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染莫名的念头还未消退,一旁素质良好的服务员就闻声而来。
“对不起……损坏餐具是要照价赔偿的。”服务员给沈时行换了双筷子,嘴角绷的十分僵硬。
见过不小心摔碎碗摔碎勺子的,还从没见过吃火锅的会自己掰断筷子。
服务员话音刚落,沈时行就蓦地转头,冷声道,“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服务员一头冷汗,只好又复述了一遍。
沈时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狭长的眉稍挑了挑,拿起新送来的一双筷子,从容不迫地在服务员面前折断。
江米已经愣的傻了,肉疼着今天又要往外赔钱。
夏染看着自己手里的筷子,吞了口口水,没想到一双他也能那么容易折断,又突然开始庆幸。
图书馆那次还好他晕过去了,不然自己这胳膊腿,也不比那筷子结实多少。
“喂……别惹事啊。”夏染用手肘捅了捅沈时行,轻声道。
看着桌上又一双折断的筷子,服务员脸上已经有了怒容,“请不要损坏店内的餐具,这并不是您一个人的。”这人看着挺有素质的,还像个艺术家似的,谁知道居然没事找事,故意来找麻烦!
沈时行“嗤”了一声,连看都懒得看那服务员,“那你就拿和我这件衬衫等价的筷子来,是你弄脏了我的衣服,你以为不用赔?”他又抬了抬眼,有些不耐烦,“还站着干什么,等我投诉你老板吗?”
沈时行话音刚落,刚才的服务员已经惊的目瞪口呆,半晌后飞奔去拿筷子。
江米倒吸了口冷气,愁眉苦脸的悄声朝夏染道,“这下完了,我们肯定成这家店黑名单的一员了。”
夏染只好干笑,却见沈时行突然一下踢了凳子站起来。
“喂,你干嘛,快坐下来。”夏染的第一反应就是怕夏从南注意到这里,气血上头,硬生生把沈时行拽得坐了下来。
一旁安静了好一会儿的江米忽然眨了下眼睛,夏染愣了愣才明白她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不过,是暗示她什么呢?
她的眼神瞟过桌上摆着的一只汤勺,心里咯噔一下。
夏从南童岚一行人已经吃完了,正在往外走,而要走到门口,就必定要路过这一桌。
夏染愣住了,就现在而言,她并不想遇到夏从南,如果遇到又能说什么呢,这样的情况恐怕只会尴尬。
她装作不知道,应该对双方都好,不去捅破,至少还能维持现在的朋友关系。
夏从南走的越来越近,夏染回过神,手一松把筷子落下,然后弯下腰装作捡东西。
没想到劲用的太大,一下撞到了边上沈时行的肚子,偏偏夏染又不敢动,只好定着装傻。
江米咬着筷子头,傻眼了,在她那个角度,现在的情景就是夏染把头埋在了沈时行怀里……
童岚路过时目光不经意掠过沈时行,也不知沈时行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把手按在夏染头上,使劲抓了下去……
夏染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拽过头发。
可偏偏夏从南还没有离开,她又不能动,只好咬着嘴唇,忍着疼。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滞了。
夏从南将要走过时脚步蓦地停了停,他向夏染的方向看了一眼,愣了愣,最后在夏校长的催促下抬步向前。
等到夏从南一行人已经走远了,夏染才猛的抬起头,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沈时行!你发什么疯啊!”夏染气的气血上涌,脸涨的通红,紧紧咬着牙关,狠狠用手掌拍了下桌子,震的手掌都发麻。
她居然被一个男生像泼妇打架一样抓头发,除了气愤以外还有震惊,沈时行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最基本的绅士风度吗……
情商绝对为零!
沈时行坐着,夏染拍桌时一碟麻酱顺势翻在他的身上,白色的衬衫上除了红油,颜色更加丰富。
而他的脸色也同样一阵青一阵白,眉稍和眼角向下耷拉着,好像在隐忍着怒气。
旁边的食客仿佛预见了这是一场大战,一早躲得远远的,只有服务员诚惶诚恐,生怕才开的店就此给砸了。
江米已经做好的拉架的准备,可她的脸上还是有一点期待,她还从来没见过夏染和谁动手,即便这样想不厚道,但是又遏制不住看热闹的心。
“砰”的一声,沈时行撞开了凳子站起来。
夏染吞了口口水,心怦怦直跳,脑海里都是刚才沈时行掰断筷子的画面,暗暗开始后悔,她怎么能这么情绪化呢……
就算他比她小两岁……可体格摆在那里呢,怎么看都是她吃亏。
“算了……我不和未成年人较真……”夏染看着居高临下俯视她的沈时行,顿时泄了气,生硬的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而沈时行仿佛没听到,只是面对夏染站着,一动不动,狭长的双眸中都是血丝。
夏染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图书馆里他晕倒前也是这个状态。
“等等!你……”话音未落。
于是,夏染的预感就这样应验了。
沈时行一下瘫坐在凳子上,不过还好,这一次没有晕过去,只是看起来虚弱了一点。
夏染经这一吓,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又想起那天医务室医生说的话。
“低血糖?过度疲劳?”
沈时行没理她的话,自顾自闭上了眼睛。
夏染深吸了口气,把语气放软下来,“先喝点饮料吧。”
吸管塞到他口中时,沈时行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接下来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不过三十秒的样子,一杯二百五十毫升的椰汁就见了底。
放下杯子,他又转向桌上沸腾的火锅,筷子飞舞着,好像也不怕烫,风卷残云的速度,桌上满满的碗碟就空了大半。
“这是多久……没吃过东西了。”江米几乎是无意识地嘟囔着。
看着一言不发专心吃着的沈时行,夏染却不由地皱着眉,他应该是跟着夏从南他们进来的,那么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好像每次他掰断筷子,都是童岚靠近夏从南的时候。
难道?夏染狐疑地看向沈时行。
一边的江米看着沈时行吃的好像心情不错,遂多嘴问了句,“你刚才为什么要抓夏染的头发啊?”
“那种像茅草一样的东西也能叫头发?”沈时行用纸巾擦了擦嘴,语气和眼神一样轻蔑,而桌子上的碗盘已经全空了。
夏染原本一脸凝重怀疑着沈时行,在听到他的话时眉头跳了跳,也忽略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光。
她暗暗咬着牙,“那你说什么样的头发叫头发!”
沈时行的目光突然闪了闪,半晌才答道,“反正不会是你这样的。”
说完就扬长而去,留下夏染和江米两人呆愣坐着。
“虽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是他理直气壮吃白食的样子好帅哦!”江米眼中又开始发光,一脸的花痴。
夏染转头对着一片狼籍的桌子,一下就没了胃口,干脆叫来了服务员结账。
来的仍是当时被沈时行惊呆的那个服务员,很显然他对这一桌的客人十分忌殚,一脸僵笑道,“因为我们服务不周,所以今天您点的餐点全部免费。”
江米心中窃喜,却佯装惊讶,“这样啊,不太好吧……”
夏染看了看服务员的脸色,抿着嘴憋笑。
这样的表情,应该是巴不得她们快点走,最好再也不要来了。
出门之前,江米笑眯眯的转头,故意来了句,“放心,我们下次还会来光顾的。”吓得店里的服务员都脸色一变。
虽然是中午,但一场雨后气温骤降,凉风阵阵,走在树荫底下也不感觉热,蝉鸣已经渐微不可闻。
江米约了盛乐去KTV,夏染并不想凑这个热闹当电灯泡,况且她还要尽快找工作。
下个学期的学费都得靠她自己,夏染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累一点也好,累一点就没时间胡思乱想了。
不要想起从前那些事,不要想起童岚,也不要想起夏从南,只要当只有壳的蜗牛,躲在壳里顾好自己就好了。
当没有壳的蜗牛太脆弱,一不留心就会遍体鳞伤,哪怕……没有人有意来伤害她。
夏染抱着包在路边蹲下,咬着笔帽,拿出笔记本开始划划写写,跑松了的头发垂在耳边,她下意识捋到耳后。
干枯的触感让她怔了怔,其实沈时行说的一点都没错,她的头发的确是像茅草,或者说茅草都比她的头发来的有光泽。
轻风霎时吹过,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风铃声,夏染循声转头,随后看到了路边的一家理发店。
这么巧,只是想想,身边就有理发店。
难道是注定的?
她无意识地抓了抓背包,眼神有点迷茫,要剪掉吗?
剪掉这一头为了一个愿望,或者说为了一个人留了四年的长发?
如今愿望也实现了,人也如愿见到了。
那么,还有留下去的必要吗?
也许没有了吧……
风铃依旧碰撞着清脆的声音,蝉鸣似乎沉默在空气中。
终于,夏染站起来,扬起眉眼,撞响了店门口那串洁白的贝壳风铃。
过了许久,她才走出来,门口的阴影遮住了她的样子,却能看见风铃上的细线因为风纠缠在一起,旋即又因风松开。
夏染抱着鼓鼓囊囊的背包,走进了阳光中,长发还在,她暗自恼怒自己的不争气,只是头发而已都狠不下心去剪。
当剪刀临近的那个刹那,耳边就有声音和着晃动的风铃声说:留着吧,留着吧……关于他的都留着吧。
于是,不过一瞬间,夏染反悔了。
最后只是在店主的推荐下买了几瓶护发素。
看着略显空旷的街道,夏染松了口气,如果剪掉了应该会很失落吧。
她又翻开笔记本,继续开始苦恼。
工作并不好找,像她这样刚进大学的更是难,地点要离学校近一些,否则可能来不及,因为还要上课工作时间也需要宽松……
夏染握了握拳头,给自己打气,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临近期中测验,天气才开始有了秋天的味道,草皮渐渐泛黄,梧桐也偶有落叶飘下。
正是清晨,艳阳高照,夏染推开门的时候顿了顿,每次开门之后的停顿已经成了她的习惯,低下头,门口照例又是个牛皮纸信封。
夏染捡起信封捏了捏,但她没有拆开信封再看内容,而是直接扔在了边上的垃圾桶里。
即便不看她也知道,里面的内容肯定和第一次大同小异。
在收到第一封之后,几乎每天都会都会收到这样意味不明的信。
刚开始她和江米以为是恶作剧,不过现在看来,又不太像了……
她回头狐疑望了眼垃圾桶,微微蹙起眉头,好像总是觉得有哪里奇怪……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喂,你能快点吗!”
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夏染按了按额头,身子探出栏杆往下看,沈时行抱着一个大纸箱,靠着树站着,又是一脸的不耐烦。
虽然入了秋,但是天气还不是很冷,可沈时行却已经穿上了厚厚的外套,接触了一段时间,夏染也发现了,沈时行很怕冷。
“怎么链条又掉了?”夏染很苦恼,自从当了图书管理员,她的自行车就被征用成“公车”,时不时要运送些修补图书的工具。
本来这也没什么关系……
只是这辆车到了沈时行手里后,就开始不停地掉链条……
原本有限的寿命又开始层层递减。
“我怎么会知道……”
夏染跑下楼后,沈时行的话音刚好落下,顺带踢了踢路边躺着的自行车。
夏染很明白……这个动作就是要让她修车了……
修链条这种事原本应该由男生来做的,但很显然沈时行绝对是不会动手的。
夏染把车挪到了树荫里,蹲下查看链条。
扎起的马尾堆叠在脑后,露出干净的耳廓,侧脸的角度看起来,她好像在笑,沈时行脸上不耐烦的表情突然消失了,转而有些怔愣。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画面突然和记忆中的某个片段重合。
明明,情境完全不相同,她也不可能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可偏偏……有一瞬的错觉,好像她就是当初那个女孩。
“可以了。”夏染的话打断了他的回忆。
不过片刻,沈时行眼中的茫然又不见了,挑着眉一脸嫌弃地俯视夏染。
“脏死了。”
夏染甩了甩手,不以为然,在边上的厕所洗了个手。
出来的时候,沈时行已经坐在车上了。
“喂,上来。”
夏染站在原地没有动,半晌看了看四周,没有人……
难道他是在叫自己?
“你叫我?”夏染点了点自己的鼻子。
很难得,沈时行竟然没有反讥她,而是默然点了点头。
夏染坐在车后,还有点愣,今天的沈时行有点奇怪……平常都是骑着车扬长而去的,今天却破天荒想到带她一起……
这让夏染有了种“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感觉。
车子滑出一段距离,因为坐着两个人有些摇摇晃晃,夏染抬了抬手,又缩了回去,还是没敢去抓他的衣服。
她还记得沈时行不喜欢有人碰,虽然今天好像体贴很多,但还是要谨慎一些,以免不小心又触到他的雷区。
夏染很少骑车,更少这样坐在车后,她看着两边的梧桐轻摇着枝叶,像一去不回的时光向后飞驰而去,却分不清是她在离开还是时光在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