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唯一能庆幸的是,赵瑞芳毫发无损。但家人团圆的喜悦,很快就被新的忧愁代替了,连美味的腊肉吃起来都没那么香了。吃饭的时候,林诗达本来照例要美美地喝上一碗自家酿的米酒。可是今天他才喝了两口,便把酒放下了。大家都明白他的心情,其实每个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赵瑞芳说:
“他爹,你这是做什么呀?玉蟾没能守住,这也不能怪咱们呀,这不是被逼得没办法,才把玉蟾交出去的吗?”
林诗达叹着气说:“唉,玉蟾没能守住,不仅对不起若萱娘娘,对不起柳烟尘,也对不起那个一直在幕后指挥林昱转移玉蟾的人。昱昱,那个背后指挥你的,究竟是什么人哪?”
林昱掏出手机,翻出那个自称是柳烟尘的人发来的图片:“爸,您看,这就是他发来的照片,他说他是柳烟尘。柳烟尘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发短信的,这个人当然不会是他,他肯定是冒充的。”
赵瑞芳正把一盘青菜端上饭桌,这时接过话头说:“谁说不会?上个月,村西头的刘老太过世后烧头七,她的鬼魂就附在大儿媳妇身上,说她那边东西涨价了,钱不够花,叫家里多烧点纸钱,还叫烧美元,就美元见花。鬼的本事可大了,都能附在人身上,还不能写封信啥的?”
赵瑞芳连说带比划,神态那么认真,仿佛亲眼看见过刘老太太的鬼魂似的。家里的几个人都给赵瑞芳弄得啼笑皆非。林诗达皱着眉说:
“孩子他娘,你瞎扯什么呀?这儿说正事儿呢。”
赵瑞芳俩眼瞪得大大的:“咦,我没说正事儿?我说的可句句是正事。还有,前村的马后炮都死七年了,今年正月初一……”
林昱赶紧打断赵瑞芳:“妈,妈,您不是说还要烧一条鱼吗?妮妮可爱吃您烧的鱼了。”
赵瑞芳一听,说:“对,都把鱼忘了。这两条鲫鱼是你爸昨天从屋后镜溪里捞上来的,跟养殖场养鱼可不一样,纯野生,可鲜了,我这就去烧!”
说着,赵瑞芳欢快地烧鱼去了,全家人这才松了口气。米妮指着邮件上发来的那幅图片说:
“叔,您瞧这图。从背影上来看,这个人确实和柳烟尘很相像。我和林昱猜想,这个人很可能是柳烟尘的孪生兄弟。”
林诗达说:“既然他们家还有人,不管怎么样,得把玉蟾已经被人拿走的事告诉人家。你们告诉他了吗?”
林昱说:“是该告诉,可是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心里惭愧,一直不敢面对他似的。”
林诗达说:“说吧,早晚得说,早点说了,让人家早有准备,说不定他能想到别的法子呢。”
米妮说:“还发邮件。”
“哦,这就发。”林昱说着,赶紧编了一封邮件发送过去。
“对不起,我们没能保住玉蟾,玉蟾被那些人夺走了,因为他们绑架了我妈妈。”
对方很快回了一封邮件:“我都知道了,这不能怪你们。或许本来就不应该叫你们去做这么难的事情。对不起,我真的想不到,让你们全家跟着受惊了。”
林昱想了想,又发过去一封邮件:“我知道,这些人把玉蟾夺走,无非是想卖个大价钱,发笔横财。如果有一天我有钱了,一定把它赎回来,再完整地交给你们。”
米妮在一旁嘲笑道:“等你发财,你这个书呆子哪辈子发得了财呀?”她忽然想起林昱的爸爸就在旁边,这么嘲笑他的宝贝儿子,说不定老人家的心里会不舒服呢。赶紧改口道,“嗯,也说不定你用你那文物知识淘回一件稀世珍宝,那也可能发一笔大财。”
桌上的手一机一响,林昱说:“嗯,又回邮件了。”他点击开来,才扫了一眼,不禁低低地惊叫一声。林诗达和米妮赶紧把脑袋凑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
只见邮件上写着:“不必了。他们把玉蟾拿走,是为了找到若萱先祖的陵。就算将来把玉蟾赎回来,也没有意义了。把这件事给忘了吧,我以后也不会再来打搅你们了。谢谢你们。”
米妮说:“对方什么意思?若萱陵?就是若萱娘娘的坟墓?对方削尖脑袋拿走玉蟾,是为了找到若萱先祖的陵?”
林昱说:“难道这只玉蟾里蕴含着若萱陵的秘密?”
林诗达觉得难以置信:“啊?有这样的事情?”
米妮困惑地说:“若萱陵的秘密藏在那只玉蟾的哪里呢?花纹里?肚子里?”
林诗达一拍大腿:“肯定是在花纹里!怪不得我第一次看到玉蟾时,当时就觉得它身上的花纹,与现在的蟾不一样呢,还以为那时蛤蟆就长那个样子,或者那是其它品种的蛤蟆呢。”
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答不上来。
林昱面色苍白:“妮妮,你还记得柳烟尘寄来玉蟾时,邮包里夹着那张纸条吗?”
林诗达说:“那纸条还在,收在咱家书桌的抽屉里。”
说着,林诗达离开饭桌,向卧室跑去,林昱和米妮也一起跟了过去。
那张书桌已经有年代了,还是林昱的爷爷传下来的。林诗达拉开抽屉,取出一本书来。林诗达说:
“本来你妈想把这张纸条烧掉,说是死人的东西留在家里不吉利,但我没同意,我觉得若萱娘娘留在咱林家的东西本来就非常少,咱们得珍惜,何况柳烟尘先生已经过世了,我们可能再也得不到他写的字了,所以我把这张纸条夹在了这本书里。”
林诗达说着,从书本里取出纸条,那些清秀而又遒劲的字,又一次扑进几个人的眼中。
林昱指着纸条上的字说:“爸,妮妮,你们看这句话,‘此玉蟾乃吾祖上至宝,关系到吾先祖若萱娘娘的声誉与安宁’。当时我们就很不明白,这只玉蟾为什么关系到若萱娘娘的声誉与安宁呢?现在总算明白了,这只玉蟾如果丢了,若萱娘娘的陵也就可能被盗挖。那若萱娘娘在九泉下还能够安宁吗?她的遗体如果遭受了破坏,不用说声誉也会大受损伤。”
林诗达目光呆滞:“如果若萱陵真的被盗了,不但若萱娘娘在九泉下不得安宁,林逋先祖的在天之灵也会痛哭啊,而且还会责怪子孙无能,不能完成若萱后人的重托。”
米妮说:“这若萱陵就这么吸引人哪?那些盗贼不惜绑架人,也要找到玉蟾去盗墓?”
正说着,林昱的手机响了起来。林昱一看号码,是老宫打来的,连忙接通。老宫的那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在这之前,因为屡次受到老宫的批评,林昱都有点害怕这个声音了。可是此时听来,这个略带沙哑的并不动听的声音,竟是如此亲切。他犹如一个迷途的孩子一下子见着了亲人一般。现在,最能保护若萱陵的,无疑就是老宫他们了。
“喂,小林吗?家里情况怎么样?你母亲获救了吗?”
“宫队,我现在还在老家,我母亲已经平安返回了。我,我有重要情况向您汇报。”
“哦?什么情况?”
“若萱陵,若萱陵危险了。”
“你说什么?”
“若萱陵很可能要被盗挖了。因为那只隐藏着若陵秘密的玉蟾,刚刚被绑匪们拿走,绑匪们绑架我母亲的目的,就是为了拿到这只玉蟾。实际上,若萱娘娘与我祖上林逋有着不解之缘。”
听林昱详细叙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宫队长在电话那头听得连连抽着冷气,仿佛电话这头的林昱就是一部冷气机似的:
“天哪,还有这样的事儿。怪不得这段时间,盗墓贼们又开始到处寻找东王妃的陵,他们在比赛呢,谁先找到东王妃墓,谁就发大财了。现在看来,得到玉蟾的这伙人占了先机。”
林昱不解地问:“东王妃是谁呀?”
“东王妃就是若萱娘娘啊,你连这也不知道?你们老师没告诉过你?”
林昱不禁脸一红。宫队长继续说:“宋太宗的几个儿子分封各地时,信王的封地比较偏东,所以我们当地习惯上称信王为东王。信王有不少妃嫔,若萱娘娘是信王最宠爱的妃子,所以习惯上所称的东王妃,就是指若萱娘娘。可能教科书上没有这方面的解释,难怪你不知情。这样,你抓紧时间回局里来,我们仔细商量一下,究竟该怎么保护若萱陵。”
挂了电话,林昱仍然觉得仿佛身处梦中一般。自己怎么就没想到东王妃就是若萱呢?要是早知道这一点,也许当初刚收到玉蟾时,就会往若萱陵这个方向去想了。一直以为自己读上了硕士课程,在考古学方面的知识就很丰富了,甚至隐隐觉得自己是这方面的“硕儒”了,实际上还差得很哪。学无止境,处处留心皆学问,这句话真是一点也没错。
米妮对若萱陵依旧充满了神往:“这座若萱陵里究竟有多少宝贝呀,盗墓贼们对它这么感兴趣?”
林昱说:“在文物贩子以及那些盗墓贼中,关于这座陵的估价,有不少版本。有人估计它值十个亿,有人估价五十亿,也有说它至少价值百亿以上。而它的历史研究价值,那可就不是能用金钱能来衡量的了。”
米妮一听吓了一跳,连林诗达也跟着一惊。米妮说:
“吹的吧?一百亿,这么值钱?”
林昱点点头:“你知道若萱和林逋先祖被生生拆散以后,嫁给了谁吗?”
“她不是被送进了信王府,嫁给那位能当她爷爷的信王爷了吗?上次听林叔叔讲过。”
林昱说:“这位信王爷是北宋年间最富的人之一,生平就喜欢搜集各种珍宝、古玩,那是富可敌国呀。他有一个嗜好,就是收集历代帝王的玺印。据说,从春秋到唐代,历代帝王的印玺绝大部分都被他搜罗到了,这位信王是历代帝王印玺最大的藏家。2011年,北京保利秋季拍卖会古董珍玩夜场上,一方清乾隆六十年 “太上皇帝”圆玺以 1.61亿元人民币成交。信王收藏的帝王印玺,可比远乾隆印年代久远,那些年代久远的帝王印更值钱。根据一些史料记载,若萱生前是北宋信王最宠爱的王妃。若萱不幸去世后,信王痛不欲生,对家人说,她也要跟着殉葬,连皇上也跟着出来劝,好歹把他劝住了。为了表达自己的悲痛之情,他把平生所收藏的宝物全都给若萱作了陪葬,包括这些印玺。你想想看,现在文物多值钱,随便一件珍宝,动不动就拍出几千万甚至上亿元人民币,何况这些稀世印玺?文物是不可复制的,随着时光的流逝,价格还会一路往上涨。所以,说那些葬品价值在百亿以上,实在不是吹牛。”
米妮的思绪犹自陷在若萱陵的价值里拔不出来:“妈呀,一百亿,那能买多少套房啊。谁要是有了这一百亿,怎么花呀。现在我才明白,柳烟尘先生哪是托我们保管什么玉蟾?那是在托我们保管一百亿呀,嗨,我这双手连一万块也没有拿过,却拿过一百亿。可是,这一百亿就这么飞了。”
林昱说:“妮妮,你不会也对若萱陵动了心吧?”
米妮这才察觉出自己的失态,心里却又埋怨林昱不给自己留面子,狠狠地对林昱翻个白眼,说:“我才不呢。就算让我进若萱陵,我也不敢,我怕若萱小姐的幽灵在里面守着。”
林诗达说:“你们看,这纸条上还有一句话,‘并切勿将此物示知他人,不可交给官府,这是柳家祖上遗训’。柳烟尘为什么要叮嘱咱们不要把玉蟾示知别人、不可交给官府?那是因为他不相信任何外人,他明白,世上知道若萱陵的人越多,想来盗墓的人也就越多。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柳烟尘确实把我们当成了自家人。”
林昱点点头:“对。十墓九空。现存于世的古墓,很少没有被盗过的。从盗墓者的角度来说,可盗的墓越来越少啦。所以一旦有完整的古墓出现,一般都会引来好几伙盗墓贼互相争抢。我听我的大学老师说,多少年来,盗墓贼们也一直在苦苦寻找若萱的陵墓。上周我们单位旁边的一处工地上挖出了一些瓷器,传说是若萱陵出现了,结果就来了不少想捞一票的,听口音有好几个省份的呢。”
米妮说:“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林昱没有回答米妮的话,而是对着父亲说:“爸,我现在真后悔没有及时报警。”
林诗达说:“可是,柳烟尘不是叮嘱,玉蟾不可交给官府吗?还说,这是柳家祖上的遗训。”
林昱点了点头,说:“是的,这个问题我仔细想过。柳家的祖上生活在封建朝代,有不少人还是朝廷的高官。他们对当时封建政权的腐败与贪婪看得太透彻了,他们觉得,世上没有永久的政权,他们的确也经历了一次次朝代的更迭,那些封建朝代自己都保不了,还能保得住一座坟墓吗?他们对封建朝代的官府也保持着一种警惕,甚至可能觉得,这些封建官府的贪婪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跟盗墓贼们差不多。但是,有一点柳家祖上没有弄清楚,现在早已不是封建年代了,现在是中华人共和国,为了保护文物,打击盗墓,政府花了多大力气!如果不是政府保护,很多古墓早就被掏空了。没错,柳家祖上的确叮嘱不要将玉蟾交给官府,可他们现在能够保护自己的祖陵吗?如果柳烟尘早点向文物部门寻求帮助的话,不但玉蟾不会丢,他自己也不至于寻短见。现在唯一能够打击这些盗墓贼的,就是政府,就是公安机关与文物部门,我们不能再犹豫了。”
米妮听得两眼放光:“官人……林昱,你说得真深刻,没想到你能说出这么有深度的话来,你将来能够当局长呢!”
林诗达沉重地说:“你们说得都有道理。可是,现在玉蟾却在我们手上丢了,我们不但有愧于柳氏先人,也有愧于自己的先人哪。”
林昱咬着牙说:“我们不能一错再错。即使玉蟾丢了,我也要护住若萱陵,我现在不就是一名文物稽查队员吗?虽然我现在还是一名实习队员,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履行我的职责。当《文物》杂志社、拍卖行、区文物管理局等几家单位来招人,我选择了进文物稽查队。没想到我刚成一名文物稽查实习队员,首先就要保护若萱陵。你们说,这是不是林逋先祖在冥冥中引导我,叫我去为保护若萱陵出力?”
“你想怎么办?”
“我现在想赶回局里去,请宫队长他们帮助我们。宫队长从事文物保护工作几十年,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
林诗达有点激动:“是的,我们不能再愧对先人了。我们不该害怕那些报复,那些人都是老鼠,见不得光,警察会保护我们的。”
赵瑞芳从外面走了进来:“鱼烧好了,吃饭吧。”
林昱说:“不,我要马上去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