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凝丝回到病房不久,医院就派人来告诉柳凝丝,说鲍翰林的遗体今天就会火化,殡仪馆的车很快就到,原来安队与柳凝丝分手后,就分别向殡仪馆和医院打了招呼。
柳凝丝向林诗达和赵瑞芳告假,准备去料理鲍翰林的后事。赵瑞芳对柳凝丝的举动却有点生气,不管怎么说,林昱是鲍翰林害的,柳凝丝却还对那个凶手如此看重,这让她有点难以接受。林诗达却与赵瑞芳的看法不一致,觉得柳凝丝的做法是对的,是一种深明事理的举动。他还追出来,问柳凝丝,需不需他帮忙,柳凝丝对这位长居乡间却如此通情达理的世叔十分感激,婉言谢绝了,没有谁比她更了解翰林的性格了,她知道翰林是一个腼腆而又害羞的男孩,生前从不对谁敞开心扉,唯有对她。
柳凝丝直接去了附近的服装店。她在挑选着一件件男装。在爆炸中,鲍翰林身上的衣服已经污损不堪,她要给鲍翰林置办一身新衣裳,让他穿戴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前往另一个世界。买完衣服,她便一路奔跑着赶往医院,她担心这会儿殡仪馆的车已经来了。她本来还想替翰林买一件大衣,但遗憾的是,她身上的钱不够了,无奈之下,只得买了另一件衣服。
当她气喘吁吁地赶到那间停放鲍翰林遗体的小屋门口时,运尸车果真从医院大门外驶进来。因为跑得过急,她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一阵阵血腥气从胸腔直朝喉咙口翻涌。她扶住太平间的门框,剧烈呕吐起来。负责看守太平间的老吴头关切地问:
“姑娘,你怎么啦?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柳凝丝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竭力平息住自己的气息,问道:
“师傅,能给里面的人换身衣服吗?”
老吴头警惕地问:“你是谁?”
柳凝丝说:“里面的人是我的哥哥。”
老吴头说:“我们这儿可从来没见谁在太平间给人换衣服,都是去殡仪馆换的。”老吴头指着那辆刚驶到太平间门口的运尸车,“我给你去问问他们吧。”
等两名运尸工跳下车,老吴头便迎了上去。两名工人听了老吴头的意思直摇头。那名胖胖的运尸工说:
“我们馆里有专职入殓师,专门给尸体换衣服,还负责化妆呢。每具尸体收费3000。”
柳凝丝为难地说:“我已经没钱了。”
胖运尸工说:“那可没办法,这已是最低收费了。你要是自己换的话,一分钱都不用出。”
柳凝丝犹豫了一阵,推开门进了太平间,把老吴头和两个运尸工弄得愣在那儿。
长这么大,柳凝丝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位异性的裸体。但是,她却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害羞,当然,更没有害怕,她面对的,是这个世界上与她最亲近的人。她把衣物放在鲍翰林的头边,想了想,又走出门去,设法弄来了一盆水,一条毛巾,这才重新回到太平间,关上房门,先为鲍翰林洗了一把脸,然后才解开鲍翰林的衣扣,轻轻为他擦拭起来。
柳凝丝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殡仪馆了,几天前,她曾经在这里送别过她的父亲。殡仪馆算得是人们最不愿意来的场所,但是殡仪馆内从来都不缺人气。偌大个馆内,随处可见一簇一簇的人群。别的逝者都有亲人围聚在旁边悲痛送别,唯独鲍翰林的棺前只有柳凝丝孤零零地守着。
柳凝丝可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还有一个人与她一样,孤零零地守候在大厅里,那是米妮,她在等候航班起飞。米妮的面前同样不缺人气,可奇怪的是,她觉得是那样冷清,她仿佛觉得这个世界正在迅速逃离她,逃离的速度是那样快,她看着窗外那正在迅速爬升的飞机,她不禁打了冷战。
有了安队的招呼,柳凝丝顺利地拿到了他的骨灰,工作人员还特意挑了一只上档次的骨灰盒。但柳凝丝婉拒了,而是选了一只价廉物美的、外表蜿蜒着一些绿萝状浮雕的骨灰盒,这倒不全是因为囊中羞涩,因为她知道翰林生前从来对那些外表华贵的东西敬而远之,她还知道,翰林生前和她一样,都喜欢绿色植物,以前在柳绣坊时,他经常会用绿萝精心装饰她的刺绣作品。
她抱着鲍翰林的骨灰盒,回到柳绣坊。一开始她并没有回柳绣坊的计划,直到自己坐上了回柳绣坊的公交,她才惊觉过来,原来自己是要回柳纺坊,她很快明白过来,或许是冥冥中鲍翰林在这么引导她,只因为柳绣坊是鲍翰林生前最常来的也是最喜欢来的地方。在鲍翰林的内心深处,柳绣坊就是他的家,是他与柳凝丝的家。
她静静站立在这间从小就生活在这里,现在却变得了无生气的小屋中,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凝丝”的呼唤,是翰林在呼喊。她急忙转身,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她知道,一定是自己的幻觉。她一点也没有感到害怕,因为这声音是翰林发出来的。她也没有感到奇怪,因为这里也是翰林的家,翰林从小就在这间屋子进出,现在,他的阴魂也一定跟随着自己回到了这里,回到了他的家。她的眼眶湿润了,她仿佛又看到,翰林正趴在墙上,细心往她的刺绣作品上披挂着绿萝,挂着挂着,回头冲她腼腆一笑,露出一口洁净的却不怎么整齐的白牙……
她摘下墙上挂着的所有的柳绣作品,这些作品都是翰林生前最喜欢的,也全部是翰林亲手挂上去的。她在这些作品上全部写上“天堂,鲍翰林收”。然后,她把这些作品全部堆放在柳绣坊后门口的镜溪边,一一点燃,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化为灰烬。她想,翰林在天堂里一定能够收到这些刺绣。有了这些刺绣陪伴,翰林也许就没那么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