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染上了车,脑中的一根弦绷的死紧。
医生的话没有说完,也不知道沈时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会是车祸还是急症?
这一次应该不仅仅是低血压低血糖那么简单了,半夜里的急诊是他自己打的120,还是有人发现后送去了医院?
又为什么会联络到她,难道他的家人一个都联络不到吗?
她没有第一时间接到电话,耽误了时间会不会出什么事?
疑问和忐忑深深埋在她的心底,像一只拨动琴弦的手,下一刻就会把那根弦挑断。
江米看着紧皱着眉头的夏染,把侧窗打开了些,“别担心,马上就到了,等到了再看情况。说不定不是什么大事呢……”话虽然这么说,但江米的心里也没个底。
“江米,我不知道我带的钱够不够,如果真的有事……”夏染搓着满是冷汗的手心,看着车窗外漆黑压抑的天空,似乎只有路灯的光指引着方向。
她清楚知道,既然医院把电话打给了她,那么在沈时行的家人到之前,她就有责任把一切处理好。
“放心,再怎么说也算是同学,有事我肯定会帮,不然我也不会跟着过来。”
夏染松了口气,打开车门,直奔急诊部。
夜里树影婆娑,急诊敞开的大门,像一张巨大的口,悄悄蛰伏着,等待着,伺机吞没靠近的一切,静谧和幽深让她想起梦里的漩涡。
救护车呼啸着在身后不远处停下,医生推着病人奔入抢救室,边上几个保安在谈论一起因酒驾引起的特大车祸,不时摇头,满脸唏嘘。
江米看着一闪而过染血的床单,心里不由一凉。
护理站有一个护士正在翻阅急诊病历,夏染从抢救室方向转回头,拉着江米的手上前,“请问,是不是有一个叫沈时行的病人……”
话音未落,身后就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是江米。
夏染转头,看见祁尧一脸困倦,顶着两个黑眼圈朝她笑。
祁尧的一个学姐在人民医院实习,今天轮到在急诊值夜班,祁尧的导师又急着要一份病史记录,所以他就自告奋勇过来跑腿。
没想到遇到个特大车祸,急诊忙不过来,学姐就把他留下来帮忙跑腿拿报告,联系家属。
夏染接到的电话就是他打过来的。
“那他是出了车祸?”夏染跟着祁尧穿过大厅往抢救室走。
“是门口在说的酒驾引起的车祸吗?”江米插话。
“不是,他是胃出血被送进来的。”
夏染一怔,胃出血?沈时行不是只有低血糖和低血压吗?
祁尧还在自顾自说着,“这么年轻,那个胃啊都不成样子了,吐着血进来的。现在是胃出血,再晚点胃穿孔大了可就难救了。看那个样子,估计吃东西很不规律。还好,现在脱离危险了。”
夏染听到脱离危险,紧了一路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下来。
“对了,你们怎么回事他的家属啊?”祁尧摸了摸头发,后知后觉地问。
“我还想问呢,你这电话不打给他家里人,怎么会打到夏染那里?”江米双手叉腰一副教训小辈的模样。
“我怎么知道是夏染啊……他手机里就两个号码,一个是座机的,另一个就是夏染的了。”
“那你就不会打那个座机么!大半夜害我吓得半死。”
“那我打过了啊……但是那个座机欠费被切断了,我有什么办法。”
江米和祁尧还在一边吵吵嚷嚷,夏染透过抢救室的玻璃往里看,沈时行躺在最里床,帘子没有拉上,输着液已经睡着了。
脸色苍白,嘴角还有干涸的血迹,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不知是不是因为不舒服,微微拧着眉头,却比醒着的时候更像个小孩。
也不知遭了多少罪,才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夏染叹了口气,穿过还在争论的两人,不声不响拿着发票去缴费。
收费窗口的人因为车祸比起往常要多,夏染站了半个多小时才把费用交清,凌晨一点多,江米被她推回去休息,两个人不能都待在这里,明天的课还要有人去请假。
夏染坐在走廊的凳子上,手里捏着几张条码等着报告,打算待在这里将就一晚。
祁尧抛着一罐咖啡走来,拉开拉环递给夏染,“他现在是没什么事了,还报告有些要等到明天,不过看这个样子肯定要住院,就是现在床位很紧。”
夏染捏了捏鼻梁,“床位……要怎么办?医院我不熟悉……”
“你早上去挂个专家号,越前越好。主任手里应该有床位,他这样情况的说一说应该能住进去。”
“好,等门诊开门我就去。”
祁尧捏了捏手里的拉环,有些疑惑,“你和他很熟么,怎么手机里就你的号码和一个打不通的座机号?”
夏染愣了愣,“他在学校人缘不太好,和家里关系也不好。我算是他的朋友吧。”
说是朋友应该不过分,认识也快一年了,虽然有过不愉快,但他也暗地里帮过自己不少忙,自己也确实把他当做朋友的。
祁尧“嗯”了一声,转着手里的拉环,一边拿眼角瞥夏染,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夏染咽下一口咖啡。
“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也不知道和谁说。”祁尧又叹一口气,“我看江米挺好的,有点不忍心。”
夏染听到江米的名字,猛然抬起头。
“我表哥的爸妈,不是很同意他和江米在一起。他们想让他出国,而且心里也另有中意的女孩子……”祁尧看着夏染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越说声音越低,“我表哥看起来硬气,其实性子很软,经不住磨。当初他想学体育的,但后来还是听他爸妈报了从南的计算机系。我挺怕他撑不住的……”
祁尧的声音虽轻,但在空旷的医院中,一字一句却再清晰不过。
夏染有些意外,没想到盛乐家里还有这样的打算。
因为家里的阻拦,即使盛乐是打算和江米认真走下去的,这一路也难以想象有多艰难。
她翻折手里的报告单,用力折出一道道印子,“如果这件事上他也顺从父母的意思……那他和江米不合适,如果他不能下定决心,还是尽早离开江米,免得让用了心的人伤了心。”
在这件事上,夏染没办法公平看待,没有任何异议,她肯定是站在江米这一边的。
祁尧交叠着双手,若有所思,不久便被护士叫走了。
夏染看着还没喝几口的咖啡,却觉得如鲠在喉。她看着光洁的瓷砖愣神,无疑,夏从南家里也是反对他们在一起的。
那她能走过这条艰难的路吗?
窗透初晓,玻璃上弥漫着晨雾,朦胧透过晨曦。
夏染站在排队的人群里,不起眼又极亮眼。
折腾了半晚上,也就凌晨眯了几个小时,她还有些有些困,揉着太阳穴,不住的打着哈欠。
早上的天气仍有些凉,她身上罩着一件藏蓝色冲锋衣,长衣长袖,看起来极不合身。
衣服是夏从南的。
昨天晚上知道沈时行没事,她脑中紧张的弦骤松下来,便抑制不住的疲累,在走廊里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睡梦中似乎有人走近她,可困得厉害,怎么也睁不开眼,耳畔传来轻微的衣料摩擦声,不久后便觉得这椅子居然不硌人了,后颈一松,甚至像枕了枕头,又软又暖。
大约是姿势舒服了,她残存的意识也松懈下来,迷迷糊糊间就睡熟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夏从南的腿上。
她枕了半夜的“枕头”是夏从南垫了衣服的腿,他就这样一声不吭,任由她睡着。
夏染吸了吸鼻子看他,“你怎么来了?”
“祁尧打了电话给我。”夏从南松了松肩膀,看着夏染泛青的眼圈,微微皱起眉头。
夏染还没来得及想清祁尧怎么会打电话给他,夏从南就先开了口,略严肃的口吻,似乎有些不满,“怎么不打电话给我?要不是祁尧打电话来,你是不是打算瞒着我?”
瓷砖地面倒影出她和夏从南的身影,不远处的清创室传来吸气和低微的呻吟,伴着问句最后的尾音落在她的耳畔。
夏染愣了愣,一下子被看透,有些心虚,还真是打算瞒着他的,毕竟他和沈时行根本不认识,没必要惊动他,而且她半夜为了一个男生奔波,万一误会了,也很难解释清楚……
“其实……我是打算早上打电话给你的,不是怕你睡了么……”夏染舔舔嘴唇,有些讨好,余光观察着他的表情。
夏从南到底还是心疼,一进来看她坐在椅子上打瞌睡时就心软了,只是心里还有些生气,才绷着脸到现在。
他偏头看着夏染,眼中深沉,似乎有什么异样的情绪,“你不用瞒着我,我心眼没那么小,不会吃一个小孩的醋。况且,你一个人……”
夏染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即便你不来我也可以处理好的,你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看着夏染笑意盈盈的样子,夏从南眼中意味更深,沉重又压抑,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
他在生什么气呢?夏从南微扬着眉。
那些蒙昧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搅得他无所适从。
但是心中仍旧是清晰的。
是在意她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自己,是在意她根本没想把事情告诉他。
夏从南垂头轻轻“嗯”了声,他不敢再看夏染,心里涌现难以启齿的念头。
其实,他一直希望,夏染能够一如既往地依赖他,无论什么事都能够想到他。
但是,他慢慢感觉到,现在的夏染,似乎不再希望躲在他的身后。
尽管知道总会有这一天,但这样的改变,仍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和怅然若失。
“你要不要先回去睡一会儿,我记得你明天还有考试。”夏染看着低头的夏从南,伸着的手顿了顿,终于还是落在他肩上,晃了晃。
她自然能发现他突变的情绪,但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只好当他是累了,笨拙地让他去休息。
夏从南应了一声,双手插在口袋往外走。
没有告别,没有回头,走的那样匆忙,好像是等不及逃离这里。
他很快消失在未明的夜里,如果不是膝盖上还留着他的外套,夏染几乎要以为刚才是在做梦。
她从远处收回目光,叠起膝盖上的衣服,神情有些恍惚。
他们在一起已经有半年了吧……可是为什么今天会有一种,他已经……厌倦的感觉。夏染紧紧攥着手,直到把手中的衣料捏得不成形。
是错觉吧,一定是错觉,一定是因为太累而产生的错觉。
夏染低垂着眉眼,眼睫微微颤动,模糊的镜片折射着膝上衣服藏蓝色的光,显得幽寂深沉。
晨色渐明,排队挂号的人群开始前移,夏染下意识跟着往前走。
“挂号费十七元。”
窗口公式化的声音让夏染猛然回神。
她低头拿钱,却在拽出钱包时,不小心蹭开了身上外套的内袋拉链,一件铜黄色的小物件落了出来。
在地面上蹦了两下,发出金属落地的铿锵声。
夏染没来得及看,躲过人群中拥挤的脚步,匆匆捡起来放在口袋。
交过费后,她退到一边,摸着口袋里刚刚捡起的东西。
是属于金属的冰凉。
触手的感觉是个扁圆,有些像装清凉油的小盒子,又比那重一些。
她拿出来放在手心,愣了愣。那是一只怀表,缺了表链,样式古旧。
黄铜的外壳,散发着些微的铜绣味,精致的外壳。这样的怀表在江洲多的很,豫园的街上,或是只要热闹点的街道上,总有摆摊卖这样的纪念品的,十块钱就可以买一个。
甚至医院里也有不少护士。用这样的怀表计时测输液时的滴速。
但是……夏染骤紧了眉头,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这块怀表就是不一样。
比起那些刻意做旧的纪念品,这块表有更加圆润的光泽,缠枝莲的花纹,有些地方已经磨得不太清晰,有几处深黯泛着灰黑,是老物件才会留下的岁月的味道。
她按下了开关,“咔嚓”一声,似乎是开阖了太多次,缠绕着花纹的表盖挣扎了一下才掀开。
耳边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
夏染没有看向表面或是指针,而是把目光落在了刚刚掀开的盖子上。
怀表的里盖是个神奇的地方,许多人都会把照片贴在里面。
这一块也不例外。
里盖上贴着一张一寸黑白照片。
那是个二十多岁模样的女人,穿着一件高领毛衣,头发搭在肩上,浅浅笑着。
她身上有一种温婉的气质,好像一杯澄清的温水,带着与怀表同样的岁月的韵味。
夏染喉头滚动了一下,心跳慢慢加速,看着照片里这张脸,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哪怕神采气质南辕北辙,但是仍不难看出这个女人的容貌轮廓和夏从南有五六分相似。
她是谁?
夏染茫然地望着门诊人来人往的门口,又猛然低下头看那张照片。
拍摄日期应该很久了,黑白照,边框都有些泛黄,至少应该有十多年了。
这个女人会是谁?
心中的答案似乎呼之欲出,那么相似的容貌,不是母亲也该是家人吧。
可夏从南……不是孤儿吗……
他到孤儿院时,已经是记事的年纪,可他从来没有提过他的过去,更没有提过他的家人。
她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到孤儿院。
照片好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左边的边框还有不平整的锯齿形,隐隐还有另一个人的轮廓。
会是他的父亲吗?
这块怀表和夏从南的亲生父母有关吗?
夏染压抑着心中的疑问,把怀表重新放进内袋,拉上拉链。
她有些恍惚,直觉告诉她,夏从南瞒着她很多事情。
这张照片,这块怀表应该是很久以前就留在他身边的。
但是,这些事他都没有告诉她,或是说一直以来都有意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