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后天气渐渐转凉,可道路两边的梧桐树依旧是苍翠繁茂,一点没有要落叶的意思。
树影婆娑间,走过朝气蓬勃的从南学子们,有飞扬的发梢,有微扬的眉角,转眼间白衬衫从身旁路过,牵起一阵明媚的风。
夏染踩着单车在小道上穿行着,风有点大,把她蓝色的风衣吹的鼓鼓囊囊,像是一朵漂浮着的蓝色的云。
“借过借过!”夏染打着铃,握着车把的手攥的发白,怎么看都是高度紧张的模样。
的确,很久不骑车,难免有些手生,即便很努力控制,车子还是摇摇晃晃以曲线行进。
经过布告栏时,夏染的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她皱了皱眉,居然是沈时行,他竟也穿了件蓝色的风衣,抬着头正在布告栏上贴什么东西。
正是这片刻的走神,单车彻底歪了方向,朝着布告栏冲去。
夏染一个恍然,用脚点地,把车子停下,急刹车的声音很刺耳,她抬眼,离布告栏旁的沈时行只剩下半米不到的距离,她长嘘了口气,庆幸没有出什么大错。
沈时行转过头,眯起了那双狭长的眼,“喂……这钥匙是你的吧?”
他的掌心躺着一枚黄铜的钥匙,夏染愣了愣,觉得很眼熟。
好半天才想起,这是她们宿舍的钥匙,本来她还以为是丢了,没想到是在他那里。
夏染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大概是那天落在图书馆的吧。
“没错,是我的。”夏染把车停稳,伸出手想从他的掌心拿钥匙,可刚触到表面,沈时行就握起了拳头,也攥住了她的指尖。
好像是无意的……
因为沈时行下一刻就松了手,也不管钥匙“叮”一声落在了地上,而是把掌心在裤子上使劲蹭了蹦。
夏染弯腰捡起钥匙,他怕被人碰?可那天被搬到医务室没少被别人碰啊,想到这里,被“嫌弃”的一点点尴尬就不见了。
“下周你到图书馆来吧。”沈时行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图书馆?”夏染一头雾水。
“那天你不是来面试图书管理员?”沈时行眯起眼,神色开始不耐烦。
“可是我还没填表格啊……”
夏染话音未落就被打断,沈时行按了按额头,向上翻了个白眼,“你管这么多干什么,让你来就来!”他又忽然逼近了夏染,神色沉冷了几分,“还是说……你也和那群蠢货一样……怕我?”
语罢他的唇角竟向上挑了挑,夏染已经被他逼的靠在了布告栏上,脑子因为他的笑混沌得一团槽。
沈时行笑起来,真可说的上是“一笑百媚生”。
可是……想到他的话……夏染又顿时清醒过来,如果自己说怕,岂不是变相承认自己是蠢货?
“我为什么要怕你?我一个成年人,怎么会怕你一个未成年人?”夏染抬起头,笑着把未成年人两个字咬得很重。
她避开了沈时行,重新上了车。
沈时行愣了愣,继而开始咬牙切齿,“你有没有礼貌!不知道我是你学长啊!”
夏染已经踏着车滑出了一段距离,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回头做了个鬼脸,“沈时行!你有没有礼貌!不知道我比你年长啊!”
“喂那个谁!你给我等着!”
夏染在很远处听到沈时行几乎从嗓子眼里挤出的威胁,依旧不以为意地哼着小曲,论坛上那些东西她可不信,所以也没理由怕他一个未成年人啊……
周末早上六点,晚上下过雨,空气显得很湿润,天台上渗下的水有规律地地在水管上,在三楼的走廊积起一个个水洼。
夏染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楼道上好像有细碎的脚步声,于是翻了个身睁开眼,刺眼的阳光让眼中蕴出了泪水。
夏染一个哈欠没打完,余光就瞥见窗帘后似乎晃过了个人影,可是眼中的泪水让影子的样子糊成了一片。
“谁啊……”夏染嘟囔了一句,低头去看下床的江米,却见床上空空如也。
愣了半晌,夏染抬眼看见童岚的床上有鼓鼓囊囊的一团。
“江米?”夏染试探着喊了一声。
对面的床上传来一声闷哼,片刻后被子被掀开,江米露出蓬乱着头发的脑袋,几缕发丝还粘在眼睑,一双桃花眼欲开不开。
“不是说让你别睡那里嘛!”夏染气急,爬下来的动作太快,眼前一阵阵发晕。
江米原本昏昏欲睡,可掀开了被子后过凉的空调让她一下头脑清醒了。
她拨了拨凌乱的头发,“昨晚起来上厕所,有点迷糊,还以为在家里呢……”
夏染一愣,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这丫头实在太过没心没肺了,虽说童岚看起来脾气得体,可她总觉得童岚对自己是有敌意的。
既然夏从南都说了要离她远一点,那么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江米……夏从南说,让我离童岚远一点。”夏染的声音闷闷的,“而且……我觉得童岚对我的态度很奇怪……”
江米刚爬起来挤了牙膏,听到夏染的话很不以为然,“这就对了,她肯定是喜欢夏从南。”
夏染叠好被子挤到江米身边刷牙,“我也这么觉得,可是她为什么盯着我呢……”
学生会的那件事后来夏染是告诉江米了的,江米也觉得那时候按照她们只见过一面,童岚那么表现得那么亲密,的确是有些突兀了。
“我估计她是想把你留在学生会折磨。”江米大笑起来,满嘴的牙膏沫子直飞。
夏染推开江米,嘴里含糊不清道,“真好笑,折磨我做什么……”
江米正在梳头发,听到夏染的话,又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怎么那么笨啊,肯定是因为你和夏从南的关系啊……”
夏染漱完口,拿毛巾擦干净了牙膏沫才开口,“我和他现在不就是朋友关系……”
浴室的通风窗掠过一只麻雀,夏染看着消失的影子,有点恍惚,她和夏从南,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呢……她又有信心走到哪一步呢……
她和夏从南之间好像隔着一座山,哪怕他们向彼此伸出手,也无法触及彼此的指尖。
他们再也不是孤儿院里相互依偎的夏染和夏从南了啊……如今的她只能奋力追着他在光芒中背影而已。
江米叹了口气,夏染怎么会不知道夏从南喜欢她呢,所以她也不必明说,免得尴尬。
况且,至少现在,他们两个人是没有做好在一起的准备的。
夏从南她不甚了解,但夏染……江米瞥了眼发呆的她,无奈地摇头,不知道该说她顾虑太多呢,还是一直在逃避……
江米把手搭在夏染肩膀上,挤了挤眼睛,“走吧去吃火锅……把烦恼变成汗都流掉!”
入秋以后就是一场秋雨一场凉,气温在雨后慢慢下降,江米早就想吃火锅,奈何夏天太热一直没能去。
这下天气凉下来,学校附近又新开了家火锅店,她自然是不会错过的。
夏染背着包,把外套披在肩上,转身去扶腿伤未愈的江米,东西拿的有些多,夏染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你拿那么多东西干什么,不就吃个火锅而已……”江米皱眉掂了掂夏染沉沉的书包。
“我要去找工作啊,下个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夏染转身开了门,刚踏出一步,脚底就踩到什么。
她低头一看,好像是个信封,牛皮纸的。
江米快她一步捡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我猜这是情书!不知道是给谁的?”
夏染自认没她的事,回想起早上窗口晃过的人影,若有所思,应该就是那时候放下的吧……
想想又有些懊恼,应该爬起来的,如果动作快点说不定能看到是谁。
夏染还在走神,却听见江米惊呼一声。
“这是什么东西啊!”
白色的信纸已经落在地上,夏染讶异地低头,看到信纸上的内容时,蹙起了眉头。
如果是普通的字体,她站着是绝对不可能看清的,只是这张信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大字。
用红笔写成,深刻的颜色好像欲滴的鲜血,让人毛骨悚然。
第三百八十封……
夏染蹲下身看着那几个字,三百八十?难道之前还有收到?
“江米,你之前有没有看到这样的信了?”夏染脱口而出。
“没……没有啊……”江米显然是被吓到了,说话都有些结巴。
夏染抬了抬眼镜,把信纸放在信封里丢在门口的垃圾桶,“估计是恶作剧,可惜早上没看清楚是谁。”
江米拍了拍胸脯,又来了精神,“别被我抓到,不然非揪到张三疯那里去。”
新开业的火锅店环境不错,最重要的是开业酬宾,所有餐点都半价优惠,江米因为早上的糟心事,一气点了大桌,也不管两个人能不能吃掉,誓要化悲愤为食欲。
夏染看着一桌子的东西,眉头跳了跳,“太腐败……太浪费了!”
江米夹着一颗牛丸丢进红汤里,眼里泛出绿光,“怕什么,我保证我吃完。”
江米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一阵动静。
“对不起,对不起……”夏染侧了侧头,看见一个服务员正在低着头道歉。
而她道歉的对象……身上被泼满了红油,还在往下滴。
这个十分狼狈的人,夏染最近很熟悉……是沈时行。
夏染收回脑袋,夹了一筷子粉丝吹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在哪儿都能遇见他。
夏染咬了一口粉丝正在咀嚼,余光发现好像有人走到身边,随后听见身边的凳子被拖开。
她下意识咽下粉丝看身边的人……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沈时行正阴沉着脸,端端正正坐在她身边。
比起她的些微惊讶,江米明显是吓傻了,夹着的一颗牛丸因为手不停抖,一下滚到了桌底。
“沈……沈……沈时行……”江米有些结巴。
夏染对论坛上的内容完全没有感觉,但江米常年钻研恐怖侦探小说,对论坛的扒一扒深信不疑,内心把沈时行定位成变态杀人狂。
如今她没有落荒而逃已经够有勇气了。
沈时行好像没听到江米的惊呼,目光冷冷的定在店里的一个点。
夏染咬着筷子,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手中的筷子一下松落在桌子上。
看见他们两个中的碰到一个任何一个都无所谓,只是为什么会看到他们在一起呢……
看到夏从南和童岚在一起。
夏从南坐在不远处的一桌,夏染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清楚的看到,童岚坐在他的身边,淡淡笑着。
夏染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从口型可以看出,点餐的时候,童岚每念一样,都会抬头看一眼夏从南问他的意思,而夏从南总是微微点头。
看着这样的景象,夏染只觉得是被入口的粉丝烫到了,舌尖到胸口都闷闷发疼。
很奇怪的是,沈时行看到这样的景象,反应居然比夏染还要大,垂着的一只手把一枝竹筷几乎折断。
“奇怪,那个不是校长吗?”江米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去,不自觉放下了筷子。
“校长?”夏染抬眼,发现那一桌上不止夏从南和童岚两人。
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坐在他们的对面,很眼熟,夏染恍然,四年前她见过他,而如今他是夏从南的父亲。
“对啊,我不会认错,肯定是校长。”江米自顾自点了点头,又疑惑道,“夏从南怎么和他在一起?还有那个女生又是谁?”
夏染拿着大麦茶的手抖了抖,垂头喝了一口,眼镜被热气蒸腾得模糊不清,却也没心思拿下来擦,只是抽了张纸巾随手抹了抹。
“那个啊……就是童岚啊。”夏染重又拿起筷子,平复了有些异样的情绪。
夏从南和谁在一起吃饭,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童岚!夏从南!还有校长!他们怎么会在一起?”江米瞪着眼睛,一脸惊诧。
这时候沉默了很久的沈时行突然开了口,“你认识她?”
夏染一愣,下意识回答,“见过一两次,不熟。”等答完,蓦地发现她根本没必要回答这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等等……你坐在我们这儿干什么?”夏染狐疑地看着沈时行,从一开始他走进来,行为就古怪的很,还老是盯着夏从南那一桌。
江米眼神向沈时行瞟了瞟,梗着脖子开口,“就是说……我们和你一点都不熟!”
“借这里坐一下,要是不借你们就滚。”过了很久沈时行才说话,可是目光仍落在夏从南那桌上,那双狭长的眼中森寒无比。
夏染经过几次,已经熟悉了沈时行的这种说话态度,见怪不怪,况且这么一大桌菜,多个人也无所谓,而江米也选择了默然。
这一桌人各怀心思,几乎都没怎么吃,夏染心不在焉地低着头戳酱料,有意不去看不远处那一桌。
可是目光却不太听话,即使低着头余光也能瞟见那一桌其乐融融的景象,这一下更是食不知味,难以下咽。
不论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现在的夏染都是局外人,正是这样的认识,让夏染不由得感到和夏从南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夏染尚在走神,却听见身边传来“啪”的一声。
转头一看,沈时行手中的一只筷子终于不堪重负,断的彻底。
夏染脑袋里忽然蹦出个奇怪的念头,如果掰的是一双筷子应该不会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