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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险的召唤标志着命运对英雄发出了召唤,将他精神的重心从英雄所处的暗淡无力的社会转向了未知的区域。表现这个充满珍宝与危险的决定性区域的方式各不相同,可能是一片遥远的土地、一片森林、一个地下的、水下的或天空中的王国、一个神秘的岛屿、高高的山顶或深沉的梦境,但那始终是这样一个奇异的地方,有着多种形态的流动的存在、无法想象的折磨与痛苦、超人类的行为和终极的喜悦。

约瑟夫·坎贝尔,《千面英雄》

1925年,坎贝尔在华盛顿州亚基马市印第安人的竞技表演现场与一位年轻的雅吉瓦女性合影

1904年,13周大的约瑟夫·坎贝尔和父母查尔斯·坎贝尔、约瑟芬·坎贝尔

1904年3月26日约瑟夫·坎贝尔出生于纽约市,他的父母是查尔斯·坎贝尔和约瑟芬·坎贝尔。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他爸爸带着他和他弟弟查理去麦迪逊广场花园看“水牛比尔”的狂野西部秀,还参观了自然历史博物馆,他对那里的印第安图腾柱非常着迷,由此爱上了神话。12岁时他如饥似渴地阅读关于美洲印第安人的书籍,很快意识到了这些故事与自己信奉的罗马天主教的故事有相似之处。这个发现激发了他在接下来的人生中对晦涩难懂的神话学的跨文化研究。

在康涅狄格州新米尔福德读大学预科时,他最喜欢的科目是生物和数学。1921年他进入达特茅斯学院继续学习生物学和数学,但日益感到“完全迷失了方向”,甚至考虑过辍学经商。

1922年夏天,父母的一位朋友送给坎贝尔一本达·芬奇的传记,这本书促使他转学到了哥伦比亚大学,“我的兴趣从科学转向了文化史和人文学”。

斯图尔特·布朗: 你能给我们讲讲你的祖父母、外祖父母和你的爱尔兰背景吗?

斯图尔特·布朗

精神病学家,影片《英雄之旅》制作人。

约瑟夫·坎贝尔: 我并不太了解我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我的爷爷在爱尔兰马铃薯大饥荒的末期来到美国。他是个农民,后来在马萨诸塞州沃尔瑟姆的一个庄园里做园丁。我父亲在那里长大。我奶奶也来自爱尔兰。我父亲年少时在一家超市谋得了一份工作,后来成为他们重要的销售人员之一。他们派我父亲到纽约开设纽约分公司。因此我出生在纽约。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去看望爷爷。他有一大把白色络腮胡,就像老爷爷应该有的样子。那就是我对他的全部记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只见过我的姥爷一次。我妈妈是个纽约女孩,不过她的妈妈来自苏格兰,是个漂亮、可爱的女人,她把我们照顾得非常好。我妈妈有一个帅气的兄弟,他非常擅长游泳。大约21岁时他死于糖尿病。我还记得小时候和他一起去游泳的日子。如果说哪位家人对塑造我的理想和理想主义产生过影响的话,那就只有他了。

在读大学之前,我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凯尔特时期的爱尔兰人。上大学时我开始真正理解了什么是凯尔特意识,认识到它源自那个充满奇妙幻想的地方是多么幸运。整个欧洲的奇幻世界都源自爱尔兰。

后来在读研究生时,我对亚瑟王的传奇产生了兴趣,它完全属于凯尔特文化。我逐渐意识到我与他们的思想有联系。

布朗: 你的童年是怎样的?你是一个非常好学的学生吗?

坎贝尔: 从大约四五岁时起,我就对美国印第安文化很感兴趣,那成了我真正的学习。上学后功课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但我热爱的是美国印第安神话这个不合常规的领域。那些年我家住在新罗谢尔市,隔壁就是公共图书馆。大约11岁时我阅读了儿童图书室里所有与印第安人有关的图书,并被允许进入成人图书室。我记得我会从图书馆带一大摞书回家。我认为那就是我学者生涯的开端。我知道确实如此。

我读了美国民族学局的所有报告,弗兰克·库欣(Frank H.Cushing)和法兰兹·鲍亚士(Franz Boas)的作品,以及其他大量书籍。到13岁时,我对美国印第安人的了解不比后来我认识的很多人类学家少。他们知道如何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解释为什么印第安人是他们现在或曾经的那个样子,但他们不是很了解印第安人,而我了解。

布朗: 小时候你是否有崇拜的英雄?是否有哪位名人成了你人生早期的导师?

1917年左右,坎贝尔家位于宾夕法尼亚州派克县的小木屋

坎贝尔: 嗯,1917年左右我父母在宾夕法尼亚州的波科诺山里发现了一处可爱的地方,附近刚好住着一个作家,我一直在读他写的关于印第安人的书。因此他成了我的第一位导师或老师。他叫埃尔默·格雷戈尔(Elmer Gregor),写作与印第安人有关的书籍,他曾在印第安人保留地生活过。在1912—1915年,美国政府与印第安人的战争还在继续,当时流传着诸如“只有死去的印第安人才是善良的印第安人”这样的说法。因此尽管我们在东部,但感觉好像印第安人无处不在。

正是这个美丽的地方使我真正发现了大自然。在关于神话的写作中,我会强调生物学、大自然和身体。这个特点便源自那个时候。这种结合就来自格雷戈尔,他是一位博物学家,同时也是一位研究印第安人的学者。他把我领上了这条路。在我的记忆中,格雷戈尔是位大师。我们常常用印第安人的手语在餐厅里隔空交流,还会做类似的各种事情。

我的神话学家职业几乎就是在看水牛比尔在麦迪逊广场花园的狂野西部秀时开始的(1910年)。两三年后他就去世了,替代他的表演团队是“101农场”(101 Ranch)。穿插表演中有一个叫“铁辫子”(Irontail)的印第安人,他的头像曾出现在五美分上。他侧面冲着人坐着,人们列队从他旁边走过去,掏出口袋里的五美分看看,鞠个躬,然后继续走。

约瑟夫·坎贝尔,《时尚先生》杂志,1977年9月

布朗: 听起来你对印第安人的兴趣一部分来自你自己,一部分来自家人对你的直接鼓励。

坎贝尔: 我父母非常支持我自己发现这个兴趣,他们帮助我继续追随它。虽然他们是生意人,没有太多学识,但他们结识了一些能帮我找到需要的书的人,这对我确实帮助很大。

在学校里我必须尽学生的本分,学习老师要求我们学的东西,我喜欢所有的科目。但是真正感兴趣的还是印第安人。

布朗: 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你的罗马天主教背景,包括教会和仪式。

坎贝尔: 我就读的是纽约一所女修道院的日间学校。天哪,大约在15岁之前我一直和修女们待在一起。出生在爱尔兰裔天主教家庭和环境中,童年与修女们一起度过,而且在弥撒中当助祭(我是举行弥撒时协助神父的侍者),这意味着我始终怀着坚定的信念学习天主教的教义。我认为任何不是我这样的实质性的天主教徒不会意识到他们生活在其中的宗教氛围。它非常有影响力,有支撑生命的力度,它是美好的。天主教是诗一般的宗教。每个月份都有诗性与灵性的价值。啊,它让我着迷。我确信我对神话学的兴趣源于此。

在阅读学者、艺术家或小说家的作品时,我注意到如果他们把神话看成是构建生命的事物,不只是幻想,而是深刻的、意义重大的幻想,那么他们十有八九是天主教徒。我曾经对人们离开他们信仰的宗教后会发生什么很感兴趣。新教徒和犹太教徒成了心理学家和社会学家,天主教徒变成了……诗人。

你知道,这千真万确!

布朗: 你上过教区学校或公立小学吗?

坎贝尔: 我上过康涅狄格州的坎特伯雷中学,那是一所很好的天主教预科学校,对我而言也是个新的开端。坎特伯雷中学有两位很特别的老师。一位是校长纳尔逊·休谟(Nelson Hume),他创办了这所学校,也是教会我写作的人。他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老师。学校刚成立不久时,只有50个男生。我所在的班有6个孩子,我们每个人都能得到相应的关注。每天我们必须写当天发生的新鲜事。休谟走进教室,大声读这些关于新事件的文章,提出批评和修改意见。每天都要写、写、写。当时我还学习了生物学和数学,那是我最喜欢的两门课程。

当然我们还要学习语言,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那些年里,我们依然不能学德语,必须学西班牙语和法语(我甚至不能得德国麻疹,我得的是自由麻疹)。我们的语言课老师是一位杰出的学者,正是通过他,我第一次了解到梵文这种东西的存在。他是一位语言学家。通过他与校长,我发现了我们所说的学术世界,尽管我是靠自己发现了对印第安人的兴趣。

布朗: 据说高中时你给自己班的同学们上过生物课,这是真的吗?

坎贝尔: 是的,休谟校长希望我能成为他学校里的大师。他给我提供了两次给同学上课的机会,不过从来没有提供给过其他学生。第一次我给同学们讲了美洲印第安人的历史,第二次讲的是生物学和血液的循环系统。那是非常大的成就——我最早的讲学经历。

坎贝尔: 神话学的重要问题之一是使个体与自然相调和的问题。原始人类所生活的世界被编写成了神话。我们的传统存在的问题之一是,圣地位于其他某个地方。因此我们完全失去了与大自然的和谐感。如果圣地不是这里,那它哪儿也不是。

安杰利斯·阿里恩

巴斯克神秘主义者,人类学家兼教师,著有《塔罗牌手册:古老视觉象征的实际应用》。

安杰利斯·阿里恩(Angeles Arrien): 美洲印第安人的神话确实可以使人们敬畏大自然。

坎贝尔: 我非常喜欢约翰·内哈特(John Neihardt)的书《黑麋鹿如是说》(Black Elk Speaks)中黑麋鹿所说的话,在书中他谈到了自己的幻想。他说他发现自己位于世界中心的山上。那是南达科他州的哈尼峰。他说:“可是任何地方都是世界的中心。”

这是基本的神话学问题:进入那片土地,找到其中的神圣性。然后你自然会与这片土地的美丽自然相匹配。这是最初的根本性适应。现在如果像我们的传统所认为的那样,如果你认为大自然是腐坏的(大自然中的某些事物应该不会腐坏),那么你就无法使自己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相反,如果你总会思考对与错、善与恶、魔鬼与上帝,当你站在道德立场时,顺从大自然就变得很困难。

当你与大自然是和谐的,大自然将展现出它的慷慨……永恒穿越时间而闪耀的地方就是神圣的地方。

约瑟夫·坎贝尔,《神话 Ⅲ:西方传统的形成》(Mythos III:The Shaping of the Western Tradition)

阿里恩: 但是我们的生命包含四个季节,它们始终如一地反映了我们的发展过程。每个人都有春天、夏天和冬天。

坎贝尔: 一般来说,诗人和艺术家认识到了这一点。为了找到内在根基,他们让自己与之和谐一致。

爱德华·德雷森(Edward Dreessen): 那么你是在说神话是一种永恒的重生,是对人生发展过程的认同吗?

爱德华·德雷森

合气道大师,目前住在北加州。

坎贝尔: 正是如此。当你来到神圣的地方,你会感觉到神圣性。这真的很神奇。在我们现在所处的加州大苏尔的伊莎兰,有一条小溪,那里便存在着一点儿神圣性,埃塞伦族印第安人认为它是神圣的。

我记得在冰岛时,当地一位神话作家带我妻子和我参观那里所有圣地。有一个地方叫辛格韦德利(Thingvellir),每年他们在那里举行盛大的仪式。你会感到那是个有魔力的地方。在法国拉斯科洞穴里时,我也产生了相同的感受。你不想离开那些地方,它们抓住了你内心深处的某个东西,那是非常深奥、非常重要的东西。

我永远不会忘记访问希腊德尔斐神庙的经历。神庙虽然遭受过基督徒的故意破坏,但它们仍伫立在那里,你能看到希腊人对肉体之美的认识。正是在神庙里,传神谕者(也就是女先知)从来自地狱的烟雾中获得神的灵感,做出预言,解读命数。

接下来你会看到另一个层次的美丽,神庙的背后是一片壮丽的山谷,它与大自然是和谐的,将大自然与人类自然的最高成就结合起来。这就是希腊。再爬得更高一些,你就来到了竞技场。据我所知,只有希腊文化将灵性、宗教、美学和身体结合在同一幅图景上。希腊的年轻人可以参加这些体育比赛,这就是个体和个人追求的理念。

任何像这样美丽的地方都是力量之点,因为它们有助于让你与自然达到和谐一致。艺术也被认为具有这样的作用。塞尚说:“艺术是与大自然相和谐的对应物。”

阿里恩: 这真美好。

坎贝尔: 在古老的青铜器时代的神话中,基本理念是时代的循环、年份的循环和一生的循环,所有的循环都相同。想一想:循环、循环、再循环,没有什么事情是从未发生过的。除了顺应这些循环,你什么也做不了。

1972年,坎贝尔与冰岛神话作家艾纳·帕尔森(Einar Pálsson)在冰岛辛格韦德利圣地

阿里恩: 比如《道德经》,它充分体现了尊重大自然的神话主题,把大自然看作自我的一面镜子。

坎贝尔: 是的。波斯和印度在这一点上有着截然不同的观点。波斯预言家琐罗亚斯德(Zoroaster)攻击印度瑜伽的理念,瑜伽的观点是让自己与宇宙保持和谐一致。你明白了吗?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神话,差异巨大。科学家不能告诉我们这世界是好还是坏,甚至不会这样尝试,那不是科学的任务。但是,他们对神话的态度建立起了欧洲与自然的关系。

现在这种事情正在流行起来,至少美国人通过重新认识美洲印第安人的文化又重新发现了自然。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对此就有所了解。当其他人都不在意有关印第安人的资料时,我阅读了很多相关书籍。现在到处都是《黑麋鹿如是说》中巫医黑麋鹿这样的人物形象。《黑麋鹿如是说》的作者内哈特是位作家,而不是人类学家,尽管如此哈内特获得了内心的启示。《黑麋鹿如是说》真不愧是一部了不起的作品。

当你看着自然世界,它会变成一个标志,一个诉说世界起源的神圣写照。几乎每个关于水的神话都表现了生命自水而生的起源。令人吃惊的是,这正是事实。有趣的是,生命源自水的观念首先在神话里显现,然后出现在科学中,神话与科学发现了相同的事实。

我记得在1931—1932年间,我和潮间带生物学家艾德·里基茨相处过很长时间。潮间带中存在着各种奇怪的生物,比如鸬鹚和各式各样的小虫子。我的天哪,这些生物在进行一场大战,它们你吃我我吃你,每个生物都在学习如何吃掉对方,这就是全部秘密,然后它们从那里爬上陆地。在神话中,整个宇宙通常产生自海洋,印度人称之为乳汁海洋。

德雷森: 可以长生不老的乳汁甘露。

坎贝尔: 是的,可以长生不老的乳汁甘露。

阿里恩: 那里是水,这里是巨大的岩石,所以这也是神话的主题。

坎贝尔: 嗯,是的。树和岩石也是主题:这些岩石是不朽的象征,树是生命的象征。詹姆斯·乔伊斯在《芬尼根的守灵夜》中使用了这些象征,其中他提到“树石”特里斯坦,他是富有的人、永恒的岩石和不断成长的生命。

德雷森: 当你从海滩上捡起一块似乎与你有联系的石头,你会产生连接感。坎贝尔:沿着海滩漫步的小孩会很自然地捡起埋藏的宝贝、石头和贝壳等东西。他们把贝壳、海螺当作喇叭,这一定与海洋的声音、与海洋对人们发出的召唤有关。

阿里恩: 就像女海妖塞壬。

坎贝尔: 其实从心理角度来看,海洋是潜意识的对应物,意识的太阳坠入潜意识里,又从其中升起。

阿里恩: 看着眼前的山丘,我想到了勒内·多马尔(René Daumal)的书《相似的山》Mount Analogue),想到了山是内向追求的象征。

坎贝尔: 当云层降低时,天国的力量好似降落凡间。在早期的神话中,比如古代苏美尔神话,最早从海中出现的生命有着山的形式。山既是男性也是女性。上半部分是男性,下半部分是女性。然后它分开了,上半部分变成了天空,女神就成了山。下降的云成为天空与大地的连接物,它连接着生命的现象的一面和灵性的一面,以及两者的接合点。

这就是为什么登山是灵性追求与提升的典型象征。摩西来到山顶,上帝交给他十诫。山的主题永远没有终结。

尽管耶稣被钉的十字架并不位于高山上,但依然是在一座小山丘上。在艺术作品中,耶稣受难地屡屡被描绘为在高山上。

德雷森: 奥德修斯诞生于水中,之后来到陆地,最后登上高山。你如何从神话学的角度来解释它?

坎贝尔: 在希腊神话中,从水中出现是一个很常见的主题,比如骑着海豚的男孩建立了德尔斐城。生命从水中诞生,进入固体环境的世界。世界的尽头,也就是时间周期的尽头结束在水中。那就是洪水的主题,它出现在所有末日神话中。

现在你可以看到这样的主题,一切从完美中诞生,然后随着熵逐渐增加失去张力。生命依赖于张力,一旦极性开始消解,我们会进入雌雄同体的状态。然后一切回归到人类学的汤碗中,此时世界是时候重新开始了。因此循环始于海洋,海洋是万物的混合,然后形成各种形式的景观和生命,再逐渐回归海洋。这是全部的循环: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器时代、铁器时代、创世之前的混沌,然后重新开始。

阿里恩: 因此英雄之旅很大程度上等同于登山的追求?

坎贝尔: 是的,确实如此。英雄之旅的一部分神话主题就是顺从。例如我在走向死亡,就像所有人一样。那也是顺从。英雄就是知道何时该顺从以及应该顺从于什么的人。重要的是你的观点应该顺从于生命的动态。现在的生命动态是这种生命形式吃掉那种生命形式。

那就是鱼类世界发生的情况。印度教称之为“鱼类法则”,大鱼吃小鱼,小鱼为了长大,必须够聪明。

阿里恩: 炼金术士说我们是各种元素——土、火、水和空气的编织者。当我们说某人“身处他的元素中”或“不在他的元素中”时,这些说法真正的含义是什么?

坎贝尔: 嗯,你身处其中的元素涉及四个方位的定向仪式,就像印第安人仪式中神圣的长烟斗。

烟斗是一种方便携带的祭坛,印第安人点燃它时不是为了享受吸烟的乐趣,而是把它作为一种神圣的行为。当烟斗被点燃,烟会飘向天空。当烟斗被举起来,太阳会最先吸到烟,然后把它敬给四个方位,这样你就知道你在哪儿了:位于中心的山就在这里,它无处不在。主持仪式的人吸口烟,然后烟斗被四下传送。我猜有人会说,对方位的确定是高等文化中基本的神话形式:中心和四个方位。无论你去什么地方,都要找到中心。确立神圣的点,也就是最高点所在的位置,然后你就得到了四个方位。

我们靠杀戮生存,即使在吃葡萄时你也在杀戮。生命以其他生命为生。这就像有很多嘴的生物在吃它自己。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秘密。蛇咬住自己的尾巴,吃自己象征的就是这个含义。

相关神话和与你的环境有关的灵性生活的全部秘密就是冰岛人所说的“土地命名”,你会通过命名所占土地来宣称对土地的权利,并把自己所生活的土地称为圣地。

约瑟夫·坎贝尔,《神话 Ⅲ:西方传统的形成》

生活的本质是靠杀戮和吞食为生。这是神话必须涉及的伟大秘密。靠杀戮为生的原始人 不得不在心理上调和这件事,因为对他们来说,动物是神圣力量的表现形式。不仅如此,他们穿着兽皮,住在由兽皮缝制的帐篷里,始终以死亡为伴,生活在鲜血的海洋中。典型的神话是人类世界与动物世界之间的一种盟约,在神话中这种情况被理解为大自然的运行方式,动物心甘情愿成为人类的牺牲品。它们知道感恩仪式将把它们的生命归还给生命之源,这样第二年就会有另一群相同种类的动物可以被吃掉。因此它们心甘情愿地奉献了自己。对于人类来说,动物是神圣力量的表现形式。

你想了解一点有关这个主题的神话吗?

从前有个印第安部落遇到了一个绝望的冬天,他们的粮食都吃光了。每到这个时候,他们都会杀死整群野牛,这样部落可以靠这些野牛肉过冬。他们的方法是把野牛赶到悬崖上。野牛落下悬崖,摔得奄奄一息,然后印第安人把它们杀死。但是这一年当人们把野牛赶到悬崖边时,野牛拐向了四周,没有一只跳下悬崖。这对印第安部落来说是非常糟糕的。

一天早上一个年轻女孩起床后为家人去取水。站在圆锥形的帐篷外,她看到野牛就高高地立在悬崖边。她说:“哦,如果你们过来,为我的族人提供过冬的食物,我就嫁给你们中的一个。”说完野牛马上开始往这边走。

这真令人吃惊,更令人吃惊的是,其中一只野牛走过来说:“好吧,姑娘,我们下来了。”

“哦,不要。”她说。

他说:“看,你做出承诺,我们按你的要求做了,事情已经发生了。”

于是他抓住女孩的胳膊(很难理解野牛怎么抓着你的胳膊,反正他是这样做的)。他把女孩带走了,爬过小山,来到平原。

当女孩的家人醒来时,他们四下张望着问:“明尼荷花(Minnehaha)去哪儿了?”

女孩的爸爸走出帐篷,作为一个印第安人,他知道如何从脚印辨认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看了看说:“她和野牛跑掉了。”然后穿上鹿皮鞋(北美印第安人穿的无跟软皮鞋),拿上弓和箭,出发去寻找野牛群中的女儿。

他跟着那些脚印,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一个泥坑前,野牛喜欢在泥坑里翻滚,除掉身上的虱子。他坐下来想,我该怎么办呢?

这时他看到一只漂亮的喜鹊。在有关狩猎的神话中,某些动物被认为非常聪明,比如喜鹊、狐狸、蓝冠鸦和乌鸦。它们是动物中的萨满。喜鹊飞下来,在地上啄来啄去。这位父亲说:“美丽的鸟儿,我女儿和一只野牛私奔了。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和野牛在一起的女孩?”

喜鹊说:“看到了,在那边就有一个和野牛群在一起的女孩。”

于是这位父亲说:“哦,你能不能告诉她,她的爸爸在这里?”

喜鹊飞过去,女孩就在那里。我不确定女孩在做什么,无非是在编织或做着其他类似的事情。在她身后,所有野牛都在打盹。就在她的身后有一头很扎眼的大野牛。喜鹊飞过来,一边啄食一边说:“你爸爸在泥坑那儿。”

“哦,天哪,”她说,“这很危险,这太可怕了。告诉他等一等,我会处理这件事。”

这时野牛醒了,女孩身后的大野牛取下他的一只牛角说:“给我打些水来。”她拿着牛角,来到泥坑边,她爸爸就在那里。她爸爸一把抓住她说:“你来了。”

“不,不,这很危险。让我来解决这件事。”于是她打了些水,回到野牛那里。野牛拿过水,吸了吸鼻子说:“哇呀呀,我闻到了印第安人的血的味道。”

女孩说:“没有,没有。”

野牛说:“有。”他咆哮着,所有野牛都站起来,他们扬起尾巴,跳跃着,咆哮着,向泥坑冲去,把女孩爸爸踩死了,踩踏得了无痕迹。他再也不存在了。女孩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女孩开始哭泣,野牛说:“你在哭,出什么事了?”

“那是我爸爸。”

他说:“是啊,你失去了爸爸,但为了喂养你的族人,我们失去了妻子、叔叔、伯父、孩子和一切。”

“好吧,”她说,“但是,我爸爸不在了!”

野牛有点同情她,说:“如果你能让你爸爸复活,我就放你走。”于是女孩叫来喜鹊:“你可以不可以在周围啄一啄,看看是否能找到爸爸的一点遗骸?”喜鹊啄起来。他发现了一点脊骨。

“我找到了一些东西。”他说。

“很好,”她说,“这就行了。”她把脊骨放在地上,拿起自己的长袍,盖在那块骨头上,并开始吟唱。她吟唱的是一首有魔力的歌。这时你可以看到长袍下出现一个人形。她向下看,是的,她爸爸安然无恙。不过她还需要再唱一会儿。

她继续吟唱,不久她爸爸站了起来。野牛对此感到非常激动。他们说:“太好了,为什么你不为我们这样做?在你们杀戮了我们之后,为什么不让我们复活?现在我们给你演示我们的野牛之舞,告诉你怎么做。当你们杀戮了很多我们的子民时,你跳这个舞蹈,唱你的歌,让我们复活吧。我们便会每年都来为你的族人提供食物。”

这是黑脚族印第安人起源的一个传说。小时候我在乔治·格林内尔(George Bird Grinnell)的书里读到了它,书名叫《黑脚族民间故事》(Blackfoot Lodge Tales)。格林内尔是一位特别了不起的作家,也是印第安人资料的杰出收集者。

在把目光从一个民族移到另一个民族,看过一个又一个诸如此类讲述人与动物之间的盟约的故事后,你会发现所有故事告诉我们,这种生命吃掉那种生命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当然他们吃的时候不会感谢上帝赐予了他们动物。他们应感谢动物,这是非常恰当的做法。例如美国西北部印第安人的盛大仪式是为了感谢鲑鱼,感谢它们这一年又来到这里。

这是一个美好的概念,生命表面上看是不持久的,它是一种狂暴残忍的事物。叔本华在状态最好的一个时期说过,“生命是一件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如果它不是本不该发生的事情,而是本来就应该发生的事情,那么你应该接受它,对它说“是的”。如此而已。

当尼采读到叔本华的这句话时,他对生命吃生命的观点采取了另一种态度。他说,是的,不仅如它已有的样子,而且如它应有的样子。不可能再有其他。心肠软的人会把这称为暴力,但大自然就是如此。你常常会看到让你反思的事情。去年的《国家地理》杂志中有一张令我毛骨悚然的照片,三只猎豹在吃一只瞪羚。你能看到三只猎豹在吃瞪羚的腹部,瞪羚还活着。它的头抬着,好像在恳求同情或怜悯。

现在你能对生命说“是”了吗?你应该这样做,你必须怀有命运之爱。接受这一切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

生命以生命为生。这就是生命。你会说在有些传统中,吃人是圣礼的一部分。但当你对作为食物的生物进行那样的拟人化时,你会有不同的思考。

你必须意识到在狩猎和采集部落中,吃动物与吃人是类似的,因为动物同样是它们自己生命的主宰。它们教给人生命之道。重要的仪式一定与答谢被吃掉的动物有关。在仪式中,他们认为自己参与了自然之道,参与了杀戮、进食,参与了享受,使自己得到安慰。

布朗: 他们不内疚吗?

坎贝尔: 不,没有什么可内疚的。因为当你与大自然和谐一致时,自然会给予丰厚的馈赠。随着生态运动的兴起,我们意识到破坏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就是切断我们自己的生命之源和能量。这就是和谐一致的含义,以恰当的方式建立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人们便能够延长环境的生命力。

坎贝尔: 美洲印第安人部落的巨大灾难之一是:他们的整个宗教以野牛为中心,主要食物就是野牛。当野牛被杀光时,生命就失去了魔力。在19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征服西部最大的项目之一就是消灭野牛群。看一看画家乔治·卡特林(George Catlin)所画的野牛大平原,那里有数量多到不可思议的野牛。你没法在这片土地上铺设铁路,没法种植小麦。因此不仅要清理这片土地,而且要减轻印第安人对他们的食物供给依赖。印第安人必须搬到保留地,接受政府的施舍,野牛则遭到了大屠杀。

这与印第安人杀死野牛的方式和情感完全相反。印第安人只在需要的范围内杀死野牛,野牛会受到礼遇和尊重,其中怀有感恩的成分。重大的节日都是纪念野牛的节日。这再一次关系到与自然界的和谐一致。 tNbOywKELY/wjsKgGCJN0NtfYUCKTIHdhY4tK0tZw0q5iv34GwWSsjt7dZjv8N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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