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冷,江洲地处江南,冬天湿冷,冷风如同绵里针,看起温温柔柔,却能透过能透过厚厚的衣服直把阴气吹进骨子里。
不知是周围太安静还是耳朵太灵敏,不远处有尖利的女声钻进她的耳朵。
“你给我滚,你跟你爸一样,早该死了,你怎么就没跟他一起死了,留在这个世上祸害人!你还想拖累我?我告诉你,没门!”
公交站的广告牌后,一个臃肿的中年女人声嘶力竭地吼着,夏染抬眼后愣了愣,女人嘶吼的对象她认识。
居然是,沈时行。
很久没见,夏染惊讶的发现沈时行憔悴了许多,裹在深灰色的羽绒服中也能看出越加清瘦的骨骼。
面对女人的咄咄逼人,沈时行显得很镇定,他只是冷冷看着中年女人,眼神似乎比这寒冷的天气还要令人凉的颤抖。
他看着姿态如同小丑的女人,终于冷笑出声,“谁让你是我妈呢?谁让你生下我的!怨谁?只怨你自己!”
女人的脸憋的通红,胸口不住的起伏着,最后气冲冲地离开。
沈时行依旧保持着冷笑的表情,对身边指指点点的人一点都不在乎。似乎是发现了有人偷窥,他朝着夏染的方向扫了一眼。
夏染察觉目光,骤然缩回了身子。如果这个情况下被发现,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一定会很尴尬。
正好,夏染等的车也到站了,她拖着行李,迟疑了一下还是上了车。
公交车上很拥挤,春运的客流量激增,车里因为人太多难以站立,连空气也显得浑浊闷热。
夏染拉着拉环站稳,目光透过被水汽模糊的玻璃向外看。
玻璃蒙着一层白雾,连带外边的景色也显得模糊不清。
但夏染还是依稀看见,广告牌后的沈时行忽然倒在了地上,周围有人快速的围拢过去。
夏染一下傻眼了。沈时行又晕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内心踌躇着,他是晕过去了,可是也看到有人发现了,应该会送去医院。
就算她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夏染暗暗咬了咬牙,挤到前排朝着司机道,“师傅,能不能停一下车,我要下去。”
司机目光都没斜一下,只丢下一句话,“到站下车。”
没有办法,夏染只好等一公里以后的站点,拖着笨重的行李下车,朝着原来车站的方向跑。
当她跑到公交站点时,四周的人群早就不见了。
夏染上气不接下气,拉住附近餐馆的老板问道,“老板,刚才在这里晕过去的人呢?”
餐馆老板似乎回想了一下,“他啊……”
话音未落,刚刚抬起头的夏染就发现刚才故事的主人公拿着一瓶水,从旁边的超市走出来,脸色红润,精神也看起来不错。
老板继续道,“刚开始我也吓一跳,但是那个年轻人就是在地上躺了下,没事。大概叫什么……行为艺术吧!”
沈时行看着气喘吁吁的夏染,愣了愣,随后拧开了手里的水瓶。
夏染本以为是给自己的,却没想到沈时行自己仰头喝了一口。
“你过来干什么?”沈时行眯着眼,表情意味深长。
夏染哽了哽,他根本没事,所以自己跑过来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了……
沉默了一会儿,夏染终于调匀呼吸开口,“我就是来告诉你,童岚要出国了。”
话音刚落,沈时行的表情明显僵了僵。
夏染低头敲着膝盖,“我知道,在宿舍门口留奇怪的信的人就是你吧,那些信是给童岚的。”
她直起身,若有所思,“只是你不知道她只是名字挂在我们宿舍,并不住在那里。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捡那些丢掉的信,但是我肯定你喜欢童岚。”
其实很早就应该想到了,刚开始见到他就是在女生宿舍一晃而过的身影,他应该很熟悉宿舍也能轻易地躲过宿管。
留信的人又恰好要满足这两个条件。
只是这件事不那么重要,而且每次有思绪的时候都会被打断,但是今天一跑,猛然就在脑海清晰了。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仅仅是想告诉你童岚要出国了。如果喜欢还是要当面说出来,不要等到以后再后悔。”
公交车又到站,夏染拖着行李上了车。
沈时行站在路边,怔怔看着夏染离去的方向,像一座塑像,半晌,他垂下头解开了绑着头发的发绳,他慢慢蹲下身。
可即便是垂下的头发,也掩盖不住他颓废懊丧的表情。
那一刻的他,显得十分无助。
……
江米家在姑苏,是个安静古老的水乡小城,冬日里宛如一个温婉恬静的姑娘。姑苏与江洲相邻,气候也相似,冬天格外湿冷。
除夕夜,虽然天气寒冷,但各家各户都热闹非凡。市里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但是还是有许多人家买了电子烟花鞭炮,小区里一派热闹景象。
一整个寒假,江米几乎天天在家里躲着,一步也懒得踏出去。
夏染找了个当家教的工作,直到除夕才算真的开始休息。
“别坐着不动了,看你胖的!过来把米淘一淘。”江妈妈从厨房探出头,看着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江米。
江米蹬了蹬腿,把热水袋捂的更紧,一边撒娇道,“妈,水太冷了,要生冻疮的。况且我也没怎么胖啊……”
江爸爸翘着腿在看报纸,闻言只是推着眼镜笑了笑,见怪不怪,这样的对话早已习以为常了。
看着剪纸窗花贴的差不多,夏染笑着接过了江妈妈手里的碗,“阿姨,我来吧。明天让江米洗碗。”
“还是夏染贴心,哪像江米,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一点不知道心疼我。”
江米闻言哼了一声,“我就是懒,遗传你们的。”
水池里开满水,夏染放下碗,笑着看母女俩斗嘴,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起来。
她擦干一只手,接通后把手机用肩膀夹在耳边,因为没有看来电显示,听到另一头的声音明显愣了愣。
一通五分钟的电话,夏染多数是在听,即便是说话也是单字音节的回答。
挂断以后,夏染脱下围裙,望着躺在客厅沙发的江米,叹了口气,继而便是苦恼的神色。
整个寒假江米就没踏出过家门,就是硬拖也拖不出去,这要怎么把她弄到楼下呢……
电话是盛乐打来的,夏染怎么也没有想到,原以为已经搁浅的告白计划,盛乐会在除夕夜实行。
还找到了江米的家……这是想告白第一天就见父母?
手上的凉水让她打了个哆嗦,半晌,夏染挪到了江米身边。
“江米,晚上等会儿一起下楼走走吧!”
江米看着综艺节目,掀了掀眼皮,“不去,天那么冷,不就是楼房和楼房,有什么好看的。”
夏染透过阳台的玻璃窗往外看,楼底依稀有个人影在朝她挥手,看样子应该是盛乐。
转头一看,江米依旧靠着沙发。
“我听说等会儿楼下有烟花表演……”看着楼底下冷的直哆嗦的盛乐,夏染只好开始利诱,“而且楼下等会儿还会办个漫展,很多手办。”
江米听到漫展两个字,突然坐了起来,一扫颓废姿态,眼里亮晶晶的,“楼下这么近!去啊!”
听到江米的肯定回答,夏染才算松了口气,幸好相信了,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办!
天色渐渐暗下来,月明星稀,天气晴朗。除夕夜的晚饭过后,家家户户几乎都是团聚在一起看春晚。
看电视的夏染收到盛乐行动开始的短信,忽然站起来,不过看到已经八点了,江米反倒比夏染还着急。
拖着夏染就往楼下跑,“时间到了,快走!”
看着兴冲冲下楼的江米,江妈妈和江爸爸惊讶地对视。怎么女儿突然就愿意出去了呢?
楼道的声控灯一层层打开,又一层层暗下,直到江米和夏染走到底楼。
“真冷啊,漫展在哪里啊,没看到有灯啊。”江米踏下最后一级台阶,低声嘟囔着,抬头后声音却戛然而止。
“江米,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好吗?”
江米的面前,盛乐抱着一大捧玫瑰花,仿佛从天而降,身后摆成心形的彩色蜡烛逐渐亮起,照亮了盛乐如同盛夏般灿烂的笑容,还有江米惊讶却带着甜蜜的脸。
不少路过的行人都驻足开始鼓掌。
夏染看着这样的情景,忍不住扬起嘴角,默默向后退去,虽然方法很老套,但亲眼目睹却显得无比幸福。
无端的就想起那天的雨里,夏从南在看台上亲吻过她的告白,那是他们独一无二的幸福。
一抬眼,夏染看着人群中某个挺拔的身影愣住,耳边的喧闹似乎不见,世界上仿佛只剩下那个身影。
夏染和夏从南并肩走了很长时间,最后在岸边的长椅坐下。
湖岸边,路灯都亮着,灯柱的影子投在长椅上,依稀能够看见路旁停着的自行车。咫尺之遥的湖水,却把彼岸迥然的风光影落。
湖心亭静静卧在水中央,蜿蜒的长廊中高高悬着大红灯笼,灯火下,美人靠上仿佛还残留着佳人的余影。
湖水两岸,仿佛是不同岁月的交错,相融却又互不惊扰,相生相伴,在宁静中依偎轻笑。
长椅上,夏染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有些哆嗦。出门仓促,只穿了一件呢子大衣,大红色看起来暖洋洋的,实则却不怎么保暖,而且没有口袋,想暖暖手都没办法。
刚出门倒是还好,到了半夜就觉得冷了。
愣神中,夏从南忽然握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口袋里,“怎么不穿多点?”
夏染扬起嘴角,夏从南的手心很暖,当他握着她的手时,心里也渐渐暖起来。
“走的太急了,就没拿外套……对了,你怎么过来了?叔叔怎么样了?”夏染转头,虽然夏从南看起来精神不错,但是眉宇间还是有疲惫之色。
“你放心,我爸没事。正巧路过,就来看看你。”夏从南挑着眉,语气突然一变,“我打电话给你怎么没接?”
“有吗……你没有打电话给我啊……”夏染掏出手机翻看着通话记录,心里还奇怪,放假以来的确没有接到夏从南的电话,就因为这个自己还别扭了好多天,最后也没给他打电话。
翻了一会儿,夏染猛的一惊,不知道怎么回事,夏从南的号码居然移进了黑名单,难怪接不到。
“那个……是意外啊……”夏染还在措辞解释,夏从南却夺过了她手中的手机。
他眯着眼看了一阵,对夏染的失误倒是没深究,反而意味深长道,“你连备注都没打,怎么知道是我的号码?你把我的号码背出来了?”
夏染哽住了,这要怎么回答……难道告诉他是的……这样好像有点丢脸,显得他很特别似的……
虽然,事实就是如此,但是还是不愿意低头。
“不光是你的,江米他们的号码我都可以背出来啊,十一位数字而已。很好记的。”夏染梗着脖子,说的理直气壮,可是扣着手心的手指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心虚。
周围有准备听跨年钟声的人路过,多半是年轻情侣,依偎着,步子也极轻快。
夏从南微妙地笑了笑,对于夏染心里那点小九九早已心知肚明,他不动声色地揽过夏染的肩膀,淡淡道,“哦,正好我要记一下江米的号码。你背一下吧。”做势拿出手机。
夏从南的动作让夏染有些讶然,但随后从容的靠向他,本就是她的男朋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过背号码还是不行的……夏染推了推眼镜,开始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会过来啊?”话音刚落,就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夏从南看着她围得松松垮垮的围巾,蹙了蹙眉,伸手围紧后才说话,“我和盛乐一起来的,春运车票不好买,我给他当司机。”
夏从南说的一本正经,却完全没有提到是因为听到夏染和江米在一起,才甘愿当司机的事。
“嗯……”不知道是因为时间太晚,还是夏从南身边太暖和,夏染开始犯困,眼睛也慢慢睁不开了,“等到十二点叫醒我。”
话音刚落便靠着夏从南的肩,梦周公去了。
越临近十二点,广场上人聚集得越多四周便更加热闹,灯火也亮如白昼,隐隐还有人家里传来的乐声。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夏从南快速接通,另一只手掩在夏染眼前遮住逐渐刺眼的光线。
电话里的声音让他微微锁紧了眉头,看了夏染一眼他才轻声道,“爸,我知道,我说过早晨一定赶回来的。”
挂断电话,夏从南看着睡熟的夏染,上扬的嘴角一扫疲惫,硬抽出时间开车过来,还要半夜开车赶回去,可即便只是跟她坐几个小时,也觉得满足。
十二点的倒计时开始,不远处寺庙的钟声也敲响。
夏染被惊醒,迷迷糊糊揉着眼睛,还不忘说一句,“夏从南,新年快乐。”
夏从南轻轻吻过她的额头,在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说,“夏染,新年快乐。”
旧年的终点我陪你走过,新年的开始我与你同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