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后,林昱出现在区文物局文物稽查大队队长老宫的面前。老宫对林昱的话似乎还难以置信:
“你是说,若萱陵埋藏方位的秘密,真的就隐藏在那只被夺走的玉蟾身上。”
林昱掏出手机,翻出以柳烟尘的秘密发来的邮件,把手机递到老宫面前:“是的,我们也是在玉蟾被夺走之后才知道的。”
看完这些邮件,老宫在原地踱了两圈,然后停在林昱面前,两只大眼珠子瞪在林昱脸上:
“走,跟我去公安局。”
去公安局干什么?林昱随即明白过来,老宫是想陪我去报案。他心里涌过一股暖流,随即说:
“不用啦宫队,我已经报过案啦。”
老宫说:“不光是报案,还有别的。”
片刻,老宫便驾着局里那辆开起隆隆作响的国产旧皮卡,驶上通往区公安局的路。
老宫边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边说:“多少年来,一直在传说,东王妃——也就是若萱娘娘,死后就埋葬在我们这一带,因为我们这一带当年是北宋东王——也就是信王的封地。盗幕贼们也一直在寻找着若萱陵。可是把所以风水好的地方都找遍了,谁也没能找到。没想到安葬若萱娘娘娘的地点,居然藏在这只玉蟾中,而这只玉蟾又曾经到过你的手中。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奇怪。谁让你们家跟若萱娘娘家有着那么深的渊源呢?”
林昱惊讶地说:“您也知道我们家跟若萱娘娘的渊源?”
老宫说:“我上过你的那个林氏词坛网站,看过那篇《林大词人的红颜是谁》的文章。谁叫我们干的就是跟考古有关的工作呢?凡是跟古人有关的东西,我都爱看。”
接着老宫对着林昱一顿批评:“我说你怎么那么傻呢?母亲被绑架,你还不赶快报警?还真被人家给吓住了!你以为警察解救人质,会把‘警察’两个字写在脸上,大摇大摆地过去?警察的经验,可比你丰富多了!我敢说,要是早报了警,不但你母亲早被解救了,玉蟾也不会丢失,那伙人也被抓了!亏你还是文物稽查队员,好歹也是执法的,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林昱羞愧得几乎抬不起头来:“是,是,宫队,我已经后悔死了,我们全家都后悔死了。要是早报警,就没这些事了。”
到了区公安局,老宫带着林昱,熟门熟路地来到一间办公室。还没有进门,老宫就扯着嗓门儿喊道:
“老安,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人,看能不能为你提供点线索。”
一进门,老宫就指着一位警官,为双方作介绍:
“区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安卫国。我们局稽查队实习队员林昱。”
林昱一看,认识,柳烟尘死后的第二天,这位安队长带着一位姓王的警官到林氏词坛来作过调查。那天他对这位安队长的印象特别深,因为安队长的左脸颊上有一道暗红色创疤,看上去挺吓人的。老宫话音未落,安队长已伸出手来:
“欢迎欢迎,老朋友啦!”
安队那钳子一样的手,握得林昱的巴掌生疼。林昱突然想起上回安队来林氏词坛调查的事,赶紧说:
“安队长,柳烟尘的死可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安队给逗得哈哈大笑,声音又硬又高:“我们早就调查清楚啦,柳烟尘是自杀,也没有证据说明是受到你们的胁迫。要是真的和你们有关的话,那天就把你们逮起来啦!”
老宫说:“认识啊?那好,咱们这就进入正题。不过,老安,”老宫眼珠一转,“今天我们可算是帮你忙来了。要是我们提供了有用的线索,这顿时饭你可请定了。”
安队长一边给两位客人端茶递烟,一边说:“好你老宫,还没帮上忙呢,就开始索贿啦?行,我先答应下来,等会儿下了班呢,就在对面的酒仙居。说吧,什么线索?”
老宫脸上的笑容倏忽消失了,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林昱已经开始慢慢适应老宫的这种作风,平时说笑归说笑,但一进工作状态,刚刚还是春风满面的面孔就立刻结成冰啦。老宫说:
“老安,你还记得老锹吗?”
一听老宫提起老锹,安队长把手中的茶杯砰地往桌面上一顿,恨恨地说:
“怎么不记得!当年我紧盯了他三个月,抓他时,不仅被他跑了,临跑时还在我脸上砍了一铲呢。”
因为有点激动,安队长脸上那道疤颜色更深了,仿佛马上要喷出血来。
老宫说:“我感觉到,这个老锹又出现了。”
安队长脸上的疤突突颤动了两下:“说下去。”
老宫却不再理会安队长,而是转过脸来,朝着林昱说:“你不知道老锹吧?老锹真名叫鲍秋生,是盗墓集团的老大。盗墓数量之多,江湖上无出其右,所以发丘的同行们送了他一个绰号,老锹,意思是特别能挖掘。”
林昱不解地打断他:“发丘?”
老宫翻了个白眼:“连发丘都不知道?还是学考古的呢。发丘是盗墓贼们的行话,他们可不愿意称自己为盗贼,而是称自己为发丘。有的派系还把自己称为搬山、摸金、卸岭。老锹对这个绰号倒也挺得意,索性给自己的儿子取名鲍掘。鼎盛的时候,他手下有六支盗墓队,号称六支地下游击队,常年流窜全国各地盗墓。自出道以来,盗挖过全国十七座大墓,被他盗窃、损毁的珍贵文物数量惊人。他除了流窜全国各地作案外,还在很长时间以内霸占着江南的盗墓市场,不让外来的盗墓贼们染指。”
林昱惊讶地说:“盗墓也有市场?”
安队说:“有,这也跟其他行业欺行霸市的行径差不多,而且比其他行当的竞争更残酷。因为这本身就是黑吃黑,斗起来更加无所顾忌。这其中最残酷的,恐怕还数老锹。”安队点起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吐了出来,“比起一般的盗墓贼来,这个老锹更工于心计,更心狠手辣。他用盗墓赚来的钱,雇佣了一帮马仔,在他相中的古墓边蹲守,既监视手下的盗墓贼们是否好好干活,是否私自带走葬品,还防止外来的盗墓贼们进行盗挖。”
老宫接过老安的话头说:“老锹盗墓圈内放出风去,说其它的地方,他可以睁中眼闭只眼,但江南是他的地盘,谁要是敢踏入江南,他就要让那些人成为墓主人的陪葬者。”
林昱眼大眼睛:“他还真敢那样做呀?”
老安冷笑一声:“他有什么不敢?一个成天钻坟墓的家伙,什么事情不敢做?在与外来盗墓者的争斗中,老锹先后率领手下打死三人,打伤七人。十年前,我们对他实施抓捕,但这个家伙狡诈多端,被他趁夜逃了,从此不知去向。有人说,他去了东南亚,有人说,他去了美洲,用他大半辈子盗墓发的财,享清福去了。我脸上的这道疤,也正是在那次抓捕行动中被他砍出来的。他既是盗墓大户,又有数条命案在身,早已成为公安部通缉的要犯。他肯定也自知罪孽深重,所以像一条狡猾的大鱼一样深潜水底,绝不轻易露头。”
林昱心想,这老锹专门掘墓盗取文物,而老宫老安身负保护文物之责,那可真是一对冤家,也是一对鼠猫,只是猫鼠游戏到现在还没有分出高下,老宫和老安心中不仅恨得牙根直痒,而且一定深感屈辱。
老宫说:“前段时间,这一带又不断传出找到若萱陵的传言。上周城区的一处工地挖出一些古葬品,也被说成是找到了若萱陵,盗墓贼又开始活跃起来。这些盗墓贼中,既有来自外地的,也有来自本地的,这些人之所以敢聚集本地,都是因老锹销声匿迹了,否则一般不敢染指老锹的势力范围。”
老安点点头说:“没错,我们也得到线报,虽然情况并不明朗,但我也有这种感觉,这次,老锹大概又出现了。我们的感觉是一致的。昨天在局里的案情通报会上,我也专门汇报了这件事,局里正准备进一步加强防范。”老安狡黠地笑了笑,“不过,你提供的这个线索,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线索。所以呀,今天酒仙居这顿酒,放下回吧。”
老宫不慌不忙地笑了笑,说:“酒仙居这顿酒算什么呀?我今天真正想说的,还没说出来呢。我担心万一一说出来,你怎么也不好意思只请我们去那个小小的酒仙居,非得掏出一个月的工资,请我们去本市五星级大饭店搓一顿。”
说着,老宫故意站起来,拉着林昱说:“走吧,小林,咱们还是回去吃食堂吧,可别害得人家把一个月的工资掏光,回去逃不过媳妇的审计。”
老安赶紧把两个人拦下:“干什么干什么?还没交代完就想走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肚子里有什么货色,赶快倒出来!”
“真想听?”
“听啊!”
“那你可得把你一个月的工资准备好喽。小林,你来讲。”
林昱问:“讲什么?”
“就讲玉蟾的事情。”
当下,林昱就把这段时间围绕玉蟾所发生的一切事情,详详细细讲述了一遍。安队长越听,脸色越凝重,不时询问着事情的细节,翻阅着柳烟尘发给林昱的每一条邮件,特别是对那张柳烟尘发过来的背影图看了很久,还用笔在纸上记录着。等林昱讲完,老宫不紧不慢地说:
“老安,你还记得当年盗墓圈内盛传的一句话吗?”
安队说:“你是指‘老锹不出,东妃不破’?”
老宫点点头:“对。这句话,实际上正是老锹放出去的。因为所有的盗墓贼都清楚若萱陵的价值,谁都想得到里面的宝藏,但是谁也摸不清若萱陵到底在哪里。为了防止别的盗墓贼捷足先登,老锹故意放出了这句话。这实际上是在警告其他盗墓贼,除了他老锹,谁也不准动东妃陵,东妃陵就是他老锹的。”
林昱心想,这个老锹可够霸道的。
老安说:“你是想据此反推,这次最想盗挖若萱陵的,实际上还是老锹?”
老宫说:“我有这个预感。”
安队长说:“我也有这个预感,我希望来的是他,当年他不但从我的手上逃了,还砍了我一铲。如果来的真是他,这次我一定要牢牢地把他攥在手心,绝不会再让这个大盗逍遥法外,否则,久脱下这身警服,回家种地去!”安队的话说得咬牙切齿,脸上疮疤随着话音突突跳动着,林昱虽然不是罪犯,可是也听得心惊胆战。接着,安队话语一转,“但是,我们办案可不能光凭感觉,要以事实为依据。老宫,小林,不管怎么样,保护若萱陵不是个小事情,那个柳烟尘的死,极有可能也跟劫玉蟾的这伙人有关。”
说着,安队便操起桌上电话,拨通了几个号码。片刻,几名年轻的警察来到他的办公室,其中有一位林昱认识,正是不久前与安队一道,到林氏词坛来调查柳烟尘之死的王姓警官。王警官显然也认出了林昱,冲林昱点了点头,冲安队说:
“安队,有什么吩咐?”
安队的命令不容置疑:“林家洼刚刚发生了一起绑架案,据说当地监控拍到了嫌犯的几个模糊的画面。你们立即与当地办理此案的同志联系,调取画面资料,并且扩大范围,调取各交通要道的监控录像,走访线人,采取一切必要措施,找出嫌犯。动作要快,记住,一旦找到了嫌犯,不要轻易抓捕……”
王警官奇怪地说:“安队,找到了人,却不让抓,这又是为什么?”
安队说:“嘿嘿,别小看这起绑架案,这可能牵扯到一桩大案。我要顺着这根藤,挖出背后的大瓜来!”
几个警察奉命离去。安队把目光投向宫队和林昱:“你们不要急着走,我得向领导汇报一下。小林,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
临出门时,安队回头看了林昱一眼:“知道那天我为什么会亲自去林氏词坛,查访柳烟尘在你们那儿活动的情况吗?本来这样的事情,我是不会亲自出马的。”
安队的脚步声远去了,林昱还在那儿发怔。老宫说:“不明白了吧?老安可是条老猎狗了,隔着几座山,都能嗅着犯罪分子的气息。一定是因为林家跟若萱家的这段渊源,安队才亲自出马,他想从林氏词发现点什么。”
林昱明白过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妈呀,幸亏咱们都是守法公民,不然的话,早被安队逮着了。”
过了片刻,安队长从领导办公室里出来,对老宫和小林招招手:
“老宫,小林,请跟我来一下,我们冯局要见见你们。”
长这么大,林昱还从来没有进过公安局长的办公室呢,不禁有几分紧张。老宫却奋得挤眉弄眼:
“哈哈,这线索值钱吧?连公安局长都惊动了。今天五星级酒店去定了。安队,你准备掏银子吧。小林,回头把你女朋友也一起叫过来,这段日子为了玉蟾的事,她也没少担惊受怕,权当是精神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