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昱还是开着老同学陆昙的保时捷卡宴去史家坟的,他没有坐别的交通工具,他担心他耽误时间。借车的时候,陆昙嘟囔说,开着别人的香车去搂美人,你小子去逍遥快活,倒让我给你当后勤。林昱不愿告诉他米妮已经负气出走,只是一个劲儿说,就最后一次用他的车,最后一次。
路上只花了个把小时,林昱很快便到了史家坟,并且根据柳凝丝电话里提供的地址,很快找到那家小旅店。
跟林昱通完电话后,柳凝丝又开始继续描那张图。昨天夜里,她一夜没睡,身边的废图画了一张又一张,纸张不够了,跟服务台要了一回又一回。后来把值班的服务员弄烦了,丢给她一张旧挂历,让她画在挂历背面。这样反倒好,挂历的纸又大又硬,画起图来更合适。
林昱敲门的时候,柳凝丝依然沉浸在她的图画世界里,正在为这幅花了一夜心血的图描上最后几笔。以至于林昱敲了好几遍门,她都浑然不觉。直到林昱停止了敲门,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准备走开时,她反倒陡然惊觉过来。不对,刚才外面好像有动静,是不是林昱来了?她跳起来,一溜小跑去开门。因为心急,差点绊了一跤。到了门边,她又警觉起来,门外来的到底是谁?她犹豫了一下,挂上防盗链后,这才打开门。她一眼看到林昱就在门外,正一边往别的地方走,一边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林昱听见开门声,扭头看见刚才敲击的门开了巴掌大的一道缝,现出柳凝丝那张苍白却美丽依旧的面孔,那双清泉一样的眼睛警惕地向外张望着。虽然这张美丽的面孔仍然保持着惯有的矜持与宁静,但一见到门外的林昱,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林昱!”
“凝丝!”
柳凝丝把门打开,让林昱进入房内,又把门关上。
“对不起,总是给你添麻烦。”
“说这些干什么?如果知道你在这儿受难,我却没能帮上忙,不仅是我,连我的爸爸妈妈都会难过的。你真不该一个人出来,多让人担心哪!”
“对不起,我本来不想再给你们家添麻烦了。可是,我想不起来还有谁能够帮我……我不想报警,因为,我不想眼睁睁地看到我的妈妈被抓走。我打算找到先祖的陵墓后,请你和我一起过去吓唬吓唬他们,把他们吓走就行了。到时候你一亮身份,告诉他们你是和队友们一起来的,他们一定会害怕的。”
林昱联想到自己的母亲遭绑架时,这个女孩在以她父亲发来的邮件中恳求自己不要报警一事,这才彻底明白,当时她除了担心报警后激怒老锹一伙,对赵瑞芳下毒手外,也担心自己的母亲被警察抓走。林昱想说,自己已经从文物稽查队辞职了,可是看到女孩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他的又不忍心说出口了。
女孩继续说:“而且林家几乎把若萱陵看成了自家的祖坟,请你出面的话,你一定像我一样保守若萱陵的秘密,决不会把若萱的位置透露给任何人。你觉得,我考虑得对吗?”
林昱心里有几分难受。这主意听上去有几分幼稚,甚至令他想笑。但就是这个幼稚而又可笑的主意,不知是这个女孩权衡了多久才想出来的。谁都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祖坟被刨,凝丝也是;谁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身陷囹圄,凝丝也一样。面对凝丝那乞求的眼神,林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你不是说他们就要挖若萱陵了吗?若萱陵到底在哪里呢?咱们又去哪里找他们呢?”
若萱转身拿起一张纸,那是一张挂历纸,在纸的背面,描着一幅图,线条是那么秀气,图案是那么清晰。
“这是什么?”
“玉蟾上的图。”
林昱不由得心中一荡,这段日子为一只玉蟾折腾来折腾去,不就是因为玉蟾上有一幅若萱陵的方位图吗?林昱双手接过图,惊喜地说:
“这就是若萱陵的方位图?它不是在玉蟾上吗?怎么会在这张纸上呢?”
“我把它画出来了。”柳凝丝脸上难免现出一丝小小的得意。
林昱大吃一惊:“你把它画出来了?这么复杂的图,你居然把它画出来了?”
柳凝丝点点头。
“那,那你见到玉蟾啦?”
“昨天晚上,他们为了骗我上当,故意给我看了玉蟾。”
“他们是谁?老锹?”
“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
柳凝丝简略地把这几天以来所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把林昱听得直后怕。
“后来,他们又把玉蟾拿走了。后来,我就把图画出来了。”
柳凝丝说着,身子突然晃了晃,向地上倒去。林昱慌忙一把托住她。
“凝丝!你怎么啦?”林昱扶着柳凝丝坐下,“你的脸色那么白,我送你去医院!”
“不!”柳凝丝喘了几口气,闭着眼睛说,“我没事,可能是昨夜一夜没睡,早上又没有吃东西,一会儿就好。”
林昱心疼地说:“这样,你先躺一会儿。我进来的时候,看到旅馆外面就有卖早点的,我给你买去!”
不等柳凝丝说话,林昱已飞快地跑出房间。一会儿功夫,他就抱着两瓶牛奶和两只烧饼跑了回来。吃了点东西,又休息了一会儿,柳凝丝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不好意地连说谢谢。
林昱心疼地说:“你总是谢什么?这都是我该做的,林柳两家有着割不断的缘哪。”他瞧着满地的废稿:“你昨天为了画这幅图,整整画了一夜?这得耗费多大的心血呀?真亏了你了,你的记性真好,还很有绘画天赋。”
柳凝丝被夸得有些脸红:“我爸从小也这么说我。”
林昱仔细端详着挂历上的那幅图:“这就是盗墓贼们挖空心思想得到的图啊!老锹一定以为,拿走了玉蟾,世上就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知道若萱陵在哪里了。可是他没有想到,你居然把图画了出来!若萱娘娘如果九泉下有知,一定会在心里为有你这样聪明绝顶的后人而庆幸。可是,这幅图上所标识的地点,究竟是哪里呢?我怎么看不明白呀?我以前地理也是学得很好的。”
柳凝丝摇摇头:“光凭这幅图,还是找不到若萱陵。”
“哦?”
“如果仅凭图能若萱陵的话,老锹早就找到了。在老锹的阳光画室里,我才明白,柳家先祖在设计这幅图的时候,故意把它打乱。只有凭着另一套柳绣诀,才能把图完整地拼接起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老锹才想方设法,和我的妈妈联手,骗走了柳绣诀。”
“什么柳绣诀?”
柳凝丝吟道:“我佛无罪遭腰斩,短茎下移居中央。南来北往东西乱,柳氏祖训代代传。”
林昱给弄得有点糊涂:“这就是柳绣诀?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佛遭腰斩,佛在哪里?短茎下移,这个短茎又是指什么?还有,南来北往东西乱,怎么乱?”
柳凝丝摇摇头:“我原来也不明白,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一直没能想明白。小时候,我爸爸让我把这柳绣诀牢牢记在心里,说这是柳绣的秘诀,同时还教给我一套针法。他说,这套柳绣诀和针法,是柳家列祖列宗代代相传下来的,要牢牢记在心里,不可外传。他还特别叮嘱,这套柳绣诀和针法不仅关系着我们柳家的荣辱,还关系着柳家祖先的安宁。我学了这么多年柳绣,一直没能弄明白,这套柳绣诀和针法跟柳绣有什么关系,因为我从来没有用上过。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突然明白了,原来,这套柳绣诀和针法跟若萱陵有关,是先人特地设计出来保护若萱陵的。”
林昱听得简直合不拢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老锹迟迟没有动手挖陵,原来光凭着一只玉蟾,他找不到玉蟾的准确位置。柳家的祖先可真聪明,难怪能把祖先的陵保护得那么好。那老锹也不笨,最后还是给他想到了这一点。既然已经弄明白了若萱陵在哪儿,老锹一定不会再等下去了。咱们也得赶快行动,找到若萱陵,把老锹吓走。”
柳凝丝又找来一张纸,在上面勾勒了几下:“这就是与柳绣诀相对应的柳绣针法。根据柳绣诀和针法,应该能把被打乱的陵墓方位图复原。”
两个人把画在挂历的大图、柳绣针法图都摆在一起。为了更便于比对,林昱又特地把那道柳绣诀写在纸上,与那两幅图摆在一起,二人看了半天,仍是不得要领。
林昱不停地抓耳挠腮:“这柳绣诀和图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呢?这个佛究竟指什么呢?”他的口中念念有词,“我佛,我佛……”
突然,林昱脑中灵光一闪,抬起脸,定定地望着柳凝丝,眼中灼灼放光。柳凝丝的眼睛也不禁亮了: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你肯定想到什么了!”
林昱兴奋得脸都红了:“我们都见过玉蟾,你觉得玉蟾的造型像什么?”
听了林昱的话,柳凝丝立刻拿起笔,刷刷数下,一只趴着的玉蟾便跃然纸上。但是二人仍然心中未免有些失望,因为从这个角度看上去,画上的东东仍然是一只蛤蟆。柳凝丝略一沉吟,又刷刷数笔,一只肚皮面对观者的玉蟾又落到纸间。柳凝丝与林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轻声惊叫道:
“我佛——”
从这个角度看上去,纸上的东东俨然就是一尊弥勒佛的坐像。那肥得直欲打横里流去的肚皮自不必说了,加上那大张着的嘴巴,那弯弯的眼睛,整个儿看上去就是一尊笑得合不拢嘴的胖笑佛!
林昱由衷地说:“真想不到,柳家先祖的心机如此巧妙,造出的东西如此匪夷所思。”
柳凝丝那白皙的脸颊泛起一层红晕,连眼眶都湿润了:“可以想见,先祖为了保住祖陵,花了多少心血。可是,玉蟾却在我这一代弄丢了,我父亲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林昱连忙安慰柳凝丝:“现在说保不住若萱陵还为时过早。我们一起努力,若萱娘娘和先祖林逋也一定会在冥冥中保佑我们的。”
两个人的注意力很快又集中到了玉蟾图以及那几句口诀上。林昱边念口诀边思索着:
“我佛无罪遭腰斩。现在明白了,我佛就是指玉蟾。可是为什么要腰斩玉蟾呢?这腰斩又是什么意思呢?”
在林昱的自言自语声中,柳凝丝操起剪刀,手指轻动,咔咔两下,就将那幅玉蟾图拦腰剪刀为两半。林昱忍不住叫起来:
“对,这就是腰斩!”他又沉吟着道,“短茎下移居中央。这个短茎又指什么呢?”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凝丝,你还记得那只玉蟾是公是母吗?”
柳凝丝一愣,长到这么大,她几乎如同养在深闺中一般,从来有人同她讨论公母的问题。她怔怔地望着林昱:“你,你为什么忽然想到这个?”
林昱也觉得自己说这个不合适,越发说不清楚:“啊,这个,我是从‘短茎’这个词,想到会不会是,会不会是公蟾的那什么……”
柳凝丝终于明白林昱指的是什么,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林昱也觉得有点离谱了,自己倒被自己逗乐了:
“不对,不对。我小时候住在老家,经常看见蛤蟆的,其实公蛤蟆和母蛤蟆外形上是差不多,都没有那……什么茎。再说,短茎下移居中央。就算那真是只公蛤蟆,那也没法下移了呀,那本来就在下面了呀。”
柳凝丝的脸蛋仍然红红的。她抿紧嘴唇,盯着图上的那只玉蟾,片刻抬起头,说道: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这个茎,指是玉蟾的颈。茎与颈读音相近,老祖宗故意玩这种文字游戏,就是防着万一口诀外泄,用来迷惑让那些心怀非分之想的人。”
“对,短茎,短茎,蛤蟆的颈很短。下移居中央,难道是要把它的颈部移到身体的中间位置去?”
柳凝丝点点头:“肯定是这样的。”
说着,她拿起剪刀,准确地剪刀除下图中的玉蟾颈部,放置在那已经被剪开的中央部分。
林昱说:“这‘南来北往东西乱’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就是把上下左右的板块对调一下。”
说话间,柳凝丝已经把上下左右的板块调了个个儿。刚把图重新摆放完毕,林昱就叫了起来:
“玉泉山,这不是玉泉山吗?”
柳凝丝对林昱这么快就认出了这个地方,似乎还有点不太相信:“玉泉山?你去过这个地方?”
“嗨,这个地方,就在史家坟的西边,也就几十公里吧。我大学里学的是考古专业。毕业前,同学们常常一起进行户外运动,顺带着考古,杭州境内大大小小的山基本上都爬遍了,玉泉山来过两回呢,一个很美的地方。没想到,若萱陵就在那里!”
柳凝丝仍旧有些困惑:“可是,既然通过玉蟾身上的图和口诀,就能够知得若萱陵墓址的下落,还要那针法干什么呢?”
林昱无法解释,他对柳氏针法闻所未闻:“那针法是什么样子的呢?”
房间里一时找不着针线、绣布,柳凝丝便拿起笔,在纸上描起来。刷刷数笔,一张简易的针法图便落成了。林昱困惑地说:
“这张针法图那么简单啊?到底代表着什么呀?”
“是啊,我爸爸当初就是这么教我的。”
“看上去,这图上都是一个一个的点啊?绣在绣布上也一样吗?”
柳凝丝说:“是啊,正面看上去就是这样的。”
“那背面呢?”
“这是单面绣,背面的话,就是一条线一条连起来的,点到哪里,线就连到哪里。”
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你等等。”
她迅速重新抓起笔,把落在纸上的那些点一个个重新连接起来,纸上的针法图完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看上去,就是几座山丘半拥着一处馒头状的高地,高地前,是一条弯弯的小河。林昱惊呼道:
“这肯定是若萱陵的具体地点。玉泉山的山峰很多,柳家先祖担心后人找不着若萱陵,所以就设计了这套针法图,告诉后人,若萱陵到底隐藏在玉泉山的哪个地方。凝丝,你的先祖真聪明,设计出了这样别致的针法图。你也真聪明,找出了针法图中的奥妙。”
柳凝丝盯着针法图,因为激动而微微喘息着:“刚才都是因为受到你的启发。我从小就知道这个针法图了,就是弄不明白里面究竟蕴含着什么。”
“现在好了,知道了若萱陵的区域,也知道了陵墓的具体地点,可以顺利地找到若萱陵了。”林昱又有些担心起来,“不知道老锹有没有猜出图案和针法的秘密。”
这也正是柳凝丝最为担心的事情:“那,咱们赶快动身吧,说不定老锹已经到那里了。”
“走!”
两个人都没有随身行李,所以动起身来特别利索。走在楼梯上的时候,林昱还是没有忍住,告诉柳凝丝,老宫牺牲了,他本来不想此刻告诉柳凝丝的。听了林昱的话,柳凝丝怔怔在看了林昱片刻,突然一阵眩晕,一下子坐在了楼梯上。林昱慌忙扶住她:
“凝丝,凝丝,你这是怎么啦?”
柳凝丝目光呆滞,喃喃说:“林昱,要不,咱们就别管什么若萱陵了吧?”
林昱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柳凝丝的泪水夺眶而出:“老宫牺牲了。咱们柳家的祖陵再重要,也比不上人命啊!”
“不!”林昱叫起来,“老宫为什么会牺牲?他是为了抓捕盗墓贼,为了保护文物。如果我们放弃保护文物,任由盗墓贼为所欲为,那么岂不是违背了老宫的意愿?那样做还对得起老宫的在天之灵吗?我相信老宫此刻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们,就算你要退缩,我也决不会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