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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诞第二十三

1.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皆相比 ,康年少亚 之。预 此契 者,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 酣畅 ,故世谓“竹林七贤”。

陈留郡阮籍、谯郡嵇康、河内郡山涛,这三个人年纪相仿,嵇康的年纪比他们稍小些。参与他们聚会的人还有:沛郡刘伶、陈留郡阮咸、河内郡向秀、琅邪郡王戎。七个人经常在竹林聚会,毫无顾忌地开怀畅饮,世人称之为“竹林七贤”。


2.阮籍遭母丧,在晋文王坐,进酒肉。司隶何曾 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丧,显 于公坐饮酒食肉,宜流之海外 ,以正风教。”文王曰:“嗣宗 毁顿 如此,君不能共忧之,何谓?且有疾而饮酒食肉,固丧礼也!”籍饮啖不辍,神色自若。

阮籍遭逢母亲大丧,在晋文王的宴席上喝酒吃肉。司隶校尉何曾也在座,对晋文王说:“您正用孝道治理天下,可是阮籍身居重丧,却公然在您的宴席上喝酒吃肉,应该把他流放到边远地区,以匡正风俗教化。”文王说:“嗣宗哀伤困顿成这个样子,你不能和我共同为他担忧,怎么还说这些!再说有病而喝酒吃肉,这本来就合乎丧礼啊!”阮籍吃喝不停,神色自若。


3.刘伶病酒 ,渴甚,从妇求酒。妇捐 酒毁器,涕泣谏曰:“君饮太过,非摄生 之道,必宜断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当祝 鬼神,自誓断之耳!便可具酒肉。”妇曰:“敬闻命。”供酒肉于神前,请伶祝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 ,一饮一斛,五斗解酲 。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便引酒进肉,隗然 已醉矣。

刘伶饮酒致病,口渴得厉害,就向妻子要酒喝。妻子把酒倒掉,把酒具也都毁了,流泪劝告他说:“你饮酒过量,这不是保养身体的办法,一定要把酒戒掉!”刘伶说:“好。不过我靠自己不能戒掉,只有在鬼神面前祷告发誓才能戒掉。你该赶快准备酒肉。”他的妻子说:“遵命。”于是把酒肉供在神前,请刘伶祷告、发誓。刘伶跪着祷告说:“天生刘伶,意酒为命;一喝就十斗,五斗除酒病。妇人家的话,我可不要听。”说完就拿过酒肉吃喝,又醉倒了。


4.刘公荣 与人饮酒,杂秽 非类 。人或讥之,答曰:“胜公容者,不可不与饮;不如公容者,亦不可不与饮;是公容辈者,又不可不与饮。故终日共饮而醉。”

刘公荣和别人喝酒,杂乱并非一类人,有人因此指责他。他回答说:“胜过公荣的人,我不能不和他一起喝;不如公荣的人,我也不能不和他一起喝;和公荣同类的人,更不能不和他一起喝。”所以他整天都和别人共饮而醉倒。


5.步兵校尉缺,厨中有贮酒数百斛,阮籍乃求为步兵校尉。

步兵校尉的职位空出来了,步兵营的厨中还储存着几百斜酒,阮籍听说了,就请求调去做步兵校尉。


6.刘伶恒纵酒放达 ,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 ,屋室为裈衣 ,诸君何为入我裈中!”

刘伶经常饮酒过量,任性放纵,有时在家里赤身露体,有人看见了就责备他。刘伶说:“我把天地当屋子,把屋子当衣裤,诸位怎么跑进我裤子里来了!”


7.阮籍嫂尝还家,籍见与别。或讥之,籍曰:“礼 岂为我辈设也?”

阮籍的嫂子有一次回娘家,阮籍去跟她道别,有人以“叔嫂不通问”来责怪阮籍。阮籍说:“礼法难道是为我们这样的人制定的吗?”


8.阮公临家妇有美色,当垆 酒。阮与王安丰 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殊疑之,伺察 ,终无他意。

阮籍邻居家的主妇姿容美丽,在酒垆旁卖酒。阮籍和安丰侯王戎常常到这里买酒喝,阮籍喝醉了,就睡在那位主妇身旁。那家的丈夫起初非常怀疑阮籍,探察他的行为,发现他自始至终也没有别的意图。


9.阮籍当葬母,蒸一肥豚 ,饮酒二斗,然后临诀 ,直言:“穷 矣!”都 得一号 ,因吐血,废顿 良久。

阮籍在母亲下葬时,蒸熟一个小肥猪,喝了两斗酒,然后向母亲遗体诀别,只是叫“完了!”总共才号哭了一声,就吐血了,身体损毁,困顿了很久。


10.阮仲容、步兵 居道南,诸阮居道北。北阮皆富,南阮贫。七月七日,北阮盛晒衣 ,皆纱罗锦绮。仲容以竿挂大布 犊鼻裈 于中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复尔耳。”

阮仲容、步兵校尉阮籍住在道南,阮氏其他人住在道北;道北阮家都很富有,道南阮家比较贫寒。七月七日晒衣,道北阮家晒了很多衣服,都是华贵的绫罗绸缎;阮仲容却用竹竿挂起一条粗布短裤晒在院子里。有人感到奇怪,他回答说:“我还不能免除世俗之情,姑且做做样子罢了!”


11.阮步兵丧母,裴令公往吊之。阮方醉,散发坐床,箕踞不哭。裴至,下席于地,哭吊唁毕,便去。或问裴:“凡吊,主人哭,客乃为礼。阮既不哭,君何为哭?”裴曰:“阮方外 之人,故不崇礼制。我辈俗中人,故以仪轨 自居。”时人叹为两得其中。

步兵校尉阮籍母亲去世,中书令裴楷去吊唁。阮籍刚刚喝醉了,披头散发、伸开两腿坐在座榻上,没有哭。裴楷到后,退下来垫个坐席坐在地上,哭泣尽哀;吊唁完毕,就走了。有人问裴楷:“大凡吊唁之礼,主人哭,客人才行礼。阮籍既不哭,您为什么哭呢?”裴楷说:“阮籍是世俗方外的人,所以不尊崇礼制;我们是世俗礼法中人,所以要遵守礼制准则。”当时的人很赞赏这句话,认为对双方都很恰当。


12.诸阮皆能饮酒,仲容 至宗人 间共集,不复用常杯斟酌 ,以大瓮盛酒,围坐,相向 大酌。时有群猪来饮,直接去上,便共饮之。

阮氏宗族的人都很能喝酒,阮仲容在族人中聚会时,就不再用普通的杯子倒酒喝,而是用大酒瓮装酒,大家围坐成圆,面对面大喝一番。当时有一群猪也来喝酒,他们径直把浮面一层酒舀掉,就又一道喝起来。


13.阮浑长成,风气韵度似父,亦欲作达。步兵 曰:“仲容 已预之,卿不得复尔。”

阮浑长大成人了,风采、气度都很像父亲,也想做些放达的事。他父亲阮籍对他说:“仲容已经加入了我们,你不能再这样做了!”


14.裴成公 妇,王戎女。王戎晨往裴许 ,不通径前。裴从床南下,女从北下,相对作宾主,了无异色。

裴的妻子,是王戎的女儿。一天王戎清早到裴家去,不经通报就一直进到内室。裴看见他来,从床前下床,他妻子从床后下床,和王戎宾主相对,没有一点难为情的样子。


15.阮仲容先幸 姑家鲜卑婢,及居母丧,姑当远移,初云当留婢,既发,定 去。仲容借客驴,着重服 ,自追之。累骑 而返,曰:“人种不可失!”即遥集 之母也。

阮仲容起先就宠幸了姑姑家那个鲜卑族的婢女。在给母亲守孝期间,他姑姑要迁到远处,起初说要留下这个婢女,起程以后,终于把她带走了。仲容知道了,借了客人的驴,穿着孝服亲自去追她,两人一起骑着驴回来。仲容说:“传宗接代的人不能失去。”这个婢女就是后来的阮遥集的母亲。


16.任恺 既失权势,不复自检括 。或谓和峤曰:“卿何以坐视元裒败而不救?”和曰:“元裒如北夏门 ,拉攞 自欲坏,非一木所能支。”

任恺丧失权势以后,不再自我检束了。有人问和峤说:“你为什么眼看着元裒垮掉而袖手不管呢?”和峤说:“元裒就好比北夏门,自然就会倾坏,不是一根木头所能支撑得了的。”


17.刘道真少时,常鱼草泽,善歌啸 ,闻者莫不留连。有一老妪,识其非常人,甚乐其歌啸,乃杀豚进之。道真食豚尽,了不谢。妪见不饱又进一豚。食半余半,乃还之。后为吏部郎,妪儿为小令史 ,道真超用 之。不知所由,问母,母告之。于是赍 牛酒诣道真,道真曰:“去,去!无可复用相报。”

刘道真年轻时,常到草泽去打鱼,他擅长歌咏吟啸,听到的人都流连忘返。有一个老妇人,知道他不是普通的人,而且很喜欢他的吟啸,就杀了个小猪送他吃。道真吃完了小猪,一点也不道谢。老妇人看见他还没吃饱,又送上一个小猪。刘道真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就退回给老妇人。后来担任吏部郎,老妇人的儿子是个职位低下的令史,道真就越级任用他。令史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去问母亲,母亲告诉了他原委。于是他带上牛肉酒食去拜见道真,道真说:“走吧,走吧!没有什么可回报的了。”


18.阮宣子常步行,以百钱挂杖 头,至酒店,便独酣畅,虽当世贵盛,不肯诣也。

阮宣子常常步履外出,把一百钱挂在手杖上,到酒店里,就独自开怀畅饮。即使是当时的权贵显赫,他也不肯登门拜访。


19.山季伦 为荆州,时出酣畅,人为之歌曰:“山公时一醉,径造高阳池 ,日莫 倒载归,茗艼无所知。复能乘骏马,倒著 白接䍠 ,举手问葛彊,何如并州儿?”高阳池在襄阳。彊是其爱将,并州人也。

山季伦担任荆州刺史时,经常出游畅饮。人们给他编首歌说:“山公时一醉,径造高阳池。日暮倒载归,酩酊无所知。复能乘骏马,倒著白接篱。举手问葛彊,何如并州儿?”高阳池在襄阳。葛彊是他的爱将,是并州人。


20.张季鹰 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或谓之曰:“卿乃可 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

张季鹰任情适性,放诞不羁,当时的人把他比作阮籍,称他为江东步兵。有人问他说:“你自然可以放纵、安逸一时,难道不考虑身后的名声吗?”季鹰回答说:“与其让我身后有名,还不如现在喝一杯酒!”


21.毕茂世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毕茂世曾说:“一只手拿着蟹螯,一只手拿着酒杯,在酒池里遨游,平生便知足了。”


22.贺司空 入洛赴命,为太孙舍人,经吴阊门,在船中弹琴。张季鹰 本不相识,先在金阊亭,闻弦甚清,下船就贺,因共语,便大相知说。问贺:“卿欲何之?”贺曰:“入洛赴命,正尔进路。”张曰:“吾亦有事北京 ,因路寄载。”便与贺同发。初不告家,家追问乃知。

司空贺循到京都洛阳去就职,担任太孙舍人,经过吴地的阊门时,在船上弹琴。张季鹰原本不认识他,这时候正在金阊亭上,听见琴声非常清朗,下船去找贺循,于是就一起谈论起来,结果彼此互相赏识。张季鹰问贺循:“你要到哪里去?”贺循说:“到洛阳去就职,正在赶路。”张季鹰说:“我也有事要到洛阳,顺路搭船。”就和贺循一同上路。他并没有告诉家里,家里追来才知道这回事。


23.祖车骑过江时,公私俭薄 ,无好服玩。王、庾诸公 共就祖,忽见裘袍重叠,珍饰盈列。诸公怪问之,祖曰:“昨夜复南塘 一出 。”祖于时恒自 使健儿鼓行 劫钞,在事之人,亦容而不问。

车骑将军祖逖渡江南下时,公私府库都很贫乏,没有什么名贵的服饰和玩赏物品。有一次,王导、庾亮等人一起去看望祖逖,忽然看见皮袍一叠一叠的,珍宝服饰排得满满的。王导等人感到很奇怪,就问祖逖,他回答说:“昨天夜里又到南塘走了一趟。”祖逖当时经常亲自派勇士公然去抢劫,主管的人也容忍而不追究他。


24.鸿胪卿孔群好饮酒,王丞相语云:“卿何为恒饮酒?不见酒家覆瓿 布,日月糜烂?”群曰:“不尔,不见糟肉乃更堪久?”群尝书与亲旧:“今年田得七百斛秫米 ,不了麹糵 事。”

鸿肿卿孔群好喝酒。丞相王导对他说:“你为什么经常纵酒?你难道没看见酒店盖酒坛的布,过不了多少时间就腐烂了吗?”孔群说:“不是这样。你难道没看见糟肉,反而更能耐久吗?”孔群曾经给亲友写信说:“今年田地里只收到七百石秫米,不够酿酒用的。”


25.有人讥周仆射 与亲友言戏 秽杂 无检节。”周曰:“吾若万里长江,何能不千里一曲 。”

有人指责尚书左仆射周和亲友言谈玩笑,粗野驳杂,失于检点,没有节制,周说:“我好比万里长江,怎么能一泻千里也不拐一个弯儿!”


26.温太真 位未高时,屡与扬州、淮中估客 樗蒱 ,与辄不竞 。尝一过 大输物,戏屈 ,无因 得反。与庾亮善,于舫中大唤亮曰:“卿可赎我!”庾即送直 ,然后得还。经此数四

温太真官职还不高的时候,经常和扬州、淮中的客商赌博,一赌起来,总是赌不过人家。有一次,玩了一局输钱都输光了,没法回去。他和庾亮交好,就在船上大声招呼庾亮说:“快来赎我!”质亮立刻送钱过去,他才能够回来。这种事他做过好多次。


27.温公 喜慢语 ,卞令 礼法自居。至庾公许,大相剖击 ,温发口 鄙秽 ,庾公徐曰:“太真 终日无鄙言。”

温太真喜欢说些轻慢放肆的话,尚书令卞壶以礼法之士自居。两人到庾亮那里去,互相批评、辩驳。温大真出口庸俗、粗鄙,庾亮却慢悠悠他说:“太真整天出言不俗。”


28.周伯仁风德雅重,深达危乱。过江积年,恒大饮酒,尝经三日不醒。时人谓之“三日仆射 ”。

周伯仁风格高雅,德行厚重,深知国家的治乱。过江南下后,经常豪饮纵酒,曾经一连三天不醒。当时的人把他叫做三日仆射。


29.卫君长为温公长史,温公甚善之。每 率尔 提酒脯就卫,箕踞相对弥日 ;卫往温许亦尔

卫君长任温峤长史的时候,温公待之甚善,经常随随便便提着酒肉到卫君长那里去,两人伸开腿对面坐着,一喝就是一整天。卫君长到温公那里去时也是这样。


30.苏峻乱,诸庾逃散。庾冰时为吴郡,单身奔亡。民吏皆去,唯郡卒独以小船载冰出钱塘口,籧篨 覆之。时峻赏募觅冰,属 所在 搜检甚急。卒舍船市渚 ,因饮酒醉,还,舞棹向船曰:“何处觅庾吴郡,此中便是!”冰大惶怖,然不敢动。监司见船小装狭,谓卒狂醉,都不复疑。自 送过淛江 ,寄山阴魏家,得免。后事平,冰欲报卒,适其所愿。卒曰:“出自厮下 ,不愿名器 。少苦执鞭 ,恒患不得快饮酒;使其酒足余年,毕矣。无所复须。”冰为起大舍,市奴婢,使门内有百斛酒,终其身。时谓此卒非唯有智,且亦达生。

苏峻发动叛乱时,庾氏宗族的人都逃散了。庾冰当时任吴郡内史,单身逃亡,百姓官吏都离开他跑了,只有郡衙里一个差役独自用一只小船载他逃到钱塘口,用席子遮掩着他。当时苏峻悬赏,募集人来搜捕庾冰,要求各处搜查,情况非常紧急。那个差役把船停在市镇码头上,买酒喝醉了回来,舞着船桨说:“还到哪里去找庾吴郡,这里面就是!”庾冰听了,非常惶恐,可是不敢动。监司看见船小舱窄,认为是差役烂醉胡说,不再怀疑。自从送过浙江,就让庾冰寄住在山阴县魏家,才得以脱险。后来平定了叛乱,庾冰想要报答那个差役,满足他的要求。差役说:“我是差役出身,不羡慕那些官爵器物。只是从小就当奴仆,经常发愁不能痛快地喝酒;如果让我这后半辈子有足够的酒喝,这就行了,不再需要什么了。”庾冰给他修了一所大房子,买来奴婢,让他家里经常有很多的酒,就这样供养了他一辈子。当时的人认为这个差役不只有智谋,而且对人生也很达观。


31.殷洪乔作豫章郡,临去,都下人因附 百许函 书。既至石头,悉掷水中,因祝曰:“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殷洪乔不能作致书邮。”

殷洪乔出任豫章太守,临走时,京都人士趁便托他带去一百来封信。他走到石头城,把信全都扔到江里,接着祷告说:“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我殷洪乔不做送信的邮差!”


32.王长史、谢仁祖同为王公掾,长史云:“谢掾能作异舞。”谢便起舞,神意甚暇。王公熟视 ,谓客曰:“使人思安丰 。”

长史王濛和谢仁祖同是王导的属官。王濛说:“谢仁祖会跳一种奇特的舞。”谢仁祖就起来跳舞,神情意态非常悠闲。王导仔细地看着他,对客人说:“让人想起了安丰侯王戎。”


33.王、刘 共在杭南 ,酣宴于桓子野 家。谢镇西 往尚书 墓还,葬后三日反哭 。诸人欲要 之,初遣一信 ,犹未许,然已停车;重要,便回驾。诸人门外迎之,把臂便下。裁得 脱帻 ,着帽酣宴。半坐,乃觉未脱衰

王濛和刘惔一同在杭南桓子野家开宴畅饮。这时,镇西将军谢尚从他叔父、尚书谢裒的陵墓回来——他在谢裒安葬后三天奉神主回祖庙哭祭——大家想邀请他来宴饮。开头派个送信人去请,他还没有答应,可是已经把车停下;又去请,便立刻掉转车头来了。大家都到门外去迎接,他就拉着人家的手下了车。进门后,刚刚来得及脱下头巾,戴上便帽就入座,饮到中途,才发觉还没有脱掉孝服。


34.桓宣武少家贫,戏 大输,债主敦求甚切。思自振之方,莫知所出。陈郡袁躭 俊迈多能,宣武欲求救于躭。躭时居艰 ,恐致疑 ,试以告焉,应声便许,略无嫌吝。遂变服,怀布帽随温去与债主戏。躭素有蓺名 ,债主就局,曰:“汝故当不办作袁彦道邪?”遂共戏。十万一掷,直上百万数,投马 绝叫 ,傍若无人,探布帽掷对人曰:“汝竟识袁彦道不?”

桓温年轻时家里很贫困,有一次赌博输得很惨,债主敦促很急。他考虑着自救的办法,却又想不出。陈郡的袁躭英俊豪迈,多才多艺,桓温想去向他求救。当时袁躭正在守孝,桓温担心引起疑虑,试着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袁躭随口就答应了,没有丝毫的不满意和为难。于是换了孝服,把戴的布帽揣起来跟桓温走,去和债主赌博。袁躭赌博的技巧一向出名,债主却不认识他,临开局时说:“你总不能是袁彦道吧?”便和他一起赌。一次就押十万钱做赌注,一直升到一次百万钱。每掷筹码就大声呼叫,旁若无人。赢够了,他才伸手从怀里摸出布帽来掷向对手说:“你到底认不认识袁彦道?”


35.王光禄 云:“酒正 使人人自远 。”

光禄大夫王蕴说:“酒确实能让每个人忘掉自己。”


36.刘尹云:“孙承公狂士,每至一处,赏玩累日,或回至半路却返。”

丹阳尹刘真长说:“孙承公是个狂放之人,每到一个风景胜地,就一连几天地赏玩,有时已经回到半路又返回去。”


37.袁彦道 有二妹:一适殷渊源,一适谢仁祖。语桓宣武云:“恨不更有一人配卿!”

袁彦道有两个妹妹:一个嫁给殷渊源,一个嫁给谢仁祖。有一次他对桓温说:“遗憾的是没有另一个妹妹许配给你!”


38.桓车骑在荆州,张玄为侍中,使至江陵,路经阳歧村。俄见一人持半小笼生鱼,径来造船,云:“有鱼欲寄 作脍 。”张乃维舟 而纳之,问其姓字,称是刘遗民 。张素闻其名,大相忻 待。刘既知张衔命 ,问:“谢安、王文度 并佳不?”张甚欲话言,刘了无停意。既进脍,便去,云:“向得此鱼,观君船上当有脍具,是故来耳。”于是便去,张乃追至刘家。为设酒,殊不清旨,张高其人,不得已而饮之。方共对饮,刘便先起,云:“今正伐荻 ,不宜久废。”张亦无以留之。

车骑将军桓冲任荆州刺史时,张玄任侍中,奉命到江陵出巡,坐船路经阳歧村,忽然看见一个人拿着半小筐活鱼,一直走到船旁来,说:“有点鱼,想托你们切成生鱼片。”张玄就叫人拴好船让他上来。问他的姓名,他自称是刘遗民。张玄一向听到过他的名声,就非常高兴地接待了他。刘遗民知道张玄是奉命出巡以后,问道:“谢安和王文度都好吗?”张玄很想和他谈论一下,刘遗民却完全无意停留。等到把生鱼片拿进来,他就要走,说:“刚才得到这些鱼,估计您的船上一定有刀具切鱼,因此才来呢。”于是就走了。张玄就跟着送到刘家。刘遗民摆上酒,酒很并不清醇,可是张玄敬重他的为人,不得已就喝了下去。刚和他一起对饮,刘遗民先就站起来,说:“现在正是割获的时候,不宜停工太久。”张玄也没有办法留住他。


39.王子猷诣郗雍州 ,雍州在内,见有毾{登毛} ,云:“阿乞那得此物!”令左右送还家。郗出觅之,王曰:“向有大力者负之而趋 。”郗无忤色。

王子猷去拜访雍州刺史郗恢,郗恢还在内室,王子猷看见外厅上有条毛毯,说:“阿乞怎么得到这样的好东西!”便叫随从送回自己家里。郗恢出来寻找毛毯,王子猷说:“向有大力者负之而趋。”郗恢也没有不满情绪。


40.谢安始出西 ,戏,失车牛,便杖策 步归。道逢刘尹,语曰:“安石将无伤?”谢乃同载而归。

谢安当初到西边去,一次赌博,输掉了车子和驾车的牛,只好拄着拐棍走回家。半路上碰见丹阳尹刘真长,刘真长说道:“安石恐怕损伤了吧!”谢安就搭他的车回去。


41.襄阳罗友有大韵,少时多谓之痴。尝伺 人祠 ,欲乞食,往太蚤,门未开。主人迎神出见,问以非时何得在此,答曰:“闻卿祠,欲乞一顿食耳。”遂隐门侧,至晓得食便退,了无怍容 。为人有记功 ,从桓宣武平蜀,按行蜀城阙观宇,内外道陌广狭,植种果竹多少,皆默记之。后宣武漂洲 与简文集,友亦预焉。共道蜀中事,亦有所遗忘,友皆名列,曾无错漏。宣武验以蜀城阙簿,皆如其言,坐者叹服。谢公云:“罗友讵减魏阳元 。”后为广州刺史,当之镇,刺史桓豁语令莫 来宿,答曰:“民 已有前期 ,主人贫,或有酒馔之费,见与甚有旧。请别日奉命。”征西 密遣人察之,至夕乃往荆州门下书佐家,处之怡然,不异胜达。在益州,语儿云:“我有五百人食器。”家中大惊,其由来清,而忽有此物,定是二百五十沓 乌樏

襄阳人罗友格局弘大,年轻时人们大多认为他傻。有一次他打听到有人要祭神,想去讨点酒饭,去得太早了,那家大门还没开。后来那家主人出来迎神,看见他,就问:还不到时候,怎么能在这里等着,他回答说:“听说你祭神,想讨一顿酒饭罢了。”便闪到门边躲着。到天亮,得了吃食就走了,并不感到羞愧。他为人处事记忆力强,曾随从桓温平定蜀地,他巡视整个都城,宫殿楼阁的里里外外,道路的宽窄,所种植的果木、竹林的多少,都一一记在心里。后来桓温在漂洲和简文帝集会,罗友也在座。谈及蜀地的情况,桓温也有所遗忘,这时罗友都能按名目一一列举出来,一点也没有错漏。桓温拿蜀地记载都城情况的簿册来验证,都和他说的一样,在座的人都很赞叹佩服。谢安说:“罗友哪里比魏阳元差!”后来罗友出任广州刺史,当他要赴任的时候,荆州刺史桓豁和他说,让他晚上来住宿,他回答兑:“我已经先有了约会,那家主人贫困,可是也许会破费钱财置办酒食,他和我有很深的老交情,我不能不赴约,请允许我以后再遵命。”桓豁暗中派人观察他,到了晚上,他竟到荆州刺史的属官书佐家去,在那里处得很愉快,和对待名流显贵没有什么两样。任益州刺史时,对他儿子说:“我有能供五百人的食具。”家里人大吃一惊。他向来清廉,却突然有这种东西,估计一定是二百五十套黑食盒。


42.恒子野每闻清歌 ,辄唤“奈何 。”谢公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

桓子野每逢听到别人唱挽歌,总是帮腔呼喊“奈何!”谢安听见了,说:“子野可以说是一往情深。”


43.张湛好于斋前种松柏 。时袁山松出游,每好令左右作挽歌。时人谓:“张屋下陈尸,袁道上行殡。”

张湛喜欢在房屋前栽种松柏;当时袁山松外出游赏,常常喜欢叫随从唱挽歌。当时的人们形容说:“张湛是在房前停放尸首,袁山松是在道上出殡。”


44.罗友作荆州从事,桓宣武为王车骑 集别 。友进,坐良久,辞出,宣武曰:“卿向欲咨事,何以便去?”答曰:“友闻白羊肉美,一生未曾得吃,故冒求前耳,无事可咨。今已饱,不复须驻。”了无惭色。

罗友任荆州刺史桓温的从事,有一次桓温聚集大家给车骑将军王洽送别,罗友前来坐了很久,才告辞退出。桓温问他:“你刚才像是要咨询什么事,为什么就走了呢?”罗友回答说:“我听说白羊肉味道很美,一辈子还没有机会吃过,所以冒昧地请求前来罢了,其实没有什么事要商量的。现在已经吃饱了,就没有必要再留下了。”说时,没有一点羞愧的样子。


45.张驎酒后,挽歌甚凄苦。桓车骑曰:“卿非田横 门人,何乃顿尔 至致?”

张驎酒后唱起了挽歌,非常凄苦。车骑将军桓冲说:“你不是田横的门客,怎么一下子凄苦到了极点?”


46.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

王子猷曾经暂时借住别人的空房,随即叫家人种竹子。有人问他:“暂时住一下,何必这样麻烦!”王子猷吟啸歌咏了好一会,才指着竹子说:“怎么可以一天没有他!”


47.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 ,咏左思《招隐诗 》。忽忆戴安道 。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王子猷住在山阴县。有一夜下大雪,他一觉醒来,打开房门,叫家人煮酒。眺望四方,一片皎洁,于是起身徘徊,朗诵左思的《招隐》诗。忽然想起戴安道,当时戴安道住在剡县,他立即连夜坐小船到戴家去。船行了一夜才到,到了戴家门口,没有进去,就原路返回。别人问他什么原因,王子猷说:“我本是趁着一时兴致去的,兴致没有了就回来,为什么一定要见到戴安道呢!”


48.王卫军 云:“酒正自引人著胜地。”

卫将军王荟说:“酒正好把人引入一种殊胜的境界。”


49.王子猷出都 ,尚在渚 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 ,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王子猷坐船进京,正停泊在码头上,还没有上岸。早就听说过桓子野擅长吹笛子,可是并不认识他。这时正碰上桓子野从岸上经过,王子猷在船中,有个认识桓子野的客人,说那就是桓子野。王子猷便派人替自己传个话给桓子野,说:“听说您擅长吹笛子,试为我奏一曲。”桓子野当时已经显贵了,早就听到过王子猷的名声,立刻就掉头下车,上船坐在胡床上,为王子猷吹了三曲。吹奏完毕,就上车走了。宾主双方没有交谈一句话。


50.桓南郡 被召作太子洗马,船泊荻渚,王大 服散 后已小醉,往看桓。桓为设酒,不能冷饮,频语左右令“温酒来”,桓乃流涕呜咽,王便欲去。桓以手巾掩泪,因谓王曰:“犯我家讳,何预卿事!”王叹曰:“灵宝故自达。”

南郡公桓玄应召出任太子洗马,坐船赴任,停在荻渚。王大服五石散后已经有点醉了,这时去探望桓玄。桓玄为他置办酒席,行散后不能喝冷酒,王大连连告诉随从说:“温酒来!”桓玄于是低声哭泣,王大就想走。桓玄拿手巾擦着眼泪,随即对王大说:“犯了我的家讳,关你什么事!”王大赞叹说:“灵宝的确旷达!”


51.王孝伯 问王大:“阮籍何如司马相如?”王大曰:“阮籍胸中垒块 ,故须酒浇之。”

王孝伯问王大:“阮籍比起司马相如怎么样?”王大说:“阮籍心里郁积着不平之气,所以需要借酒浇愁。”


52.王佛大 叹言:“三日不饮酒,觉形神不复相亲。”

王佛大叹息说:“三天不喝酒,就觉得身体和精神不再相依附了。”


53.王孝伯言:“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

王孝伯说:“做名士不一定需要突出的才能,只要能经常无事,淋漓畅饮,熟读《离骚》,就可以称为名士。”


54.王长史 登茅山 ,大恸哭曰:“琅邪王伯舆,终当为情死!”

长史王伯舆登上茅山,非常伤心地痛哭道:“琅邪王伯舆,终归会为情而死!” RGuiNQJArFCq1pq4nyeIhDpMQ89lZfOITth4S55STtPYCQnKb/ajXzmnhtIxWL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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