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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多事的早晨,据说,在奥兹国国土上还发生了一桩重大的盗窃案,只不过出事的地方距离格林达的城堡和翡翠城都极其遥远,所以直到很久以后,翡翠城里的人和格林达才知道这件事。
在温基国遥远的西南边陲,有一片广阔的高地,要想攀登上去,无论从哪一面走都必须爬过陡峭的山坡。而高地四周的山坡是完全没有路的,只有长着尖刺的荆棘灌木阻挡住在下面的奥兹国人,让他们无法爬上去看看上面有什么。
耶普人就居住在高地上,尽管这儿空间不大,但这片土地就只有他们居住。在这个故事开始的时候,耶普人还从来不曾离开过这片高地,去过下面的奥兹国;奥兹人也从来没有到过耶普人的家乡。
耶普人与世隔绝地生活着,他们有自己古怪的生活方式和理念,完全不同于奥兹国国土上的其他人。他们的住房散落在平坦的高地上,不像城市中的住房那样集中,而是由着居住者的意愿,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土地在这儿,树在那儿,连接着这些房屋的是许多条古怪的小路。
在奥芝玛从翡翠城离奇失踪的同一天早晨,在这儿,甜饼厨师凯克发现,她那个镶嵌着钻石的金洗碗盆被偷了,她一面啼哭一面尖叫,声音是那么响亮,以致许多耶普人都聚集到她的房子周围,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在奥兹国国土的任何地方,指控他人偷窃可是件严重的事,所以当耶普人听到甜饼厨师凯克宣布她的镶钻金洗碗盆被人偷了时,他们都感到受了侮辱,非常激动地要求凯克和他们一起到蛙人那儿去,看看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想你不曾听说过这个蛙人吧,他像其他居住在这里的居民一样,从未离开过这里,下面的人也没有上来看到过他。事实上,这个蛙人就是奥兹国常见的那种青蛙的后代,刚出生时住在温基国的一个池塘里,和其他青蛙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他生性喜爱冒险,没过多久就离开了生养他的池塘,开始外出旅行,结果恰逢一只大鸟飞来,张嘴叼住他的背,带着他飞向自己的巢穴。青蛙在高空中疯狂扭动,终于挣脱了鸟嘴,往下掉,掉啊掉啊,掉进了耶普人居住的高地上一个隐蔽的小池塘里。耶普人好像都不知道这个池塘,因为池塘被茂密的灌木丛团团围住,而且距离任何居所都有一段距离。原来这是个中了魔法的池塘,青蛙吃了这里的魔斯考什后就快速生长起来,而且长得格外大。这种魔斯考什除了这个池塘,陆地上哪儿都没有。它不仅使这个青蛙长得很大,他用后腿站立起来时个子和耶普人一样高,而且使他变得非常聪明,因此不久他就比耶普人懂得还多,而且能够头头是道地讲理和辩论了。
要让一个如此有才能的青蛙始终埋没在隐蔽的池塘里,显然是不可能的,于是他离开了这个池塘,走到高地人中间。这里的人们十分惊奇于他的外表,对他的学识也印象深刻。在这以前,他们从来没见过一个青蛙,这个青蛙也从未看见过一个耶普人。但因为耶普人有很多,而青蛙只有一个,所以青蛙自然而然就成了位重要人物。他再也不跳跃着行走了,而是直立后腿,站起身子,穿上漂亮的衣服,坐在椅子上,像人那样做一切事情。没过多久,大家都称他为蛙人,这也是他唯一的名字。
就这样过了几年,耶普人把蛙人看成是为他们答疑解难的顾问,当他们遇到困难时,就会去请教蛙人。而每次蛙人都会装模作样地回答一番,哪怕他原本并不知道困难该如何解决。就这样,耶普人始终认为蛙人比实际上要聪明得多;而蛙人呢,他尽力维护自己的权威地位,并为此深感自豪。
在高地上还有一个没中过魔法的池塘,池水清澈,紧挨着民居。人们就在这个池塘边上替蛙人建造了一所房子,这样只要他想洗澡或是游泳,随时都可以去。他通常在清晨大家起床以前去游泳,白天则穿着漂亮衣服坐在家里,接待前来请教他的耶普人。
一条装饰着金穗带、膝处缀有嵌宝纽扣的黄缎子厚绒马裤,一件扣眼上镶着独粒宝石的银扣白缎马甲,还有一件淡黄色的燕尾服,一双绿袜子和一双鞋尖翘起、用钻石作扣的红皮鞋,这些就是蛙人的日常服饰。每逢外出的时候,他会戴一顶红色的绸帽子,拿一根金头手杖。他还喜欢挂一副大眼镜在眼睛上,倒不是因为他眼睛不好使,纯粹是因为眼镜使他看上去显得更聪明罢了。他的外表是如此的高雅、华丽,以至于所有的耶普人都为他感到骄傲。
在这个高地上是没有国王或女王的,于是纯朴的耶普人就将蛙人看成是他们的领袖,遇到任何紧急情况时,总会来找蛙人裁定。其实,这只大青蛙自己也知道,他并不比耶普人聪明,不过对于一只青蛙来说,能懂得和人一样多,已经相当了不起了;而且蛙人的精明也足以使耶普人相信,他比实际上还要聪明许多。耶普人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是个骗子,对他所说的话一直非常重视,他建议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
现在,甜饼厨师凯克这样地大喊大叫,说是有人偷了她的镶钻金洗碗盆,大家第一时间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带她到蛙人那儿去,把事情讲给蛙人听。他们认为,蛙人肯定能告诉凯克在哪里可以找回那个盆。
蛙人听完了这一情况后,睁大了眼镜后面的大眼睛,然后用深沉的语气呱呱地说道:“如果洗碗盆被偷走了,肯定是有人拿了它。”
“那是谁拿的?”凯克焦急地问,“谁是小偷?”
“小偷嘛,当然是偷走洗碗盆的那个人喽。”蛙人回答。
耶普人对于他的话全都认同地点着头,互相说道:“说得真对!确实是这样的!”
“但我要我的洗碗盆。”凯克带着哭腔叫道。
“你这个要求合情合理。”蛙人说。
“那么,请告诉我,在哪里可以找到它?”她催着问。
蛙人面向她,先是表露出一副非常聪明的神情,然后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双手放在燕尾服的尾下,以一种夸张的傲慢气势在房间里踱起了步子。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如此困难的问题,他需要时间去思考。为了不使人们对他的无知产生怀疑,他拼命地想啊想啊,想着该怎样回答这个女人的问题,才不会使自己露馅儿。
“我要告诉你,”他说,“耶普在这以前,还从来没发生过任何盗窃案。”
“这我们知道啊!”甜饼厨师的回答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因此,”蛙人继续说,“这一盗窃案就成了一桩非常严重的事件。”
“就算是这样吧,但我的洗碗盆在哪里?”女厨师紧紧追问。
“它是失踪了,但我们会找到它的。不幸的是,我们这里没有警察或侦探来解开这个谜案,所以,我们必须使用其他的方法来找回这件丢失的东西。你需要先写一个声明,贴在自己家的门上,上面就写:无论是谁偷了镶钻金洗碗盆,必须马上归还。”
“那要是没有人归还呢?”凯克提出质疑。
“那么,”蛙人继续说,“就证明没人偷这个洗碗盆。”
凯克对蛙人的办法很不满意,但是其他耶普人看起来都很赞同。他们都劝她,让她照蛙人说的去做,于是她只好在自己家的门上贴了张声明,耐心地等待有人能归还洗碗盆——但是始终没有人来还。
于是她又在邻居们的陪同下来找蛙人了。这时蛙人已经全面思考过这个问题了,他对凯克说:“现在我相信,没有哪个耶普人偷你的洗碗盆。不过它既然在这里失踪,我怀疑,有某个陌生人偷偷从下面的世界中来到我们这里,趁着夜晚我们全都睡着的时候,拿走了你的宝贝。否则,就无法解释你的洗碗盆为什么会失踪了。所以,如果你想找到那个镶钻金洗碗盆,就必须到下面的世界中去寻找。”
这可真是个惊人的建议!凯克和她的朋友们走到平坦的高地边缘往下看,从陡峭的山坡一直看到下面的平原。山脚离这里非常遥远,什么东西看上去都是模糊不清的。对耶普人来说,离开家乡进入一片陌生的土地,就算没有危险,也是件相当冒险的事。
然而,凯克太想找到她的洗碗盆了。她转向她的朋友问:“你们谁愿意和我一起去呢?”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一阵沉默之后,有一个耶普人说:“我们了解这里,了解这片平坦的山顶平地上的一切,我们觉得这里是一个非常令人愉快的地方,但是,山下面是什么地方我们并不了解,有可能那里并不能使人愉快,所以,我们最好还是待在我们熟悉的地方。”
“但也可能下面比这儿还要好呢?”甜饼厨师劝说道。
“是啊,也许有这可能。”另一个耶普人回答道,“但为什么要去冒险呢?满足于自己的命运才是真正的智慧。也许在其他地方,有比你烤得更好的甜饼,但我们还是更习惯你烤的甜饼——我们喜欢吃,只要不是烤煳了的,我们并不奢望吃到更好的甜饼。”
假如不是急着要找回自己宝贵的洗碗盆,凯克说不定会同意这一说法。但现在,她只是急切地叫道:“你们是胆小鬼,你们全都是!要是没人愿意和我一起到这个小山外的天地去探险,那就我自己去好了!”
“这个解决办法很明智。”那几个耶普人都这么说,同时长长地松了口气,“毕竟,是你的洗碗盆被偷走了,不是我们的;假如你愿意牺牲你的时间和生命去寻找这个洗碗盆,那也是你的自由,没有人能阻拦。”
当他们这样交谈的时候,蛙人也在,他用大眼睛看着下面的平原,好像在思索着什么。事实上,蛙人在想,他倒挺愿意去了解外面的世界。在这里,他早就是最重要的人物了,重要性不容置疑,但是却越来越缺乏刺激。要是能让其他地方的人也听从他的建议,特意来向他咨询,那可就太棒了。依他看来,如果有机会接触到外面的世界,他的名声没有理由不马上传遍整个奥兹国呀!
当然,他对世界其他地方一无所知,但他有理由相信,在高山下面一定生活着许许多多的人,比耶普人还多。假如他到了他们中间,他所展现出的智慧一定会让他们吃惊,继而崇拜他,就像耶普人崇拜他一样。换句话说,蛙人雄心勃勃地想要成为比现在更伟大的人。而很显然的是,要是他一直待在这座山上,那这一抱负是不可能实现的。他想要让其他地方的人也看到他华丽的衣饰,听到他严肃的演讲,而现在发生的事对他来说,正是一个摆脱耶普乡的好机会。
于是他对甜饼厨师凯克说:“我愿意和你同去,我的好朋友。”凯克听了很高兴,因为她觉得,蛙人在她寻找失物的过程中,一定能给她提供许多帮助。
既然伟大的蛙人已经决定参加这次旅行,有几个胆子大的年轻耶普人也表示愿意一起去。第二天吃过早饭以后,蛙人、甜饼厨师和九个耶普人就启程了。他们要滑下山坡,而沿途长着许多的荆棘和仙人掌类的植物,碰上去很疼,很不舒服。蛙人就让那九名耶普人走在前面,他跟在他们后面。这样就不会弄坏他华丽的衣服了。凯克身上穿的是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同样害怕荆棘和刺,所以她就跟在蛙人身后。
他们下山的速度慢极了,一直走到晚上还没到半山腰。天黑下来以后,他们就找了一个可供栖身的洞穴,一直休息到第二天早上。凯克随身带了一篮子她做的有名的甜饼,大家都吃了不少。
第二天,九个耶普人产生了退出这次冒险的念头,他们发起了牢骚,因为要在荆棘丛中替蛙人和甜饼厨师开路,导致他们的衣服都撕开了很多口子,而凯克和蛙人却跟在后面走得安逸舒适。
“假如真的是有人进入我们耶普乡,偷走了你的镶钻金洗碗盆,”其中一个耶普人对凯克说,“那他一定是一只鸟。因为没有一个男人、女人或者孩子能够从这些灌木丛中爬过来,然后再爬回去。”
“即使他能做到,”另一个耶普人说,“仅仅一个镶钻的金洗碗盆,也不足以补偿他所遭受的麻烦和苦难啊。”
“要是换了我,”第三个耶普人说,“我宁愿回家去,自己去找一些钻石来磨光,然后再挖一些金子,另外打造一只金洗碗盆,也不愿意来这里让这些可怕的灌木把我浑身都划伤。我现在这副模样,就算是我妈妈见了我,也要认不出来我这个儿子了。”
凯克和蛙人丝毫不理会这些牢骚话。尽管他们的旅行很慢,但正因为有了这九个耶普人,他们走起来要容易得多了,所以他们没有怨言,也不去反驳。
在他们接近山脚的时候,一条很深的沟壑拦住了去路。沟的两面像玻璃一样光滑,长长地向两边延伸开,一直延伸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尽管这沟不算太宽,但对于耶普人来说,沟已经宽得跳不过去了。而且,万一掉进沟里,他们肯定也爬不上来。
“我们的旅行到此为止了,”其中一个耶普人说,“我们必须回去了。”
甜饼厨师凯克哭了起来。
“我再也找不回我那漂亮的洗碗盆了——这太让人伤心了!”她抽噎着说。
蛙人来到沟壑的边缘,用一只眼睛仔细测量与对岸的距离。
“身为一只青蛙,”他说,“我能同其他青蛙一样地跳跃;而且我长得这么高大、强壮,肯定能够轻轻松松地跃过这道沟。但是你们其他人嘛,都不是青蛙,就只能从原路返回了。”
“我们很乐意原路返回。”那几个耶普人叫着,立刻掉转身,向陡峭的山上爬去,他们已经吃够了这次令人不愉快的冒险的苦头。不过甜饼厨师凯克并没有和他们一起走,她坐在一块岩石上哭泣,流着眼泪,感到非常难过。
“噢,”蛙人对她说,“我现在得向你说再见了,如果我找到你的镶钻金洗碗盆,我保证将它平安带回来给你。”
“但我宁愿自己找到它!”凯克说,“对了,蛙人,你能不能背着我跳过这道深沟呢?你看,你高大又强壮,而我又瘦又小。”
蛙人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这个建议。甜饼厨师凯克的身体确实不重,也许他可以背着她跳跃过去。
“如果你不怕掉下去,愿意冒这个险的话,”他说,“我可以试一试。”
凯克立刻跳起来,在蛙人背后用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其实只能说抱住了应该是脖子的地方,因为蛙人压根儿就没有脖子。
随后蛙人蹲了下来,像青蛙起跳时那样,两条后腿用力一蹬,身子猛然飞跃起来,就这样背着甜饼厨师,飞过了沟壑上空。但是他跳得太猛了——这是为了确保自己不会掉下沟去——结果,他直接飞过了沟对面生长着的一片荆棘丛,远远降落到一块空地上。这块空地离沟远得很,当他们回头看时,已经看不见一点儿沟的踪影。
凯克从蛙人的背上下来,蛙人重新站直了身子,仔细拍打掉天鹅绒外套上的灰尘,整理好白缎领带。
“我不知道我居然能跳这么远,”他惊异地说,“在我能完成的一长列成就单上,现在又要添加一项跳跃了。”
“你确实很擅长跳跃,”甜饼厨师凯克羡慕地说,“不过,就像你说的,你方方面面都很出色呀,要是我们在下面遇到什么人的话,我敢肯定,他们会认为你是所有活的生物中最伟大、最杰出的一位。”
“没错,”他回答道,“我很可能会让这些陌生人大吃一惊,因为他们以前从未有幸见到过我,他们会对我渊博的学识惊叹不已。是吧,凯克?每次我开口,说出的都是一些重要的话。”
“确实是这样,”凯克表示同意,“幸亏你的嘴生得很宽,又能张得很大,否则你那么多的智慧,可能就没办法说出来了。”
“说不定就因为这样,我的嘴才会生得这么宽的!”蛙人说,“不过现在,让我们继续出发吧,天快要黑了,我们必须在夜幕降临以前找到一个栖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