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晚饭,克欧就想到苔莉家里去,但他想了一想。晚间去看她是不很方便,因为那时候她的丈夫是在家的。
克欧再深想一回,觉得自己未免有点矛盾。自己不是很有自信,对苔莉的心是很洁白的么,何以又怕见她的丈夫呢?每念及她时,何以心脏又不住地在跃动呢?
——还是明天去看她吧。九点多钟,她的丈夫是到公司里去了的。克欧这么想了后,又觉得自己太卑怯了,他暗暗地感觉一种羞耻。
季节虽到了秋初,但位置在亚热带上的 T 市的气候还是很郁热的。他坐在旅馆的房子里不住地从茶壶里倒茶出来喝,喝了一杯又一杯,一面喝一面呆想。
他到后来才觉得肚皮有点膨胀了,他就向一张藤床上倒下去。楼外江面的天色由薄灰转成漆黑了。由天花板正中吊下来的一个电灯忽然的向四围辐射出无数的银白色的光线。
下到二楼去的扶梯上像不住地有人在上下。楼下和隔壁旅馆不时有麻雀的轰响吹送过来。三楼上比较的寂静,但相邻的几间客室里不时有低音的私语,或高音的哄笑。此外还听得见的是不知由哪家酒楼吹送过来的女性的歌声和胡弦的哀音。半个月间在旅途中精神和体力都疲倦极了的克欧早就想睡的,现在他的视官和听官又受了不少的刺激,再难睡下去了。
——看她去吧,还早呢。表兄在家时怎么样呢?不,该去会她的。就和他们夫妻俩谈谈吧。不,我总不情愿见他,乘丈夫的不在常去访他的妻的我未免太卑劣了吧。……可惜了。今天的火车迟了两个钟头!早两个时辰赶到来时,还赶得及去看她的。克欧痴望着在热烈地辐射的电灯和绕着灯光飞动着的一群飞蛾。
外面敲门的音响把他由痴梦中惊醒过来。他站了起来,开了房门。
“你是不是谢克欧先生?”茶房很率直地问他。
“是的。有什么事?”克欧的反问。
“东公园 N 街白公馆有电话来,要你去接。”
他听见东公园三个字,心房就激烈地颤动起来。
——他听见我回来了,现在打电话来叫我去的。克欧跟着茶房走下二楼到电话室里来。他一面走一面在唇上浮出一种愉快的微笑。
克欧站在电话机的送话机前,只手拿着受话机。
“你是哪一个?……你是阿兰?……病了?什么病?!肠加答儿?好了些么?……是的,是的!我一早就来。”
克欧才把受话机放下来,忽想到忘记问阿兰,苔莉病了多久了。他忙翻转身再接电话机,叫了几声,那边早没有人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