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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摆脱差点被拘留的危险之后,林昱回到了林氏词坛。

打开门,他才意识到,他最不该回的,就是这里。

林氏词坛虽然最初是他创办的,但实际上是他和米妮两个人的,这些年来,都是米妮跟他一起在维护这个小小的网站,相比之下,米妮花的时间跟精力更多,上面的绝大多数文字是米妮更新的,米妮说,她是个写手,文字是她的特长,更新网站,正好可能发挥一下她的特长。可是,现在这间温馨的小屋只剩下一个人。一进门,他就感到一种异样的气氛,这种气氛就两个字,冷清。几年中,他的快乐,他的温暖,他的一切,几乎都盛在这巴掌大的屋子内,可是现在这一切转眼间烟消云散,他几乎没有勇气迈进屋去。他仿佛看到米妮那撒着欢的身影,听到米妮那肆无忌惮的大笑,还有动不动就亲昵地掐他一把的利爪。他的眼眶温润了。

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林昱看到墙上贴着的他与米妮合影的大幅照片上,米妮的脸部粘了一块污迹,他拿起一块布,小心地擦起来。擦着擦着,他的眼圈又红了。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拿出一看,是父亲打过来的。

“爸……”

电话中林诗达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担忧,这从他那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中可以听出来:

“昱昱,米妮还好吧?”

林昱犹豫了一下,说:“好……好呀。”

“我怎么听你的声音,有点犹豫呢?”

“没呀。她挺好。到家以后,她就上班去了,挺好。”

“哦,这就好。我和你妈都不放心,你们一上路,你妈就催着我打电话问你呢。”

“没事,挺好。凝丝好吗?”

林诗达夫妇早就想好了怎么回答儿子了,父子俩隔着电话,互相朝对方撒了谎:

“嗯,她就是总一个人坐在那儿发呆。唉,也难怪,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能没心事吗?这孩子,怪可怜的。你不用担心家里,我让你妈妈什么也别干,专门陪着她呢。她不是爱绣花吗?我还从你翠婶家借来了一套绣花工具,对了,还从村东头的王叔家借来一台好上网的电脑,有事儿做,心里就不那么难受了。”

林昱心里稍微宽松了点:“哦,那就好。你们也多保重,这两天真不该让你们也跟着担惊受怕。”

“这孩子,说哪儿的话呢?这还是一家人说的话吗?若萱娘娘的陵墓找着了吗?”

“还没有,你们别担心。我先挂了,我这边正忙呢,有事给我打电话。”

挂完电话,林昱便一头扑倒在床上。那是他米妮两个人的床,上面留着米妮的气息,那是他最熟悉的气息,比他自身的气息还要熟悉。他把头一埋下去,就再也不想起来了。他担心自己一起来,这些气息就会跑了。脸埋在这样的气息里,就好像埋在米妮的怀抱里一样。他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听到外面门被敲响。那敲击声不轻不重,带着一种小心。他心里一阵烦躁,谁呀?这会儿他谁也不想理。他把脑袋更深地埋入被子里。可是那敲门声依旧在顽强地传过来。林昱突然心里一动,会不会是米妮?她走到半道上,突然觉得不忍心离开我,又折回来了!她不是说过吗,也许就在某个小站,她的心会突然重新燃烧起来,结束旅程,踏上归程。可是她刚才还那样死心塌地要走向天边,这会儿又突然回来了,这可下不来台,所以敲门才敲得这样羞羞答答。

这么一想,林昱顿时全身热血沸腾,大叫一声:

“妮妮!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他跳了起来,扑向门边,慌乱中,连着带翻了两张椅子。乒乒乓乓的撞击,使得外面的敲门声也暂时停止了,似乎是被里面这不同寻常的响声吓住了。

林昱哗地拉开门,一下子愣在那儿。门外站着一个青年男子,身材瘦小,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右手举至耳边,还想继续敲击门板呢。这个人,虽然林昱只真正见过一面,却永生难忘,因为他就是老锹的儿子,鲍翰林,曾经在柳绣坊见过一次,后来又在案情分析会上,听安队介绍过。他到这里来干什么?

过了好一阵,林昱才反应过来。朝鲍翰林身后看看,并没有别的人跟着。

“你……是找我吗?”

鲍翰林点点头。那藏在近视镜片后的眼中充满焦虑,也掺杂着一种戒备。

鲍翰林舔了一下嘴唇:“我是来找柳凝丝的。”

林昱警觉起来,米妮离去的伤痛,被他暂时撇到了一边。他本来想说,柳凝丝在我的老家,话到嘴边却变了:

“柳凝丝?柳凝丝是谁?”

林昱不敢不撒谎,他知道柳凝丝不愿意离开这里,他得隐藏柳凝丝的行踪。鲍翰林脸颊上突然泛起一股潮红,连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林昱十分惊讶,这个家伙显然是发怒了。看来,这是个不太善于控制自己情绪的人,自己可得小心点。林昱甚至在想着,要不要通知安队和老宫他们。可是又一想,自己不是已经辞职了吗?

幸好,鲍翰林很快又变得正常起来,看得出,他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柳凝丝就在你这里。实不相瞒,我今天刚从印尼飞过来,就是来接柳凝丝的。”

听到鲍翰林说起来这些,林昱心里更加警觉了。鲍翰林继续说道:

“我下了飞机以后,直接到了柳绣坊。可是,柳凝丝不在那里。后来,我跟街坊们打听,他们说,是你带走了凝丝。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这儿来的?”

“其实,我早就关注你了,以前进出柳绣坊时,我曾经无意中几次看到柳凝丝的爸爸在浏览林氏词坛,还看到柳凝丝登录过,而他们还似乎有意避着我,一见到我,便会关掉网页。我感到很奇怪,就自己偷偷登录了林氏词坛。后来,我也知道了林逋与若萱的故事。说实话,你让我觉得很……很不安。”

“为什么?你觉得我在横刀夺爱吗?”

鲍翰林沉默片刻,这种沉默,实际是一种默认,这不免让林昱感到愧疚。

“你能让我见见柳凝丝吗?”

“她不在这里。”

鲍翰林深深呼吸几下,说:“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我不怪你。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得到过别人的信任,我是在异样的目光中长大的。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柳凝丝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我想对你讲一讲我和她之间的故事,我们可以进去说话吗?”

林昱稍微迟疑了一下,又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确信鲍翰林只是孤身一人。他想,安队他们一直在监控着跟老锹有关的人,包括他的儿子,说不定在不远处,就有安队派的便衣盯着呢。就算没有,也不怕,鲍翰林看起来虽然脾气急了点,但身材那么瘦小,单打独斗的话,肯定不是我的对手,除非他身上藏着枪。他心中升腾一股强烈的好奇,是对眼前这个矮个子与柳凝丝之间的故事的好奇。他的心中甚至产生了一股不满,哼,凝丝那么纯洁,纯洁得跟高山雪莲似的,能跟你这个盗墓贼的儿子之间发生什么故事?我倒要听听!

鲍翰林看出了他的迟疑,说:“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一个人来的,我没有危险。”

鲍翰林的眼中充满着真诚。林昱不由得脸一红,他侧开身子,左手朝里一摆:

“请吧。”

在鲍翰林走进屋内的时候,林昱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情敌”二个字。他的内心既吃惊又害臊。自己脑子里怎么会冒出这两个字呢?这不是太荒唐了吗?如果要把鲍翰林当成情敌,唯一的理由就是自己与柳凝丝有恋爱关系,可自己与她有这种关系吗?不过事实上,林氏词坛来过不少访客,情敌倒是一次也没有来过。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林昱给鲍翰林倒了一杯水。鲍翰林显得有点受宠若惊。

“谢谢……你知道,从小到大,没有几个人给我倒水,我不习惯别人对我的好。”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是个盗墓贼的儿子。”鲍翰林苦笑了一下,说,“从小到大,我都是在歧视的眼光中长大的。”

鲍翰林这么一说,林昱立刻对眼前的这个人产生了几同情。

“你可能没有尝过这种滋味,所以,你无法领会这种感受。一次两次被歧视算不了什么,时间长了,整个人的心态就变了,就成了另外一个品种的人。打个比方,你们是生活在阳光下的鲜花绿草,而我,是生活在背阴处的苔藓,长年不见阳光,阴暗潮湿,动不动还会被人踩上几脚,要是踩的人不小心滑倒了,那责任还在我。人们只知道,老锹靠盗墓发了大财,可有谁知道,他赔进去了自己儿子的正常生活。”

林昱有点不解:“你身边的人都知道你爸爸是盗墓的?”

按照林昱过去的习惯,往往会把“盗墓的”说成“盗墓贼”。但是此刻话出口时,他把“贼”字去掉了,为的是不刺伤眼前的这个人。

鲍翰林点点头:“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墙。小时候我生活在农村,村头有个风吹草动,村尾都能听见哗哗的响声。谁家的女人偷了汉子,立刻便会传遍全村,成为全村人津津乐道的话题。而盗墓能够发财,那就传得更快了。自从我爸开始盗墓,他便成了远近闻名的人,许多人慕名而来,不少人还提着礼,为的就是求我爸带上他们一起去发财。后面,我爸被抓了,这下他的名声更大了,我们家的名声,我的名声,不也跟着更大了吗?所以,盗墓贼的儿子这个烙印,早就深深地打在我的身上了。我爸出狱后,开始意识到我的心理与别人不大一样。我住在老家的时候,名字叫做鲍掘,当初我爸爸之所以为我取这样的名字,就是为了向同行们炫耀他特别能挖掘。后来,当他意识到,他所做的事情对我产生了那么大的影响时,他为我改了个名字,叫鲍翰林,并且彻底改变了我的成长环境,把我带进了城,远远地离开了家乡。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柳凝丝。但,进了城以后,我才明白,我其实仍然是背阴处的一块苔藓,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要是乐意的话,还可以随心所欲地吐上几口唾沫。”

林昱被鲍翰林心里的隐痛深深地吸引住了:“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还是没有能够摆脱盗墓贼父亲的阴影,那个阴影就像我自己的影子,如影随形。”

“是谁透露了你的身份呢?”

“那些文物贩子,还有我父亲的盗墓同行。谁叫我父亲在这个圈子里名声那么大呢?”

“听说父亲很厉害啊,他就没有到学校为你撑下腰啊?”

鲍翰林说:“这哪能啊?进了城以后,我父亲又重操旧业,公安局到处抓他,连面都不敢露,哪里敢来学校里?每次学校开家长会,别的同学都会有爸爸或者妈妈来学校,可是,我的爸爸从来没有来过。有好几次老师问我,鲍翰林,你的爸爸还管不管你呀?怎么一次也没有见到过他呀?时间长了,同学们干脆说,鲍翰林的爸爸早死了,挖坟墓的时候,被墓里的老鬼拖进去作伴了,再也出不来了。那个时候,我是学校的名人,比少先队大队长名声还大,就因为我是盗墓贼的儿子。”

鲍翰林说着说着,显然动了感情。他停了下来,抿了一口面前的茶,稳定了一下情绪,才又继续说道:

“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隔壁班有个同学生了白血病,学校组织捐款,我也捐了,而且是全校最多。可是,负责收钱的同学却把钱丢到地上,轻蔑地对我说,你这些钱都是你爸挖坟墓挖来的,不干净,我们不稀罕。那天我哭了,我跑出学校,藏进学校后面的河边,整整一夜没有回家。是柳凝丝找到了我,因为我每天跟她一起上学,一起玩,有时会一起去河边看鱼,那个藏人的地方,只有我们俩才知道。她陪着我在河边那个废弃的下水道里呆了整整一夜。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她用她的胳膊搂着我,一直跟我说,没事的,没事的,咱们不理他们,我永远和你好……”

说到这里,鲍翰林停了下来,眼中泪光闪烁。林昱完全沉浸到鲍翰林的叙述当中了。他低下头,不敢看鲍翰林的眼睛,虽然鲍翰林长得瘦小,但跟林昱一样,也是一位大男人,男人的眼泪,往往是有震撼力的,鲍翰林的也一样。

“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虽然柳凝丝看起来柔弱得像一条柳枝,其实她是一棵树,一棵外柔内刚的树;而我虽然是个男子汉,其实我是一根藤。不幸的是,不是每棵树都能允许我这根藤去依附,事实上在我的生命里,我只拥有柳凝丝这棵树。而现在,这棵树却不知到哪里去了。”

林昱想起那天在柳绣坊门外听到的孙红菊跟柳凝丝之间的对话,问道:

“你寻找柳凝丝,是想把她带走吗?”

鲍翰林说:“是的。”

“带哪儿去?”

“出国。”

“为什么?”

“我想远离周围那些异样的眼光。为了远离那些异样的眼光,我父亲为我改了名字,带着我离开了老家,但是依然没能摆脱父亲的阴影。现在我要远远地离开中国,总能离开那些异样的眼光了吧?将来我要让我的后代生活在正常的环境里,我要让所有的人像看待一个正常人一样看待我的孩子。”

“可是,凝丝愿意跟你走吗?”

鲍翰林沉默下来,过了一阵才说:“没有人比我更理解她,她过得一点也不快乐,在这一点上,凝丝的感觉是跟我一样的。”

“为什么?”

问完这句话,林昱就后悔了,他应该想到为什么。

鲍翰林垂下眼皮,说:“因为她的妈妈是大名鼎鼎的孙二娘,还因为……她妈妈和我爸爸之间的关系。她就像一只结茧的蚕,用一道道丝线,把自己缠绕起来、封闭起来。蚕茧不就是一道道凝结的丝织成的吗?她取名凝丝,难道不是天意吗?如果总是这样封闭下去,总有一天,她会把自己活活闷死的。”

鲍翰林的话,令林昱心头一震:“凝丝,凝丝,真没想到,她的名字中竟蕴含着这样的意思。当年为她取名字的人,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名字预示着什么。”

“所以,我要带她走。我要带她离开这个令我伤心、也令她伤心的地方,去开辟新的生活。没错,我就是一根藤,她是我唯一的树。而我这根藤,也能为她驱除孤独与寂寞,带领她走出封闭的世界,把她这棵树装点得更加美好。”

林昱说:“出国的开销是很大的。到了国外,你肯定给她准备好了富足的生活吧?”

鲍翰林受到侮辱似的,叫了起来:“不!你想到哪儿去了?你是不是想说,我会用我父亲盗墓挣来的钱,买别墅,买庄园,买豪车,买游艇,去过富豪们才有的生活?”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鲍翰林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又接着说:“对不起,请原谅我的激动。实际上,从那次捐款事件起,我就再也没用过父亲塞给我的零花。从那时起,我再也没有吃过零食。我们学校小卖部的零食非常多,每次从操场进教学楼,从小卖部那儿走距离是最近的,但我都会绕着走。每次看到小伙伴们吃零食,我都会躲开。是我不喜欢吃零食吗?不!熟悉我的同学都知道,以往我买的零食是最多的,父亲每次回家,都会给我买上大包小包的零食。不过奇怪的是,从那以后,我吃零售的欲望完全消失了,零食对我来再也没有吸引力了。我十七岁的时候,给一位老园艺师傅打下手,从那时起,我连上学的学费,都是自己挣的。后来考大学,我报考了农学院园艺专业。我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课余时间为别人制作盆景得来的。尽管经常手头很紧,甚至一开始连肚子都填不饱,但我觉得这样很快乐,心里很坦然,因为我得来的钱是干净的。你瞧我开来的车,只值三万块钱,但我觉得一点也不比几百万的豪车差。我之所以能够出国,也完全是因为我们学校的印尼教授给我介绍了一份印尼的园艺工作,我要去的国家是印尼,虽然并不清楚我父亲究竟在哪里,但是我可以肯定,他一定不在印尼,我不会与他呆在同一个国家,我要远离他。我是去国外打工,我会靠打工挣来的钱养活我和柳凝丝,我永远不会再用父亲的一分钱,因为,那些钱……”

鲍翰林扭过脸,没有再说下去,但林昱知道他那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片刻,林昱还是忍不住问:

“你不用你父亲的钱,你父亲会高兴吗?据我所知,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他的钱不都是你的吗?他盗墓挣钱的目的,不都是为了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富足的生活吗?”

鲍翰林的回答出乎林昱的意料:“高兴!实际上他一直希望我能够自食其力,不要像他一样靠掘墓挣钱。所以,我能考上大学,他比什么都高兴,他一直希望我能学点真本领。将来,我会靠自己的力量,买一座大花园,我要把这座花园送给凝丝,我们一起生活在里面,生儿育女,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林昱觉得难以置信:“可是,你父亲盗墓所发的财,最终不也都会留给你吗?”

“我知道你会这样怀疑,但我真的不会要。而且,他现在已经没有钱了。”

“他的钱呢?”

“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没错,就因为我念的是农学院,他倒是曾经买了一座农场,非常大,或许他是打算将来把农场留给我。可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林昱心想,看来,安队说老锹输掉了农场是真的。

鲍翰林忽然扬起脸,带着点挑畔似的对着林昱:“我知道,警察一直想抓我父亲,也关注着我父亲身边的人,包括我。但是,我不怕,因为我是清白的。从小到大,父亲从来不会告诉我他去哪里,跟哪些人在一起,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来没有打过他的电话,更不要说去参与他的事情了。他从来不会让我去为他办事。记得上小学三年的时候,他偶然回家,急着去办一件事情,我自靠奋勇,说要帮他,结果被他狠狠打了一巴掌。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有意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和我划清界线,保护我,要我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做一个光明正大的人,做一个抬头挺胸的人,不要像他那样,成天东躲西藏不敢见光。在这一点上,柳凝丝和我也是一样的。如果我和我父亲走到了一条道上,今天我就不敢站到你的面前来了。”

林昱忍不住问:“你真的不知道你的父亲这段日子在做什么吗?”

鲍翰林摇摇头:“不知道,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他了。只是前几天听柳凝丝说,他准备挖若萱陵,但是我阻止不了我父亲,我一直不希望他挖墓,但是这么多年来,他听我的吗?我也希望我能阻止他,但我联系不到他。”他真诚地望着林昱,“我刚才告诉你这么多,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是个干净的人,柳凝丝对我有多么重要。所以,请你把柳凝丝还给我,好吗?”

说着,鲍翰林站起身来,绕到林昱面前,恭恭敬敬给林昱鞠了一个大躬。林昱毫无思想准备,赶紧站起身来:

“哎,你别这样……”

鲍翰林充满期待地望着林昱:“你一定知道柳凝丝在哪里,你一定会告诉我的,对不对?”

一见鲍翰林的眼神,林昱就知道,这是一个单纯的人。他差一点脱口而出,凝丝就在我老家,我会把她还给你的。但是,话到嘴边,他又生生忍住。他摇了摇头,说:

“柳凝丝不在我这儿。”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她不会跟你走的。”

“为什么?”

“因为……”林昱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他怕说出来的话会伤了眼前这位单纯人的自尊,从刚才的对话中他已经清楚,这位单纯人的自尊其实比一般人要强得多,几乎达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往往只有心灵受到严重创伤的人才会这样。

“因为什么?”

林昱觉得不能不说了,不说的话,鲍翰林一定不会罢休。他舔了舔嘴唇,艰难地说道:

“因为柳凝丝和你之间的感情,实际上是畸形的。”

鲍翰林大吃一惊,他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林昱的话: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林昱实在不想再重复刚才的话了,可是他不得不说。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几下,又一次艰难地说道:

“你和柳凝丝之间的感情,是畸形的。”

鲍翰林这回明确无误地听懂了林昱的话,他那近视镜片后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对我和柳凝丝的侮辱你知道吗!我和柳凝丝从上幼儿园起就认识了,我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没错。”林昱平静地说,“你们的确是青梅竹马,但你们的这种青梅竹马是畸形的。”

“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鲍翰林的脸涨得通红,连嘴唇都在颤抖。林昱不忍看鲍翰林的脸,但还是鼓足勇气说下去。

“在我的心中,真正的青梅竹马,就像高山险峰上的积雪化成的山溪一样纯洁,像初生婴儿的眼睛一般无辜,像春天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那般温暖。可是,你和凝丝之间的青梅竹马,又是怎么回事呢?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如果没有她的妈妈和你的爸爸认识在先,你能够认识凝丝吗?而她的母亲和你的父亲之间,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你想过没有,这样的关系,带给凝丝的,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我完全能够想像得出这样的感受,这样的感受决不是什么荣耀,也不是什么享受,更不是什么幸福,而是一种耻辱,一种痛苦。这种耻辱和痛苦,决不是三两天就能够消失的,它就像一把血淋淋的刀,一直插在凝丝的心头,又像一块看不见的巨石,时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林昱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鲍翰林的脸色已变得像纸一样煞白。当林昱的话说完,他的脸色又变得像铁一样的青。林昱的心头也隐隐刺痛,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对谁说过如此狠的话,也从来不忍心去刺痛谁,更不用说去刻意欺负别人。凡是认识他的,都无一例外地认同他是一个温良恭俭让的人。

鲍翰林霍地站了起来,又颓然坐下,喃喃地说道:

“这一切,都是凝丝告诉你的吗?”

林昱回视着鲍翰林,没有说话。他的心中对鲍翰林充满了同情,他实在不愿意再去刺痛这个可怜的人了,他很想对鲍翰林说,这一切都是假的,但是他无法做到,因为这一切都是真的。一瞬间,鲍翰林的眼神变得十分绝望。他点点头说:

“我这才知道,凝丝对你的信任,已经远远超过了我。只有知心人之间,才能说起这些。我现在彻底明白了,你是想拥有凝丝,对不对?”

林昱急忙站起身:“不不,鲍翰林,你可别误会,我可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

鲍翰林的语气中充满了嘲讽:“你不想?别谦虚了。你如果不想得到凝丝,你会这么关心她?你如果不想得到凝丝,会把她藏起来?你如果不想得到凝丝,你的老祖宗能答应?你们家和他们家那什么千年缘,就是洲际导弹也轰不掉的媒人!”他越说越气愤,霍地站起身,手指着林昱,哆嗦了半天,才迸出一句话,“姓林的,你等着瞧,别以为我鲍翰林好欺负,凝丝是我的,永远是我的,我一定会把凝丝夺回来的!”

说完,鲍翰林推开椅子,踉踉跄跄向门外奔去。林昱追到门口喊道:

“鲍翰林,请等一等,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是,鲍翰林根本没有回头,他直蹿到自己的那辆两厢国产车边,狠狠地拉开车门,扑进驾驶室内,打着火后狠狠地一踩油门,两厢车犹如一头被狠踹了一脚的公牛似的,咆哮着绝尘而去,把街口一位提着菜篮的老太太吓得尖叫着,扭着本已不利索的腿脚,紧跑几步,跳到了路牙上面。林昱心里隐隐而生出一股担心来,瞧这家伙这副样子,会不会干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0nhqa37KnvLHm5DIf8aAbTZhNIkHu9JD3i7y2gs6VkZlj23o2LQv+3Dvl1gMJi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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