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苏轼,已经很多年。
记得那一年参军的二叔寒假探亲回来,我是八九岁的光景,二叔用自行车驮着我去外乡走亲戚。我坐在自行车的横梁上,二叔一句一句教我背诵苏轼的《水调歌头》,我稚嫩的童音,在二月的春寒料峭里,在自行车的颠颠簸簸中,舞起诗词的轻纱袖。
二叔后来告诉我,那么长的诗词,我跟着学几遍,就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
我已然记不得许多细节。不过,这首词从此在我心里扎根开花,使我对那些被称为诗词的方块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后来我喜欢看书,爱好文字,也都是从这里起步的。
孩提时代,在我的心头,苏轼,是那么不同凡响的一个名字。
后来当我渐渐长大,在课本里,在文学史里,更加认识了这个名字。走近他,倍觉亲近,如遇故人。
很多人写过苏轼。
清初杰出诗人王士祯盛赞苏轼:
汉魏以来,二千余年间,以诗名其家者众矣。顾所号为仙才者,唯曹子建、李太白、苏子瞻三人而已。
文学大师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蜚声中外。书中,林大师对东坡仰慕之至,偏爱、褒奖可谓掷地有声:
苏东坡是一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一个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是酿酒的实验者,是工程师,是假道学的反对派,是瑜伽术的修炼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书,是饮酒成癖者,是心肠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坚持己见的人,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诗人,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可是这些也许还不足以勾绘出苏东坡的全貌……苏东坡比中国其他的诗人更具有多面性天才的丰富感、变化感和幽默感,智能优异,心灵却像天真的小孩——这种混合等于耶稣所谓蛇的智慧加上鸽子的温文。
苏轼,千古第一文人,犹使世人惊叹的是,他横跨各个文艺领域,而独领风骚。
其文,如行云流水,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与欧阳修并称“欧苏”;
其诗,如天地奇观,“笔所未到气已吞”,与黄庭坚并称“苏黄”;
其词,豪爽狂放者有之,婉约蕴藉者有之,清秀淡逸者有之,与辛弃疾并称“苏辛”;
其字,笔章淋漓,灵趣盎然,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苏黄米蔡”;
其画,大胆创新,强调神韵,不拘形似,与文同并称“湖州画派”始祖。
苏轼的旷世奇才让后世敬仰,但世人更欣赏的是他的棱角分明,他的刚正不阿,他的处世态度。他随缘自适、不屈不挠的精神品质,如高山巍峨,大树葳蕤。
无论是权居翰林大学士知制诰之高,还是被贬至儋州不毛之地,他一以贯之地秉持自己的处世哲学,不管身处什么样的环境,皆能自我解脱,自我释放。“玉宇琼楼,乘鸾来去,人在清凉国”。通达、泰然的他,始终保持着顽强乐观的自信和超然自适的人生态度。
纵然宦海沉浮,几起几落,但他追求纯真、磊落的风骨坚不可摧,赤子般的狂放不羁不折腰。他的大半生,“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无论是王安石新党当道,还是司马光保守派执权,在新旧两党的夹击和陷害之中,历尽坎坷,汹浪,恶涛,几近没顶。但他一竿傲竹不改其节,从不阿谀奉承,从不背叛自己坚持的立场,不以个人得失为怀,而是以谈笑于生死之际的旷达情怀,在动荡不停的政治风雨中,捍卫良知,特立独行,一蓑烟雨任平生。
欣赏苏轼纯真、随和的性格。在物欲横流、泥沙俱下的现实社会,很多时候,我们难免急功近利,心浮气躁,怨天尤人。但是每每读到苏轼,就会刹那安静,犹如身处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下,清平,和乐,仿佛回到心灵的童年。
最令世人动容的是他与三位女子的爱情。对早逝妻子王弗的深重情义,且不说手植三万棵青松的郑重,只一首《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绝唱千古,长歌可以当泣。续弦王闰之,王弗的堂妹,一个温柔良善的女子,伴随苏轼走过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25年,他们之间有着平凡而又深厚的感情,苏轼死后与她合葬,实现了祭文中“惟有同穴”的夙愿。
而对侍妾兼知己红颜王朝云,亦是怜恤有加,恩宠不移。只因朝云的不离不弃,懂得他“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男人离不开女人,自古至今。而令我们心有戚戚的是,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这个才情放旷的男人,对待每一个爱他伴他的女人,可以爱得那么倾情、纯粹,着实难得。
手足之情,是苏轼毕生歌咏的题材。他与弟弟苏辙间忧戚相关、患难与共的昆仲之谊,令世人叹为观止。
所以喜欢苏轼,因为他是一个伟丈夫,更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真汉子。情至深,义至重,万世瞩目。
一直,我们习惯从教科书中去认识伟人,但今天,我想用我的眼睛,我粗陋的文笔,深入苏轼的心灵深处,深入这位饱经忧患而襟怀开阔的文人士大夫的情感深处,去探寻他的喜怒哀乐,人生况味。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于文字的屋檐下,我邀清风明月,邀大江东去的浪潮,和这位仁慈豪爽的师者一起,煮酒烹茶,琴诗为侣,演绎一场穿越古今的心灵对话。
在对话中,我更深地走近他,理解他,感悟他,驱使我拿起笔来记录他。记录他有喜有悲的人生,有声有色的诗词,有情有义的个性。
岁月如纸,刻写成记。岁月如石,会读成玉。
在这本书里,我将以苏轼年表为主要脉络,结合其诗词与生平经历,将自身体悟和生命思考与之对接,倾情解读“千古第一文人”苏轼的旷达与情深。
恰若苏子诗句:“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我想,这将是一次别有意味的文字之旅。
2014年1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