刻板的内隐式心智模式,从而对父母与孩子间的交流造成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