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钟楼的钟声敲了九下。
夏染抬头揉了揉肩膀。
刚好一套卷子做完,对改完答案,两个系的交流赛也结束了。
虽然她一个球都没看,但在江米的聒噪中也大概知道了战况的惨烈。
计算机系以实力全方位碾压历史系。
“大比分。124:80,完胜历史系的老古董。”江米比了个OK的手势,好似她自己赢了般得意。
篮球场上的人大都散了,只有零星几个人还在整理器材,夏从南球赛刚结束就匆匆走了,也没过来打个招呼。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夏染默默收了笔袋,把东西放到包里。从容打开手机练听力。想在这个学期考过六级,接下来再准备专四专八,毕竟没什么把握,得好好下功夫才行。
夏从南说比赛后来接她,应该还会洗个澡换套衣服,她还能再坐会儿。
看着空中飘来的柳絮,夏染又有点走神,不过倒是有点好奇,他到底要带她去哪里,问他也不说,神神秘秘的。
“你怎么还在这儿坐着?”江米刚爬下单杠,看见夏染悠闲坐着,一脸惊讶,“不是要和夏从南出去么。”
“是啊,不急,估计他还得等一会儿。”
话音刚落,就有人往这边来,夏染推了推眼镜,球衣都没换下,辨识率极高的寸头,看样子是盛乐,便微妙笑着朝着江米示意。
江米刚一转头,他便掂着球过来了。赢了球看起来很兴奋,一上来就搭上江米的肩膀,“媳妇儿,过会儿庆功要不要一起去?”
江米一脸嫌弃的推开盛乐的手臂,眼里却是笑意盈盈,偏偏还是口不对心,“都是汗,手拿开点。你们一群臭男生,我去干嘛……”
“我媳妇长那么漂亮,当然去让他们羡慕。”
江米眨了眨眼睛,“那吃撑了你得背我回来。”
“背着压迫胃,我抱你回来。”盛乐的手在江米脑袋上揉了揉,笑的十分宠溺。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深情对视,夏染眉头跳了跳,终于忍不住尴尬地咳嗽了声。
还有人在呢……
盛乐循声转头,后知后觉地发现夏染也在,尴尬地拍了拍手里的球,“夏从南洗澡呢,嫂子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夏染拉拉链的手顿了顿,一脸纠结捏了捏食指,虽然只是夹到一点点肉,但还是痛的直吸冷气。
这一宿舍的人口径统一真够快的,都改口叫嫂子了。
“我不去了,还有事。”夏染僵硬地摆摆手侧过头,快步朝校门口走去,健步如飞。
倏忽便不见了人影。
盛乐看着飞速离开的夏染,疑惑地看向江米,“媳妇儿,她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跑了?
江米环顾四周,风吹着刚冒出新绿的梧桐叶,路边的小叶黄杨依旧绿的可爱,就连枯死一个冬天的草坪都泛着嫩黄。
怎么看都是一派风和日丽的景象。
确定身边没什么可怕的东西后,她若有所思道,“估计是迫不及待想见到夏从南了吧……”
临到校门口,夏染揉了揉手臂,哆嗦了一下,原先还不知道,当了旁观者才明白,原来看人秀恩爱真的会起鸡皮疙瘩。
跑动时风把头发吹的很乱,夏染停在广告灯箱前,借着玻璃的反射理了理头发,刚放下手又觉得衣服歪了,低头整了整背带裤的带子,蹲下身擦了擦球鞋上的灰尘。
最后,满意地绽开一个自认为最完美的笑容。
笑着笑着就有些恍惚,脸也慢慢红了。这应该是第一次和夏从南约在外面,即便告诉自己约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心里还是有些小雀跃,小紧张。
蓦地一抬头,玻璃的反射中夏从南正站在她身后,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带着一脸玩味的笑意看着她。
夏染一下便懵了,脸上的笑霎时僵住,刚才傻乎乎整理衣服都被他看到了?他到了也不出声,居然还笑的那么开心……
边上一辆公交车停下,夏染脑中迷迷糊糊,下意识就顺着公交站上的人流上了车。
等到投完币,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怎么一个人上了车……
路口的红灯还有七秒。
“小姑娘,来让一让要关门了。”司机看了一眼仍站在门口的夏染,匆匆提醒道。
夏染还没来得及说下车,就被涌上来的人挤到了后面。
车门很快就关上了,远处也没了夏从南的影子,夏染伸着脖子急着要下车,刚挪了一步手臂就被拽住了。
微微一愣,她回过头。
夏从南在关门之前就从后门上了车,只不过她没发现而已。
车子启动之前,夏从南隔着好几个人把她拉到身边,看她还是不知所措的样子,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不用下去,就是这辆车。”
话音刚落,车子便启动了,正是早高峰时间,人挤满了整个车厢,如果不是眼疾手快经验丰富,根本找不到位子坐。
迟到的学生心急火燎地吃着油条,老人脚旁还放着满满当当的菜篮,年轻人多半赶着上班挽着包浏览着早间新闻,也有像夏染他们这样的大学生,人生百态近乎都汇集于此。
夏染被挤到夏从南的身前,低下头鼻尖便能蹭到他的胸口,鼻息间充满了干净的松木味。
车厢开始颠簸,夏染伸手抓住了头顶的拉环,从夏从南的胸口抬起头,微红着脸看着侧边的路线图,“到底去哪里啊?现在能说了吧。”
“在澄泽路附近。”
“澄泽路……”夏染喃喃,觉得有些耳熟。
看着路线图上的文字,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大二外语系就要换到外语学院的校区,听江米说应该就在澄泽路附近。
难道夏从南要带她去熟悉学校?这么一想,瞬间就没有刚开始那么期待了。
她仰起头,刚好看见夏从南微青的下巴,应该是刮过胡子之后的痕迹,比四年前略显青涩的模样又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
似乎意识到夏染在看他,夏从南忽然把目光投在她身上,“在想什么?”
“在想我现在下车回去来不来得及。”夏染幽幽道。
身后的人背着个挎包,也不知装了些什么,硬邦邦硌得后腰生疼,夏染忍不住皱眉挪了挪身子。
“上了车也买了票,现在下去可就亏了。”夏从南虽然嘴上故意逗她,但也发现了她的不适,拉着她往门口上下处挪,“在门口等等,再过两站有个商业城,应该很多人会下来。”
夏染点头,顺着踏在下车的台阶上,瞬间就比夏从南低了一大截。
车到站时一个急停,夏染没站稳,一屈腿,鼻子生生撞在夏从南的腹部。
瞬间眼泪充满了眼眶,鼻子一阵阵发酸。夏染一边避开下车的人,一边揉着鼻子。
这和江米柔柔软软的肚子可没法比,硬的鼻子都快撞歪了。
夏从南拉着她的手臂,原本想就近找个座位,刚有人下车空下了,没想到却被一个拿着滑板的年轻人占了。
看着边上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夏从南皱了皱眉头,“同学,这里是老弱病残孕专座。”
车上的人纷纷被夏从南的声音吸引看过来。
可那滑板男却依旧不为所动,身体随着耳机中的音乐左摇右晃。
夏染腾了点空,站在夏从南身边扶住了摇摇晃晃的老人。
看那滑板男衣服上还别着校徽,应该是附近大学的。
车前忽然有铿锵的脚步声传来,夏染看着来人愣了愣。
一身迷彩服,一张像是喝醉了酒的红脸。
这俨然是他们军训时的教官老红!
“小同志,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还和老人家争个座位。年轻人嘛,多站站当锻炼,别弄得像只病殃殃的小鸡似的。”老红虽然一条腿上了石膏,声音却仍洪亮有力。
话音刚落,乘客们便轰笑起来。
滑板男一听,脸霎时尴尬白了,又看老红是个军人的样子,一句话没敢说就溜到了后排。
夏从南扶着老人在位子上坐下,转而看向老红,“教官好。”
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晕开一片明媚欢快的景色,除了一闪而过婆娑的树影,空气中仍有轻舞着的灰尘。
老红支着拐,眯眼看了看夏从南和他身边的夏染,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们不是那届大一的新生嘛,是从南大学的。”
夏染点点头,露出兴奋的表情,边上有了空位也没去坐,“您还记得我们啊……也对,半夜敲错门的应该不容易遇到。”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老红,不,应该说根本没想过会再遇到。这个不算严肃的红脸教官,应该是她对大学的最初印象吧。
一转眼就过了两站路,老红也挺高兴能见到昔日的学生,一张脸涨的更红,额头渗出汗来。
夏染把旁边的窗开了一丝缝,清晨的风便吹进来,驱散了浑浊的空气,她用力吸了口凉爽的空气,低头看老红的腿。
若有所思。
没想到像老红这样的“铁血真汉子”也会有下楼没留心摔断腿的时候。
一抬头,就听见老红洪亮的声音。
“你们俩我一早就记得,这是真在一起了?我就说你们那时候有苗头。”老红一脸“我早已预见了结果”的表情,又转头看向夏从南,“这姑娘看你的时候眼里忽闪忽闪的,我老婆年轻的时候也那么看我。”
夏染抽着嘴角,转头看夏从南却是一脸从容,还不时配上得当的微笑。
看样子,夏从南心情十分好,嘴角上扬,眼神的锋芒也收敛起来,像是坚冰被热水浇化了,跳跃柔软。
“教官……我戴着眼镜,你哪看出来的忽闪忽闪。”夏染愤然反驳,老红说的好像她是个花痴似的。
老红愣了愣,“这就是凭感觉,感觉嘛。”
“你戴着眼镜,眼神自然不如教官。”夏从南双手抱胸倚在窗边,似不经意到。
老红见有人站在自己这边,立马附和,“就是啊,况且你自己哪看得出自己的眼神。”
夏染一哽,默默退后了一步,说不过他们还是不参与意见了。
“一眨眼你们也快升大二了。当初见你们的时候还像是小孩子。现在丫头倒是越长越漂亮了。”老红把夏染打量了一番,诸多感慨。
军训时这丫头挺不起眼的,虽然骨子里头有股韧劲,似乎给她上什么都能默不做声撑过来,但是就像蒙了尘,灰扑扑的。
但是现在像是璞玉见了光,豁然开朗,整个人透着灵气,有了神采。
老红又望了夏从南一眼。
看得出来,这丫头和这小子当初是有一段故事,军训那段时间像是在闹别扭。
不过这小子也不算混,前前后后默不做声,暗地里都照顾着丫头,明眼人也看得出来是对丫头好的。
“小子……当初一百个俯卧撑可都不喘粗气的,现在上了几天学,还行不行了?”
“现在锻炼的是手指吧,他们系都敲键盘。”夏染侧头看夏从南。
夏从南扬了扬唇角,记忆翻回到军训的那个夏天。
好像,并没有太多疲累的印象,所有的片段,好像都是夏染组成的,说过的每句话,每件事都清晰无比,夏染好像是贯穿夏天的,一条触摸不到的线。
夏从南收回思绪,“虽然程序写多了,但是运动也没荒废,脑力和体力一起练。”
老红满意的点点头,蓦地又收了笑意,严肃起来。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我是不太懂。但是既然在一起了,就好好处。别像大学里头赶潮流的那伙人,说什么毕业就分手。”老红拍了拍夏从南的肩,“你成年了,就是个男人了,得有担当。既然在一起了,就得经营好,也得让着点丫头。”
窗缝透过的风有点凉,吹的未束紧的头发四散乱飞。
夏染拢过了头发,立在一边默默拉紧了书包带,直直攥得手心都是印记,老红的琐碎的话语,触动了内心一根最脆弱的弦。
像是亲人般的唠唠叨叨,即便是由老红说出来,也显得温情柔软。这样的关怀是她一直所缺失,也是一直所渴望的。
“老红,你放心。”夏从南抬手拍在老红的肩膀,不叫他教官,同样站在男人的立场上,给他一个承诺,也是给夏染和自己的承诺。
夏染抿着唇,慢慢把十根手指和夏从南的扣在一起,掌心交抵,传递着彼此的体温,走到今天经历了很多。
既然让他们再次遇到了,又知道了彼此的感情,怎么能不好好珍惜。
老红站的久了觉得累,终于在逐渐空旷的车厢里坐下,空旷的车厢让眼前骤然开阔。
窗外的景色像是飞速流转的画片,公交车似乎变成了一列老旧的火车,穿梭在时光中。
老红笑,“别看我比你们大一大轮,算是个旧时代的。可是老一辈的感情才是真幸福啊,坐着坐着,看着看着,就一起老了。”
公交车很快就到了站,夏染在站台挥了很久手,直到看不见老红在车窗旁的脸,直到车子消失在十字路口,才依依不舍地转身。
“好了,走吧。”夏从南很自然地拉起夏染的手。
“现在能说去哪里了吧?到底干什么?”夏染循着他走的方向看,一头雾水。
并没有朝外院校区的方向走,而是走了一条相反的路,再往前去应该是中小型企业创业基地,附近都是大大小小的公司,到这里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