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时期,是中华民族历史上罕有的群星璀璨时代,正是自三国起,以往各自为战的英雄之光,开始在这乱世间与周遭的大小星辰逐渐构成掎角之势,形成了密不可分的星系——这就是在中国历史上渐渐崛起的家族门阀的力量。有人姓车,就有人姓马;有人姓袁,就有人姓方;有人姓范,也有人姓蔡;有人姓公孙,就有人姓毋丘。它们相生相克,相爱相杀,彼此琢磨砥砺着构成这美妙的历史天空。
诸葛就是这样一个听起来就充满了历史感和神秘传奇色彩的姓氏。它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名气,不仅来源于那本曾担任清太祖努尔哈赤帝王师的小说《三国演义》,更多地或许是沉淀在了历朝历代明君贤相对身边乃至全国人民都要成为诸葛亮粉丝的呼吁声中。而诸葛亮这位并非富二代,也没有位高权重父亲扶持的一介平民百姓,日后得以成为名动三国江湖的人物,也与他背后的诸葛家族有着一定的关联。
诸葛这个姓氏在中国其实并不多见,关于这个姓氏的起源,在学术界目前主要有三种观点。先秦时期史官修撰的《世本》里说:原本这姓不叫诸葛,而是瞻葛,在宋景公时期就有一位叫瞻葛祁的官员,结果他的后人来到山东,被当地方言喊来喊去就错喊成了诸葛;东汉末年的学者应劭则认为诸葛氏是一个叫葛婴的将军的后代,因为葛婴被封为诸县侯,所以他的后人就自称诸葛;在记载诸葛亮哥哥诸葛瑾生平的《吴书》里则有第三种说法,据说阳都这个地方本来有一批姓葛的人,从诸县又搬来了一批姓葛的,为了表示区别,所以诸县的葛家人就自称诸葛,因为这是直接与诸葛亮家族有关的记录,所以大多数人采信第三种说法。而在诸葛亮出生之前,琅琊诸葛家其实早就有了一位名动天下的人物——诸葛丰。
诸葛丰,字少季,是个特立独行、刚直不阿的人。年轻的时候就因为对当时盛行的经学很有研究,做了当地的教育局局长,后来因为官声不错,被选拔到当时的中央纪委书记身边当秘书,后来一步步踏踏实实地做了中纪委主任,也就是汉代的司隶校尉。虽已位极人臣,但诸葛丰的性格却并没有因为升官而有所改变,他把知遇之恩化作一腔感激、化为工作动力,更加注重公平正义,执法必严,违法必究,且就事论事,不讲情面。批评、惩治不法官员而毫不顾忌对方的身份,举荐、表彰才俊能吏也不避嫌对方与自己关系的好坏。一时之间,京城面貌焕然一新,首都人民模仿当时权贵的口吻,还做了一句俗语:“怎么好久没见您呐?唉,被诸葛丰大人叫去喝茶啦。”这事儿甚至流传到了当时的天子汉元帝耳朵里。
皇帝这个职业虽然自命天子,被称万岁,但中国古代皇帝的平均寿命却只有39岁,确是一个高危而不好干的活儿。有不少位皇帝倘若能够全身心投入自己的专长爱好里,都能成为某一行业独树一帜的学科带头人,然而却又幸而不幸地生在了帝王之家。于是吟诵“春花秋月何时了”和挥舞着紫毫金墨的沦为亡国之奴,本可以带领国家足球队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主教练折在了迈出宫门的路上,“闷来时取过象棋来下,要学作做士与象”的象棋大师亡故于宫廷政变。即便他们中有的人适合做大将军,有的人适合做财政部长,也不得不天天面对直言进谏的朝臣,不能干自己想干的事儿,却还得承担那份自己明显扛不起来的重任。皇帝的心思也有着各种各样的潜规则,喜欢什么,有时候却不能说,不喜欢什么,有时候却不得不做做表面文章。汉元帝便是在这个复杂的角色中不断挣扎的人类之一。这位被史家评价为柔弱仁慈的皇帝,骨子里其实并不喜欢用法律来治理国家,喜爱文学的他始终对“儒家思想足以教化改造全人类”这一伟大构想更具有倾向性,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为应该用法还是用儒治国跟自己的父亲当时的皇帝吵过一架,差点因此被废掉太子之位。同时,他又是一个很纠结的人,许多事越想偏偏就越想不开,所以很多年以后,著名的昭君出塞事件之后不久,这位痴情而钻牛角尖的皇帝就因之而一命呜呼,当然这是后话了。诸葛亮的先祖诸葛丰朝夕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位老板。
汉元帝未必喜欢诸葛丰这样认真执法的人,但大臣有了这样的好名声,皇帝总是应该有所表示的,于是他立刻下旨让诸葛丰兼职做了自己的顾问,相当于今天的国务委员。而诸葛丰也更加感戴皇帝陛下的知遇之恩,决心更好地工作以涌泉相报,却没想到即将发生的一件在他看来极为平常的执法案子,将改变他的一生。
汉元帝的母亲许太后有个亲戚叫许章,因为紧密的裙带关系和超强的善于表扬领导以及自我表扬能力,很快就担任了“侍中”的职位。侍中是皇帝近臣,有的负责皇帝的车、轿出行,有的管理皇帝的衣服、器物,甚至还有负责给皇帝端尿盆的,别看他们的主要工作琐碎而无聊,侍中与一般近臣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们能参与朝事,跟皇帝讨论各种决策,有人曾对这个官职开过玩笑,大意是“皇帝秘书,相当于副皇帝”。许章就是这么一个很受汉元帝宠信的亲戚近臣,平日里自己嚣张骄横违法乱纪不算,更纵容自己的跟班和小弟们四处惹是生非,终于激怒了刚被提拔的诸葛丰。
无巧不成书,就在诸葛丰搜集完许章及其爪牙的全部犯罪证据准备向皇帝弹劾时,平日里躲在深宫逃避调查的许章这天正以为风头过去,偷偷从宫里溜出来想驾车去兜兜风。这二位在宫门前狭路相逢时,都不由得一呆,还是诸葛丰眼疾手快,立马掏出司隶校尉的符节挡在许章的车前,大喝一声:“下!”当场就要将许章捉拿归案。汉代的符节,有点类似于后世小说里的尚方宝剑,代表皇帝亲临。汉代的司隶校尉,一直是人手配备一个,符节在手,有权上察百官,下处不法。许章也不愧是经常在皇帝面前察言观色的角色,虽然被诸葛丰吓得腿肚子都软了,却还是驾车回头往宫里跑去,诸葛丰当即紧追不舍。这场两位中央官员的竞逐,终究因许章有进出宫门的特权而宣告胜利。许章一进宫,立刻跑到汉元帝身边抱着皇帝大腿痛哭流涕,恶人先告状;诸葛丰追到宫门口却又不得进去,也立即呈递弹劾的奏章给皇帝,希望能对许章犯罪团伙进行惩处。然而一腔赤诚的诸葛丰并不知道,因为他平时公正执法不惧权贵的表现,已经遭到了一大批既得利益集团的嫉恨,不少朝廷大员往日里早已对诸葛丰百般诋毁,汉元帝刚好借此事发挥,不但不理会诸葛丰的奏章,反而批评他乱用符节并直接没收。诸葛丰因此在史书上留下了七个字:“司隶去节自丰始。”从诸葛丰之后,司隶校尉再也不能持节上岗了,估计后来的继任者们都会因此或多或少地抱怨这位前任。
诸葛丰回到家里,含着眼泪写了一篇奏章,里面写道:“我是个能力有限,水平一般,就有着两膀子力气希望给皇上您效力的人。皇上您看得起我,提拔我到今天的位置,本来也就可能不适合我。现在我年龄越来越大,经常担心哪天突然就死了,不能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所以这次明知道可能得罪很多人甚至皇上您,我也甘愿依法惩处许章之后,从容就死。现在没能还世间一个公道,我觉得羞耻而愤懑,希望就此告老还乡。”汉元帝看了奏章也觉得自己理亏,就没有批准这份辞职报告,但之后便把诸葛丰的名字拉进了黑名单,凡是他的奏章全部不看,凡是他的发言统统不听。诸葛丰没有冲上殿前跟皇帝进行一场“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辩论,而是继续坚持上书,希望汉元帝广开言路,不要被小人蒙蔽。
这个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弹劾又朝诸葛丰奔袭而来,这次攻击的理由是嫉恶如仇的诸葛丰在春夏这两个季节抓捕罪犯。这理由在今天听起来有点荒谬,但在当时却是个大罪过。自汉武帝实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之后,汉代所有的行业和学科都主动或被动地覆盖上了一层儒家化的色彩以迎合上意,而诸葛丰主管的政法工作也不例外,要遵从一套“春秋决狱,秋冬行刑”的审判管理规章,说白了也很简单:法官在遇到法律没有做出规定的案子时,应当按照《春秋》这本书的儒家思想来做出决断,而除谋反大逆等性质极恶劣的案件外,死刑等处决应当等到秋天霜降以后,冬天以前执行。在儒家讲究“天人感应”的学者眼里看来,秋冬之际,天地肃杀,这时候行刑和抓捕罪犯是顺天行诛。而汉元帝更是一贯推崇儒学,不重法治,在初元三年(前46)六月曾专门下诏书让所有官吏办理公务不要违反四季的禁令。现在诸葛丰面临的指控,已经上升到了藐视皇帝诏令的政治高度,于是被贬官做看城门的城官已经算是皇帝的法外之恩了。
以往一心报国不闻窗外之事的诸葛丰在看城门时,才从老百姓的各种小道消息里得知自己的被贬不单单是因为得罪了人,而在不知不觉间被卷进此时朝中两大朝臣阵营的斗争漩涡里才是最要命的:这次对他的攻击一方面来源于皇帝的外戚许家,另一方面是源于他此前认为是谦谦君子的两位朝中重臣,而打击自己的主要目的则是为了连带打击推荐自己的老领导等人。诸葛丰愤慨于自己成为了党争的牺牲品,更痛悔自己看错了人,于是赶忙上书皇帝,希望“巨龙巨龙你擦亮眼,看清楚谁是你身边的小人”,这一行为更是捅了个大马蜂窝——这二位正是汉元帝的老师和同学。汉元帝一方面不得不将这二位贬官,但另一方面却对诸葛丰的忠诚报以怒火,下诏大骂:“你诸葛丰做司隶校尉的时候就有藐视我的前科,我当年不忍心处罚你,把你弄去看城门养老,现在你不但不反省,反而攀咬别人!此前你跟我老师和同学相处的时候,经常夸奖他们的各种优点,现在却上书来揭发他们是小人!你这样自相矛盾的人也没什么好信任的了,看在你年纪大的份上,你就回老家种地吧!”
诸葛丰接到诏书之后苦涩一笑,二话不说卷起铺盖就回了老家琅琊,远离了这朝野上下激烈的浊流争斗,最终反而得以善终。但他不畏权贵、忠诚公正的理念不仅并未随着官职的褫夺而消散,反而在家族里继续生根发芽,更为后世所流传景仰,连作为诸葛亮敌对势力的统帅曹操在面对谋反之事时都第一个想起诸葛丰来并感慨:“这些人胆敢起坏心眼,就是因为我手下没有诸葛丰这样能洞察奸谋阻止犯罪的人啊!”
诸葛亮就出生在这样一个耕读传家的环境里,想必幼年时期的他,也一定为自己有这样名垂史册的先祖而深感骄傲和自豪吧!当然,除了正直和忠诚之外,这位先祖的故事告诉诸葛亮最多也最重要的是——找个好老板是实现人生价值的前提。“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这首诸葛亮年轻时最爱吟唱的《梁甫吟》,在今天看来,更像是诸葛丰这位宦海沉浮的老人看透了平静水面下的斗争暗流之后,留给子孙后人的政治家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