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掀动了沈时行的衣角,有一股淡淡樟脑味道弥漫在鼻间。
望着面前少年已经渐渐宽阔挺拔的脊背,夏染有些恍惚。
记忆里,只有夏从南这样带她骑过车。
在林荫小道上穿梭,有阳光洒在他们身上。
她会说:“夏从南,看前面!”
她会说:“夏从南,稳一点不要晃。”
她可以放心的把手搭在夏从南的腰上,不用害怕摔下来。
因为她知道夏从南会在第一时间护住她。
儿时的夏染很喜欢宫崎骏的电影“千与千寻”,彼时的她,以为夏从南就是她生命中的琥珀川,一个可以完全信任完全依靠的人。
后来,夏染终于明白,即使没有夏从南,她也要学着成长。
夏染甩了甩手中的学生证,突然想起什么,“你是计算机系大二的吧?”
沈时行哼了一声算是认同。
“童岚跟你是一个班?”虽然好像有点印象,但夏染还是开口问了一声。
“是。”沈时行转头,狐疑地看了夏染一眼,“你干什么?”
“没什么啊。”夏染笑着,鞋尖轻轻点着地面。
同班,加上那天火锅店里的表现……她很有理由怀疑,沈时行喜欢童岚。
不过走了一会儿神,突然荡下的脚下传来一声轻微的“啪”。
她愣了愣低下头,翘了翘腿,发现脚下沾住了一张彩页纸。
虽然在车子没停的状况下跳下车很危险,但是看到纸上夏从南那张熟悉的脸时,夏染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
应该是从杂志里掉出来的宣传页,夏从南穿着正装,手中托着小提琴,修长的手指握着琴弓。
好像是某次演出结束后抓拍下来的。
画面上的他眉目微敛,春风万里,便定格在那一刻。
夏染没想到,四年后再次看到夏从南拿起小提琴,会是这样的状况。
车上的沈时行觉得身后一轻,蓦地停下了车。
转身后,看见夏染蹲在路中央发着呆,本想让她让到路边的,但看到夏染手中的那张纸时他不由皱起了眉,言语也变得轻蔑,“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个有点背景的公子哥……”
当沈时行这句话说出口时,夏染的身体一下僵硬起来。
夏从南的过去,和他的努力,为什么仅仅因为现在的光鲜就被否定。
有背景的公子哥?
仅仅这样一句话,他在孤儿院里受过的苦就可以一笔勾销吗……
“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你知道什么!凭什么这么说他!”夏染腾地一下站起来,气血逆流到脸上,语气都有些颤抖。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不就是校长的儿子……”沈时行轻嗤了一声,突然有些激动,“他怎么进的从南都说不定,凭什么人人都围着他转。你是,就连童岚也是!”
去往图书馆的路是学校的主行道,来往的人并不少,沈时行话音刚落,周边就一片哗然。
这些路过的人都没有想到,今天他们会听到那么重磅的消息。
夏从南居然是校长的儿子。
夏染突然噤了声,默然冷静了下来,夏从南就在不远处,站在她面前。
夏从南应该是刚运动回来,脖子上搭着毛巾,身上的运动服还没换掉。
他看向沈时行,目光漠然。
一旁的沈时行目光瞥向夏从南,嘴角勾着一抹冷笑的弧度,眼中是森寒的冷意。
“如果你对我是怎么考进从南的有疑问,可以去教育局或者我的母校了解。”夏从南的声音不卑不亢,也没有什么波动,显得异常冷静。
沈时行没有说话,冷冷看了一眼夏染,丢下车就走。
两边聚集的人群因为沈时行的影响力,纷纷四散让开,可私下里仍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学校里的八卦,总是聊不完的。
“你跟我走。”夏从南抬了抬眼,看着站在路边呆滞着的夏染。
夏染顾及一旁的人群,害怕事情闹的更大,只好顺从地跟着夏从南走。
也不知道夏从南哪里找到的这条小路,四周居然一个路过的人都没有,异常安静。
夏染低着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她不知道夏从南到底找她干什么,难道是因为今天的事兴师问罪?
猛然一抬头,镜片上落到一滴雨。
下雨了……
晕开雨水的镜片有些模糊,玻璃镜片下的世界好像笼了一层雾,又好像什么东西都看起来晶莹剔透。
夏染还没来得及开心多久,就撞上了前面忽然停下的夏从南。
镜框撞在鼻梁骨,让鼻尖一阵阵发酸。
“你最近为什么躲着我?”
“我?”夏染闪了闪目光,她没有料到夏从南问的会是这个,“我没有躲你啊。”这句话她说的很心虚,因为她的确在躲他,甚至连公共课都常常翘课,就是害怕见到夏从南。
因为雨渐渐大了,夏从南停在一坐老楼的屋檐下,夏染低下头用衣服的下摆擦干了模糊的镜片,再戴上时,眼前突然明亮了许多。
不远处的雨里,有一架秋千,最简易的那种,可以坐的地方仅仅是个破旧的轮胎,再远一点的地方,是一堵不算太高的墙。
“你不躲我,江米都去上的课你会不去?”夏从南果然提起了这件事。
夏染愣着,转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夏从南说,总不见得把火锅店的事都交代了吧……
夏从南扶住了夏染的肩膀,让她只能直视自己“火锅店那天,我看到你了,是因为那件事才躲着我吧……”
夏染蓦地抬起头,脸“刷”一下白了,“你看到了?”她反手抓起夏从南的手臂,手上不自觉用力。
“那么大的动静想不看到也没办法。”夏从南瞥了夏染一眼,目光锐利,笑的却十分灿烂,“你长本事了,居然还敢往别人怀里投怀送抱。”
“那是个意外。”夏染放开了夏从南的手,皱起眉想要解释,但看到夏从南无意识捏紧的手时突然话风一转,“夏从南,你是在吃醋吗?”
刚说出口,夏染就有点恍惚,有点无地自容,她现在是在干什么?夏从南怎么可能会因为她吃醋。
夏从南没有说话,只是转头望向远方。
“你还记得这里吗?”
夏染抬起头,雨还在下,雨幕里只有一堵墙而已,刚想摇头,她的瞳孔却猛然放大。
这个地方,虽然变化很大,虽然墙后的建筑都已拆除搬迁,这面墙也好像变得矮小……
但是,那一片天空,每一朵云无论经过了多少个春秋冬夏,都是从前的模样,从未变过。
四年前,他们曾在那片天空的背景后,眺望如今的从南。
……
夏染刚打开宿舍的门,就见证了十分滑稽的一幕,江米贴着面膜,趴在瑜伽垫上掰腿拗造型。
看样子腿已经完全好了,这段时间天天有盛乐跑前跑后,比起军训那会儿,江米又养的水润了许多。
电脑正开着,播放着视频教程,把宿舍外的雨声盖的听不见。
看见夏染浑身湿着就回来了,江米爬起来,碍于面膜,脸部不敢有大动作,只好用奇怪的音调发问,“你去哪儿了?怎么湿成这样?”
夏染进了浴室拿毛巾擦头发,对于江米的疑问只是含糊其词,“哦,下雨了,我没带伞。”
小音响仍在放着瑜伽音乐,江米对夏染的回答也没有起疑,于是继续趴回了瑜伽垫。
夏染冲了个澡,换过衣服,打开了浴室的通风窗,便不再有动作,只是对着窗口的雨帘发呆。
站在墙边的那时候,她好像想对夏从南说什么,但是现在,那一瞬的感觉却模糊的像水塘中浑浊的雨水。
真的模糊吗?也许不是。沉淀过后,其实一切都那么清晰,只是……她不想想起来。
有的时候再怎么理智,也抵不过喜欢。
夏染喜欢夏从南。
还好,几乎脱口而出的一句表白,因为手机铃声的响起而重新藏回了心里。
夏染关上窗拍了拍脸,有些懊恼,好像自己一碰上夏从南就变得很没有原则,明明告诉自己只和他做朋友的。
但是只要他站在面前,所有的屏障都会土崩瓦解,几乎藏不住一点心思。
江米结束了瑜伽课程,却听浴室很长时间没动静,有点担心就打开了门。
浴室里夏染湿着脑袋在发呆,手里还捏着毛巾,江米皱了皱眉,“天开始冷了,怎么还不擦干?”
夏染怔了怔回过头,拿起毛巾擦头发。
虽然天气冷下来了,但头发干的还算快,不知是不是护发素的功劳,夏染的头发看起来柔顺有光泽了许多。
及腰的黑发披在肩上,顺如长缎,因为洗澡摘了眼睛,一双杏眼微朦,如同闪烁的星光,双唇抿着,在浴室的水汽中,好像一幅古时的仕女图。
江米呆了呆,忍不住笑道,“美女出浴啦!”
夏染没理她,依旧低着头加快速度擦着头发。
头发搓得有些蓬乱。惹得江米忍不住去揉,“下午还去不去兼职?”
夏染在附近的快餐店找了份服务员的工作,工资不算高,但是好在离学校近,工作时间也自由。
“去啊……就是最近要考试了,时间紧,还有……”夏染把毛巾搭在肩上,愁着一张脸。
时间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还是有的,之前有盛乐替江米跑腿,她还是很空的,只是现在江米的腿好了,恐怕就要腾出很多时间陪她了。
江米好像知道夏染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不找你陪,我可以去社团,有事也能使唤盛乐。”
“你和盛乐?”夏染愕然,难道真因为腿伤的事情日久生情,在一起了?
“你觉得呢?”江米眨眼。
夏染撇过头,擦起另一边的头发,胸中已有数,按照江米说风就是雨的性格,如果有好感,肯定是在一起了。
“没有,你想什么呢。”江米伸手弹了弹夏染的额头,拆开一桶泡面,“我和他这叫,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宿舍最近严查,高功率的电器都不让用,偏偏水房号称的“热水”都温吞的可以,泡面都难以泡开,于是只好顶风作案,偷偷摸摸用热水壶。
夏染刚打开料包,听到江米的话愣了愣,“原来在你的世界里也有这个概念啊……”
江米插插座的手顿了顿,转过头按夏染的脖子,“你什么意思啊!我又没有喜欢他!”
“哦,哦,哦。是我说错了。”夏染一连三个哦,笑的很微妙,只把江米的否认当做不好意思,不过转眼一想有有些惊讶,江米从来都很干脆,还没见过她这样优柔寡断的时候……
难道……这次她是认真的?
江米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里的插头,就是不往上插。
夏染叹了口气,夺过江米手中的插座,猛地插上去。
因为电压不稳,宿舍的灯也跳了跳,弄得夏染的心也跳快了几拍。
要是跳闸了……
当热水冲进面桶时,整个宿舍都弥漫开诱人的香味,夏染和江米拿着塑料叉子,都不自觉的吞着口水。
夏染还在划着复习重点,江米皱着鼻子凑去看,“夏同学,用得着那么勤奋吗,不就是个期中测验……”
“你有把握考好了?”夏染用笔抵开江米的头,眼睛却仍盯着资料。
“我的要求不是考好,能勉强过关就行,再不行我不还有你呢嘛!新世纪的勤奋学霸!”
夏染的眉头跳了跳,无奈地僵笑,“你别指望我,高考那是超常发挥……”
江米看了看表,已经差不多有五分钟,于是掀开了面桶的盖子,刚吃下吹冷的一口,她又若有所思道,“听说考试之后有运动会。”
看着夏染光顾着吃面,又不理她,江米又继续碎碎念,“到时候我也想报一门,你觉得跳高怎么样?”
“嗯。”夏染的眼镜糊了一片,埋头吃着泡面。
“你能认真点回答我吗!”江米看着吃的专心致志的夏染,使劲拿叉子戳了戳面桶。
“可以啊,你要是夺冠,我包一个月的宿舍内务。”夏染喝干面汤,长长舒了口气。
江米的跳高成绩的确不错,不过在从南这种藏龙卧虎的地方,她只能说是三角猫功夫,所以和江米打这样的赌根本就是无关痛痒的。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让夏染吓了一跳,开了一丝缝的门露出两张戴着瓶底厚眼镜的脸。
夏染打开了门,是隔壁的齐家姐妹。
齐翩翩手里抱着个长条形的盒子,江米一看到眼睛就亮了,面也顾不上吃,直接扑了上去,“我的宝贝啊,终于到了。”
“我们去拿快递,看到就一起拿回来了,这么长一条,是cos社的用具吗?”齐珊珊推了推眼镜。
江米已经和齐翩翩拆起快递了。
报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是一支八孔G调的紫竹箫。
齐翩翩见状一下兴趣缺缺,“我还以为是尚方宝剑呢……”
宿舍里仍在打打闹闹,夏染看了看时间,慌忙起身,马上就到十二点了,兼职就要迟到了。
出门的时候江米把快递的废纸递给她让她仍在垃圾桶,夏染顺手一丢就往楼梯口走。
不过才走了几步,她又退了回来,对着垃圾桶皱眉。
“江米,上午你倒过垃圾了吗?”夏染问询的话在一片笑声中显得有些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