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昱不会想到,像他这样疲软地歪坐着的,还有三个人,米妮、柳凝丝和鲍翰林。他们的姿势那么相似的,只不过林昱是在林氐词坛里,而米妮是在一列风驰电掣的高铁上,柳凝丝是在一辆已经驶入城市的公交车里,而鲍翰林则是在柳绣坊里。如果是亲眼所见,一定会惊异于他们在同一时段保持着同一姿势,仿佛冥冥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摆布着似的。不是谁都有机会遇见这只看不见的手的,能遇见这只手的,一定是被命运之神做了记号的人,而这种记号并不一定代表着幸运,更多的时候也代表着叹息。
实际上这一路上,米妮都保持着这样的坐姿,一动都没动过,直到列车抵达终点站。列车广播里一遍遍地通知着抵达终点的消息,车上的乘客都走光了,米妮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卧姿。一名胖胖的中年女乘务员过来检查车厢,一瞧米妮的样子,便喊道:
“喂喂,到站了到站了,怎么还睡呢?”
一位已经下车的乘客又折了回来,指着米妮所在的车厢,对着列车门口的男乘警说:
“我那女孩同一车厢,打上车起,就没见她动过,你们快去看看吧。”
男乘警听后,赶快走向米妮所在的车厢。
米妮因为侧身朝里坐着,所以看不见她的面孔。男乘警走近她的身边,边拍打椅背,边喊道:
“醒醒,醒醒,怎么回事儿?还睡呀?”
见米妮还不动,男乘警扒拉了一下米妮的身子,米妮宛若一只麻袋似的,朝这边翻侧过来。女乘务员一见米妮的表情,“妈呀”尖叫一声,朝后退了一步,一不小心,后背砰地撞上另一边的铺架。只见米妮脸色苍白,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子却一动不动,嘴巴半咧着,那样子,仿佛死过去不是一会半会儿了。 女乘务员哆哆嗦嗦地说:
“她……她死了!”
说话声中,米妮白了女乘务员一眼,慢慢撑起身子。女乘务员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没死!”
男乘警说:“姑娘,你没事吧?”
米妮目光呆滞,口中喃喃地说:“我要回家……”
“你家在哪里?”
“我不知道。”
男乘警皱着眉头问:“你自己的家你不知道?那你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
米妮扶着椅背,打算站起来。两脚沾地的时候,她的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女乘务员和男乘警赶忙扶了她一把。米妮推开两位好心人,拖着行李箱,踉跄着夺门而去,把两位随车人员看得目瞪口呆,愣了片刻,赶紧又追到门口,异口同声地问道:
“你真没事儿?”
米妮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在男乘警和女乘务员不安的注视中,她拖着行李箱,犹如一具浑身僵硬的木偶一样,机械地甩着胳膊,笔直地朝前迈着腿,连前面有人也不知避让,反倒是别人一见她目光呆滞一往无前的样子,吓得纷纷朝旁边躲避。走着走着,米妮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一只招牌——未了情客栈。米妮直朝着客栈走去。她的心中似有亿万只蚂蚁在爬着、拱着、啃噬着,直啃得她的心中如烈火焚烧,连眼球都被烧红了。那是她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吐为快的强烈欲望,她所选择的宣泻方式,当然是文字,因为她本身就是个网络写手,实际上她天天晚上在依靠文字宣泄着自己的感受,在她的潜意识里,宣泄的第一方式,当然是文字。那些在她的心中疯狂爬着、拱着、啃噬着的,实际上就是文字。不同的是,以前每晚爬格子,都带着一种自我的逼迫,那些宣泄出来的感受,基本上是瞎编出来的,假的,每回编写这些虚假的情感,她都带着一种痛苦。而这次完全是发自肺腑的,来自她生命的最深处,没有任何人强迫她,相反,如果不让她尽情地宣泄一下,她会不疯即死。而实际上连米妮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正遭遇到自从投身文学创作以来最强烈的灵感,就像核弹爆炸那样强烈。
所以,当她拽着行李,踉踉跄跄地冲向客栈服务台的时候,里面的服务生都吓了一跳,他们看到的是一个两眼通红、头发散乱、嘴唇干裂、行为可疑的女孩。服务生小心翼翼地问:
“小姐,您……没事儿吧?需要我们帮助吗?”
米妮嘴唇哆嗦着,内心的欲望之火烧得她嗓子发干,几乎说不出话来:
“快,给我开个房间,要……要爆炸了!”
服务生被吓得不轻,又摸不着头脑:“什么要爆炸了?”
米妮尖叫道:“灵感!”
服务生哪里敢耽搁,赶紧把房开了,犹豫了一下,才没有拨打110,先观察一下再说。
一冲进房间,米妮立刻架起电脑,噼哩啪啦打下一行字:
“千年未了情。”
然后,她那十根尖尖的手指一路疾风骤雨般地打下去,一泻千里,就算来十匹高头大马也休想拉住这十根看上去纤弱其实蕴含着无限激情的手指,因为它们此时的速度,比骏马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