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老锹亲自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连鲍翰林也想不到,父亲的厨艺居然这么棒,从小到大,别说吃一口父亲亲手做的饭,连父亲的影子也不容易见到。这顿饭翰林吃得格外香,一来是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心里其实没那么恨父亲,在这个世界上,实际上父亲还是他最值得依赖的亲人。二来,柳凝终于同意跟他一道去印尼了。
四人人围着一张小圆桌,气氛几乎够得上用其乐融融四个字来形容。柳凝丝不禁心生感慨,唉,要是和他们一起吃饭的,不是老锹,而是她的爸爸,那该多好。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就过去了,她知道,自己的心愿,这辈子不可能实现了。
吃过晚饭以后,鲍翰林抢在众人前头收拾起了碗筷,他一向是个勤劳的小伙子,以前不仅把自己的生活料理得井井有条,在柳绣坊的时候,也经常抢着拾掇店面。柳凝丝要给鲍翰林当下手,鲍翰林死活不让。因为绑架事件,他对柳凝丝充满了歉意,恨不得一天四十八小时侍候心上人,怎么舍得让心上人劳作呢?
当柳凝丝从洗手间出来,经过母亲的房间时,发现母亲坐在一只绣架前,笨拙地手握银针,正在学着刺绣。她不禁有些发愣,在她的印象中,母亲一向是个大大咧咧的女人,一向对织毛衣、绣花等一般女人爱干的活瞧不上眼,盗墓圈的打打杀杀中,倒是常见她那叱咤风云的身影。见女儿的这副样子,孙红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
“凝丝,今后到了国外,我跟你鲍叔就彻底金盆洗手,再也不掏墓了。今后我总得干点什么吧?刺绣是咱们柳家祖传的手艺,你爸活着的时候,倒是让我跟他学刺绣,可你妈我一向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只知道在外头跟人打打杀打头,一见这些女人干的活计,心里头就讨厌。唉,想起这些,我就觉得对不起你爸。我好歹跟你爸夫妻一场,我想学一学咱家的柳绣,也算是对你爸的纪念吧。你爸说过,柳绣其实是刺绣中的一绝呢,只是没有多少人注意罢了。”
母亲的话,令柳凝丝想起了父亲,引得她心中一阵酸楚,不过也引得她心里一阵好感,母亲毕竟愿意学柳家的东西了!
“妈妈,您要是这么想,爸爸在九泉下一定会高兴的。”她拿过母亲手中的针,说:“妈妈,您拿针的姿势不对,应该这么拿。绣的时候,应该这样。”
柳凝丝作了几个示范,孙红菊很快就掌握了要领。绣了几下,她却又停了下来,费劲地回忆着:
“我记得当年你爸要教我学柳绣的时候,还告诉我,咱们家的柳绣有几句秘诀,叫什么佛,什么东西,还拦腰砍了一刀……每一句口诀对照一种针法……”
柳凝丝脱口而出:“那是柳绣诀,是这样念的。我佛无罪遭腰斩,短茎下移居中央。南来北往东西乱,柳氏祖训代代传。”
柳凝丝一边吟诵着,一边随手在绣布上穿刺起来。她手腕轻动,银针飞舞,一会儿功夫,一张简单的图便绣成了。
“妈妈您看,这就是柳绣的基本针法。”
孙红菊仔细看着女儿绣成的图,嘴里背诵起女儿刚才所吟的柳绣诀:
“我佛被腰砍,短茎,短茎……”
柳凝丝纠正道:“妈妈,不对,是‘我佛无罪遭腰斩,短茎下移居中央’。”
孙红菊不好意思地说:“闺女,你妈跟人打打杀杀还可以,这脑子从小念书就是不行,要不早把这柳绣学到家啦。这样,你把这几句话写下来,我再慢慢背,行不行?”
说着,孙红菊从旁边的抽屉里找出一张纸,一支笔来。柳凝丝不假思索,很快就把柳绣诀写好,把纸递给孙红菊的时候,手又缩了回来,特别叮嘱道:
“妈妈,爸爸生前吩咐过,这几句不能传给别人。爸爸说,本来这些话传子不传女,要不是看柳家到了我这一代只有我这么一个后人,也根本不会传给我。所以,您学会以后,要把纸条毁掉。”
孙红菊一把夺过纸条,不满地说:“死丫头,你把你老妈当成什么人了?连我也不放心?柳绣诀学会以后,我把纸条吃掉,让它烂在我的肚子里,这总行了吧?”
柳凝丝不明白妈妈为什么突然生气,有点发愣。却见孙红菊盯着纸条,疑惑地说:
“凝丝,柳绣的秘诀怎么是这样的呢?又是菩萨,又是腰斩,又是什么南来北往,这乱七八糟的,会不会弄错了?”
柳凝丝说:“我刚学的时候,也这样问过爸爸。爸爸说,这不会错的,柳家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爸爸还说,柳家是诗书世家,在别的事情上也许会出错,在文字上决不会出错。”
“那,这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柳凝丝自己也搔起了脑袋:“我也不明白。爸爸在世的时候,我曾经问过爸爸,这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爸爸没有回答我,只是吩咐我牢记这几句口诀就行了。我自己绣了这么多年,也没能从这几句话里悟出别的意思,这好像跟刺绣没什么关系。”
孙红菊翻来覆去看着那几句话,突然一拍女儿的肩,仿佛一瞬间又恢复了过去的豪气,成了从前那个杀气腾腾的孙二娘。她哈哈大笑着说:
“好啦,老祖宗既然这么重视,这话肯定没错。你先去睡吧,我再琢磨琢磨。等学会了,我就把纸条吞了。”
一股莫名的不安突然袭上柳凝丝的心头,可是她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头。带着被拍得又麻又辣的肩膀,她默默走回母亲为自己准备好的房间。白天准备房间时,孙红菊本来打算让两个年轻人睡在同一个房间同一张铺上,在她的想像中,这两个从小青梅竹马的孩子早就像她跟老锹一样同居了。可是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拒绝了,鲍翰林甚至拒绝得有些惊慌,这让孙红菊大为意外,一方面为自己生了这么一个守规矩的女孩而自豪,一方面又觉得鲍翰林很可笑,这小子,比起他老子老锹来,差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