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先生:
在延安见到先生与艾思奇,李初梨,萧三诸先生,实在给我莫大的欣慰!可惜,因为急于北去,未能见到丁玲,何其芳,沙汀三先生,和其他的文艺工作同志们,深感歉歉!希望你肯代向他们致意,并希望我在折返西安的时候,再在延安停留一半天,有机会和大家见面!
在咱们会面的时节,我顺口答应的把文协总会的情形略为报告几句,当然是彼此都感到时短言长,不能尽意;所以我愿再写给你一些我以为值得说一说的,你自己看过之后,或者还教延安的友人们都能看到,就更好了。
文协已成立了一年半。在这过去的一年半中,老实说,我们并没有多少了不起的表现。不过,假若有人一定要问,到底文协也有一半桩值得夸口的事没有,我可以毫不迟疑的回答:有!我们团结了,我们团结得好!我常这样设喻:文协好比英国的王,虽然他没有多少实权,可是在维系全英国的团结上,他还有很大的作用。自然,文协不完全是一面招牌,它的确有它的工作。可是从它的人力财力上来看,它所表现的或者还跟不上一个分会,假如那个分会有比总会更大的力量的话。总会分会的力量不同,所以工作的成绩也就或多或少。可是,因为总会没有闹过笑话,分会在各处才得到信任,才能发展;因为总会团结得好,分会才在精神上有所归依,才感觉到在一个地方努力工作,正是为全国的文艺界友人们争取光荣;这个,我说,就是总会最大的成功。假若,我们能一面分途努力,一面能把团结的精神保持住,象过去的一年半中那样,文协的前途是有无限光明的。
因此,目前的问题,我想应该是:总会应更努力于实际工作,不当只在高处喊团结,以至慢慢的变成了一座金字塔,外面很大,里面却只埋了一具棺材。总会已得到了全国文艺工作者的承认与拥护,它就该再以实际工作去感召,去启示。分会呢,因为地区的关系,一定有就地设计的切实办法,绝不至象总会那样因努力创建“全国性”的组织而消耗了许多精力。那么,分会必须就地推展工作,培养文艺界的新军;同时,了解总会在“全国性”的组织上所费的心血并非是浪费。简单的来说,就是总会与分会应在工作上竞争;而竞争的目的是在尽力于抗战,是在我们互相策励,是在一同取得全国文艺界在抗战中所应得到的光荣。
假若上面的话有可取之处,我觉得我们马上应作到:(一)前方后方的作品应多多的交换。文协不愿多喊口号,因为抗战建国的大策既是全国人民所拥护的,我们文艺工作者的天职便是在抗战建国上去尽我们宣传的责任。因此,前方英勇的战绩必须传达给后方,后方的生产与建设必须使前方知道;这是我们的最要紧的工作,而且必期使之成功。以前,因交通邮电的不便,使我们的联络实在不够,因而我们也就没能使作品对流;现在,我们应去克服这个困难。(二)前方得不到后方的书籍与刊物,总会应马上成立一个什么委员会,专管供给各分会书报的事。同时,分会所办的刊物与能得到的书籍也随时寄给总会。我们不要再等着别人帮忙,应当自己下手实行这以货易货的土办法。(三)上面已经说过了,我们的联络得不够,从今以后,我们应彼此至少每月通两次信,互相报告消息及讨论问题。函信不要寄交个人,须交给会里;团体比个人大概少一点流动性。(四)抗战文艺在国际上的宣传,还差得太远——或者应说完全被忽略了。现在,文协香港分会创办了英文版的《抗战文艺》,销往欧美与南洋;以后,还打算另印法文版。这个外文的会刊的支持是由香港分会与总会双方出人出钱,可是力量还不够,希望各分会及各分会所能通知的朋友们都注意这件事,设法多供给稿子。只要有稿子,印制与经费的困难便容易克服了。(五)为了宣传抗战,我们不但要求写作的“质”高,也还要求印刷的“量”广——多散播出一张宣传文字,便增多一分抗战力量。我们的宣传工作还不够,不够!总会与分会自然需设法取得密切的联络,就是分会与分会之间也当互相往来,把我们认为最有效的宣传文字——不管是那里写出来的各处翻印,普遍的散播,或者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以上这几个粗浅的办法都是沿着说讲团结而联想到的,虽然是犯了由报告而窜入建议的毛病,可是假若它们有一点半点的可取处,也就大可以不管文章的好坏,与起承转合的是否得法了。
接续着报告吧:关于文协总务部的工作,你知道,总务不过是义务工友,说起来未免麻烦,所以顶好三言两语交待过去:我们花钱仔细,用人极少。经费少,所以每一个钱都需花得有响声。人少,所以大家都需动手办事,谁也不许多偷懒。这一点点,虽然无关宏旨,可是与文协之所以能得到各方面的敬重与爱护,正自大有关系。
出版部到如今应有四个刊物,可是事实上只有三个,因为印刷太困难,不能多印出来。三个刊物是《抗战文艺》,《前线增刊》,和《英文会刊》。《抗战文艺》因印刷困难,近来难免脱期。《前线增刊》已与成都分会合作,双方出人出钱办理。《英文会刊》是香港分会主办,总会帮人力财力。郁达夫先生呆在南洋,已着手为总会募款,将来或者以募款所得全作维持《英文会刊》之用。《抗战诗歌》是四个刊物中的流产的那一个,稿已集全,但是无法印出。会中经费每月一共有一千元左右,维持这几个刊物已须花费七八百元,所以连校对和跑印刷所都须编辑人亲自出马。刊物而外,已出版的书有抗战文艺的世界语译本,都送到国外去了。新近编有《通俗文艺讲话》,稿已交出,何时印出,尚无确息。从老早,我们就想编印文艺丛书和较大的文艺刊物,都因人力财力的限制未能实现。不要往多说了,假若我们每月有一万元的收入……
研究部有四个经常的座谈会,集会时分头讨论文艺专题。讨论的结果,分头汇为小册子,如抗战小说,抗战诗歌,抗战戏剧与抗战报告文学。这四本小册子当交与国际宣传处,译成几国的文字,作为抗战文艺的介绍。去年,研究部办过通俗文艺讲习会,并派人到各学校去讲演。今年,因重庆疏散人口,讲习会就不容易再举办了。讲习会既不能办,顶好是办文艺函授学校,为爱好文艺的青年朋友们改正试作。可是到如今还找不到专款来办,作家们的生活极苦,一天到晚苦干还混不上饭吃,实在无法为别人改文章!假若每月能有几百元钱,请几位作家作函授教师,我想,一定有不少人愿意作这培养文艺新部队的工作。研究部有个小小的图书馆,哼,据闻文协会所上月遭了轰炸,也许那些图书已都变成灰烬了!
组织部的成绩相当的好,现在香港,成都,桂林,延安,襄樊,已都有了分会;长沙,内江,宜昌等处都有了通信处。在最近的将来,也许还能多设几个通信处。我们久已注意而想不出办法的是怎样在敌后方设立通信处。我想为解决这问题,还须总会与分会合作,去共同设法的。
好了,我想你或者已看得头痛了,即不写下去。
给作家访问团去电了吗?礼锡先生的死是文协极大的损失。陆晶清女士将来的生活问题是我们大家应注意的。我们团结,我们彼此关切;真挚的友谊能使我们永远携手前进啊!匆匆,祝吉!
延安分会诸友都能代候!
老舍九月十六日榆林
载一九四○年二月十六日《文艺战线》第一卷第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