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的地点在江洲城郊的一处军训基地,地处偏僻,荒无人烟,要说是鸟不生蛋也不为过。
先到的大巴已经停满了路边,已经临近傍晚,太阳却仍很耀眼,夏染把遮阳帽拉低了些,凑在阴影中看安排表。
她和江米还有几个历史系的女生被分在了一班,不出所料夏从南也在这个班。
夏染有些后悔,为什么没用那张盛乐带来的医学证明,如今才会陷入那么尴尬的处境。
“那个不会是我们的教官吧……”江米看着举着一班牌子,三十多岁模样,长得虎背熊腰满脸通红的教官,不自觉吞了口口水。
集合的哨声很快吹响,红脸教官满脸严肃。
“排好队,我是一班的教官,大家可以叫我老红。”
大约是军人出身,老红的声音格外洪亮,震的他面前的夏染耳朵嗡嗡直响,也牢牢记住了名字,的确很符合他的样子。
“今天大家先回宿舍休息,明天正式开始军训。”老红环顾了一下四周,“如果有过骨折或者手术史的先报告一下。”
夏染低头看着脚尖正在走神,自然也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后排的夏从南看着她低头的背影,暗暗皱起了眉头,举起了手,“报告,一排您面前的那个女生右手骨折过。”
这一班的大都是同车,车上也见识过夏染和夏从南的关系,许多人也都默认了两人是情侣关系,见怪不怪,也就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夏染仍在神游天外,并没有在意谁在说话,江米按了按额头,有些苦恼的伸出手,小声道,“回魂了!”
被身后的江米一掐夏染蓦地惊醒过来,一抬头,吓了一大跳——老红正低头审视着她,“你右手骨折过?”
夏染愣了愣然后点头,很久以前的事了,还在孤儿院,不小心从楼梯摔下来,打了很久石膏。
不过教官是怎么知道的?
江米在她身后画了个手势,朝最后比了比。
她转头看向后排,江米指的方向,夏从南站在队列的末位。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并没有说,所以说话的是夏从南。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关心自己呢……
夏染恰好对上他的眸子,夏从南淡淡扫了她一眼,收回了目光,好像漠不关心的样子。
老红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是这个小丫头的事,怎么后边那个小子像是比当事人还清楚……他摸了摸脑袋,喊了句,“解散!”现在这些年轻大学生的心思他算是弄不明白了。
盛乐背着包从人群中散出来,站到了江米身边,夏染这才发现他也被分到了这个班。
不远处,夏从南迈开步子好像是朝她的方向走来,夏染小腿僵住了,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只是傻呆呆站在原地。
心里,还莫名生出一点期待。
伴随着夏染的心跳声,夏从南也离得越来越近,阳光下他的影子渐渐和夏染重叠起来,分不清你我。
夏从南看了夏染一眼,蓦地又转头,拍了拍盛乐的肩膀,“走吧……”
夏染立在原地,低头看着夏从南的影子,心中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庆幸,原来他不是朝她走来啊……
盛乐随着夏从南的步子转身,朝江米和夏染挥了挥手。
夏染背对着夏从南,忽然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才在车上说过别拿身体开玩笑,轮到你自己就忘了?下次认真点,别走神了。”夏从南的声音越来越远,一字一句却很清晰地传到夏染耳边。
夏染把遮阳帽向后拉了拉,推了推眼镜,嘴角微微抿起,好像松了口气。
夏从南的声音有一点别扭,有一点关心,这应该是变相和她和好吧……至少是车上的事。
夏染有一部用了四年的手机,诺基亚直板,九键键盘输入。在这个智能触屏泛滥的年代,无疑是格格不入的。
可不管身边的人换了苹果几代,或是江米嗤之以鼻威逼利诱,她还是固执的用着那只键盘上的字母都磨损不见了的老式手机。
这导致所有看见她用这只手机的人都认为,这部手机和夏染一定有一段故事。
然而,其实并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夏染不换手机只是因为诺基亚真的很耐摔,甚至有的时候可以充当锤子用。
如果一定要说一点特别的,那就是这只手机中藏着四条没有收件人的短信,内容是千篇一律的四个字,生日快乐。
“你到底存还是不存?”江米喝了两口水,瞥去一眼。
盘腿坐在床上的夏染已经对着她的手机快一个小时了,可就是一动不动,像尊石像。
大巴车上的时候,江米和盛乐坐在一块儿,盛乐天生热情,江米又凭借她包里的零食,很轻易就混熟了。
不过一路的时间就把计算机系那几个人的微信手机号都留了个遍,当然,其中不乏新生中的佼佼者,夏从南。
夏从南并不用微信,只是在联系名单上留了手机号,江米顺手就存在手机里了。
到宿舍放包时她接了个电话,恰好看到了通讯录里夏从南的名字。
于是夏染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能借我一下吗?”
江米自然是看得出夏染为什么要手机,从容递过去,本想调侃两句的,但看到她失神看着手机的模样,只好叹一口气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即便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她看得出来夏染一定是很在乎夏从南的,而夏从南呢,他对夏染的心思恐怕只有夏染一个还迷迷糊糊。
夏染低头在磨损的键盘上敲着,那十一个数字却怎么样也输不完,总是删除又输入,不断往复着。
四年间,很多次都希望能得到他的联系方式,可现在号码摆在她面前时,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觉得像梦一样不真实,仅仅一串数字都让她犹豫不决。
“算了,给你。”夏染把江米的手机递回去,把诺基亚锁在了柜子里。
“磨蹭那么久居然还不记,下次我可不给你看了啊!”江米换上了运动鞋准备下楼领军装,看着夏染的举动满腹疑惑,也不知道她在别扭什么。
夏染轻轻哼了声算是应答,伸手把及腰的长发拢在脑后用皮筋扎了起来,她的发质并不好,干枯易断,发尾的分岔很多。
原本也没那么长,刚开始,只是因为懒得去剪便越留越长。
而高三那年原本是想剪短的,但是那时突然流行起一句话,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也不知当时怎么脑子一热,哪怕学业忙的不可开交,也放任这头麻烦的长发留下来了。
当时,她的心里想到的是夏从南。她不奢求和那句话中一样,却是有另一个愿望。
待我长发及腰,愿能再见从南。
现在,她的愿望也算是实现了。
四年中,她慢慢失去了夏从南的所有消息,四年中,她也努力让自己消失在他的世界。
可高三那年,讲台上老师要求填报志愿时,那张A4纸上的从南二字,和老师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夏从南重新出现在她的世界。
那时候她才发现,夏从南从未离开过她的世界,他只是静静蛰伏在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等待着她最脆弱的时候,给她最痛灼的一击。
“江洲附高的夏从南因为多次奥术比赛名次优秀,直接保送进了从南。我们虽然不及他,但是有几位同学再努努力,还是可以考进从南的。”
老师激励的言语却并没有让夏染听进心里,她只是不断地想着夏从南三个字。想起了他们当年一同考上从南的约定。
可她呢?还要躲在角落里吗?夏染看着纸上从南大学的名字,捏紧了笔尖,心中充斥着悸动。
她可以躲夏从南一辈子,但是这一次,她想再努力一次,努力再站到他的身边,也努力实现他们当年的约定。
填交志愿最后一刻,她终于一笔一划地把第一志愿填成了从南,那一刻忽然就松了口气,好像很久以前就想那么做,而夏从南就是她所有勇气的来源。
高考后,夏染成为了母校的传说,一个平常浮动在全校一百名的不起眼的学生,却在临近高考时突飞猛进,最终考进了从南大学。
所有人都以艳羡的目光看着她,赞叹她的好运气。
只是,没有人知道,高考时她挣扎努力了多久,才能回到曾经梦中的从南。
夏染绑好鞋带,锁上了宿舍门,跟着江米离开前,她又望了一眼锁上的柜门,手机躺在里面,通讯录中空空如也。
她跟着江米小跑下楼,长发在跑动中上下跳跃着。她的确没有在手机里存下夏从南的号码,但是那十一个阿拉伯数字却已经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想忘也忘不掉。
“快点,再晚点就拿不到合身的衣服了。”江米拉着夏染朝着底楼一路狂奔。
“知道了。”夏染眉头跳了跳,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
军装向来是先到先得,由于经费关系每一届的衣服都是回收后洗干净消毒,然后循环使用的,穿了那么多届,别说大小合不合适了,能不能穿都是问题。早去还能挑到好的,晚去大概就是一堆抹布了。
大厅门口早就被挤的水泄不通。
盛乐也不知是从哪里出来的,手里拿着两套包装好的衣服,“你们怎么才来啊,我替你们拿了。”他亮了亮手里的衣服,“XL均码,能穿吧。”
江米的眼睛亮了亮,“新的!哪来的。”
“这次有一批新的,但是数量不多,你还是借了夏染的光才拿到一套的。”
夏染闻言抬起头,有些不解,“怎么是借我的光呢?”
江米夺过衣服在身上比了比,看到大小合适才说话,“这和夏染有什么关系?”
盛乐鼻尖示意她们看人堆中的一处,夏染的目光望过去,一眼就发现了高瘦的夏从南,他已经换了军装,军帽下刘海稍稍有些长,但是穿起迷彩服却显得很精神。
夏从南?衣服是他留的?夏染的唇张了张,却没有说话。
耳边传来盛乐的声音,“忘了告诉你们了,他就是我说的那个朋友。”
从南的军训和所有大学的时间都一样,十五天,比起高中要多出一周时间。但从南却是唯一一所选在八月盛夏进行军训的大学。
校领导美其名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这点小苦都受不了,将来又谈何在社会立足。
初秋的九月军训都会倒下一片,何况是八月。军训的第一天就有不少人在站军姿时中暑,试想烈日炎炎下,笔直正挺的站上一个小时,即便是体格极好也是很吃力的。
江米从前的暑假都是在空调里吹着,吃着冷饮,整个夏天几乎连太阳都晒不到。这次把她摆到近四十度的大太阳下暴晒,一下子就蔫了。
第一天还没站到三十分钟就琢磨装晕,不过老红也带了那么多届学生了,什么样的方法没见过,一眼就看出了江米的小伎俩。
“有些孩子啊,娇生惯养,一点点苦都吃不得,别让我看轻啊。”
原本呈林黛玉状摇摇欲坠的江米闻言,蹭一下挺直了腰板,老红算是捏住了她的死穴,说什么都不能被人看轻。
江米的斗志一下激发出来,没想到这一坚持,一个礼拜也下来了。
“夏染快起来!”江米两手沾着偷偷藏起来的防晒霜往胳膊上抹着,用胳膊肘撞了撞还在熟睡的夏染。
夏染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看手表凌晨三点,于是爬起来熟练的给江米抹开脖子后的防晒霜。
“你用得着全身都抹遍么……”夏染打了个哈欠,仍有些困,不过她对军训倒是挺适应,以前暑假她都会穿着大型玩偶套装出去发传单,现在无非就是换了个出汗的方式而已。
“当然了,就这衣服,怎么挡得住紫外线,只能靠防晒霜,胳膊快伸出来。”江米拉过夏染的胳膊,又开始涂起来,“你不要不愿意擦,不怕晒黑还怕晒伤,晒脱皮了有你疼的。”
虽说江米有了参加军训的斗志,但爱美的天性还在,为了来得及涂防晒霜,甘愿牺牲每天的睡眠时间。
夏染的睡意去了大半,起身洗漱。顺便叫醒了另外两个舍友。
另两个女生是历史系的,双胞胎,大的叫齐翩翩,小的叫齐珊珊,都戴着一副厚厚玻璃瓶底似的眼镜,典型的书呆子,脾气倒是很好,由于对眼镜的相同爱好,夏染对她们感到格外亲切。
两姐妹是夏从南的死忠粉,原本就是同一个高中的,因为要追随夏从南的脚步,硬是努力把成绩提到了前五,最后考上了从南。
夏染对她们的好感,有一部分原因也是觉得她们和她考进从南的过程很像。
“起来涂吧,天气预报说今天还是近四十度的天,又是大太阳。”夏染看着姐妹两个爬起来了,从卫生间探出头把防晒霜递出去。
齐翩翩站起来接过去,又愣着开始喃喃自语,“我看到夏从南胳膊都被晒脱皮了,虽然他晒不黑,可是听说晒伤容易得皮肤癌,要不给他送支去吧。”
这话是冲着夏染说的,集合那天夏从南帮夏染报告的事她们也都目睹了,自然就认为他们关系不一般。
后来夏染解释说儿时认识,两姐妹就更加相信他们关系很好,时不时就要在夏染耳边提一提夏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