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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量第六

1.豫章太守顾劭,是雍之子。劭在郡卒,雍盛集僚属,自围棋。外启信至,而无儿书,虽神气不变,而心了 其故,以爪掐掌,血流沾褥。宾客既散,方叹曰:“已无延陵之高 ,岂可有丧明之责 !”于是豁 情散哀,颜色自若。

豫章太守顾劭,是顾雍的儿子。顾劭死在任内的时候,顾雍正在与僚属聚会,他自己在下围棋。外面禀报说豫章有送信人到,却没有他儿子的书信。顾雍虽然神态不变,可是心里已明白其中的原因了,他悲痛得用指甲紧掐手掌,血流出来沾湿了坐垫上的褥子。直到宾客散去以后,才叹气说:“即便不能像延陵季子那样行事高尚旷达,难道可以像子夏那样哭瞎眼睛而受人责备吗!”于是就放开胸怀,驱散哀痛之情,神色自若。


2.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 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太学生三千人上书,请以为师,不许。文王亦寻悔焉。

中散大夫嵇康在法场处决时,神态不变。他要来琴弹奏,弹了一曲《广陵散》。弹完后,他说:“袁孝尼曾经请求学这首曲子,我吝惜固执,不肯传给他,《广陵散》从今以后要失传了!”当时,三千名太学生一起上书,请求拜嵇康为师,朝廷不准许。嵇康被杀后,文王司马昭随即也后悔了。


3.夏侯太初尝倚柱作书,时大雨,霹雳破所倚柱,衣服焦然,神色无变,书亦如故。宾客左右皆跌荡 不得住。

夏侯太初有一次靠着柱子写字,当时正下着大雨,突然一个雷电击坏了他靠着的柱子,衣服都烧焦了,但是他仍然神色不变,照样写字。宾客和随从都跌跌撞撞,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4.王戎七岁,尝与诸小儿游。看道边李树多子折枝 ,诸儿竞走取之,唯戎不动。人问之,答曰:“树在道边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信然。

王戎七岁的时候,有一次和一群小孩儿出去游玩。看见路边的李树挂了很多李子,把树枝都压弯了。小孩儿们争先恐后跑去摘李子,只有王戎一个人站着不动。别人问他,他回答说:“李树长在路边,还有这么多李子,说明这一定是苦的李子。”拿李子来一尝,果真是苦的。


5.魏明帝于宣武场上断 虎爪牙,纵 百姓观之。王戎七岁,亦往看。虎承间攀栏而吼,其声震地,观者无不辟易 颠仆 ,戎湛然 不动,了无恐色。

魏明帝在宣武场上包住了老虎的爪牙,任凭百姓观看。王戎当时七岁,也前去观看。老虎乘机攀住栅栏大吼起来,吼声震天动地,围观的人全都吓得退避不迭,跌倒在地。王戎却平平静静,一动不动,一点也不害怕。


6.王戎为侍中,南郡太守刘肇遗筒中笺布 五端,戎虽不受,厚报其书。

王戎担任侍中的时候,南郡太守刘肇送给他十丈筒中细布,王戎虽然没有接受,还是深情地给他写了一封回信。


7.裴叔则被收,神气无变,举止自若。求纸笔作书。书成,救者多,乃得免。后位仪同三司

裴叔则被逮捕时,神态不变,举动如常。他要来纸笔写信。信发出后,营救他的人很多,才得以免罪。后来他位至仪同三司。


8.王夷甫尝属 族人事,经时 未行。遇于一处饮燕 ,因语之曰:“近属尊事,那得不行?”族人大怒,便举樏 掷其面。夷甫都无言,盥洗 毕,牵王丞相臂,与共载去。在车中照镜语丞相曰:“汝看我眼光,乃出牛背上 。”

王夷甫曾经托族人办事,过了一段时间还没办。后来两人在宴会上喝酒时碰到一起,王夷甫便问那位族人:“前些日子我托您办的事,怎么还没有办呢?”族人听了非常生气,就举起食盒扔到他脸上。王夷甫一言不发,盥洗干净后,挽着丞相王导的手,和他一起坐牛车走了。在车里照着镜子对王导说:“你看我的眼光,竟然超出牛背之上。”


9.裴遐在周馥所,馥设主人 。遐与人围棋,馥司马行酒 。遐正戏,不时 为饮。司马恚 ,因曳 遐坠地。遐还坐,举止如常,颜色不变,复戏如故。王夷甫问遐:“当时何得颜色不异?”答曰:“直 是暗 当故耳。”

裴遐在周馥家,周馥准备酒肴当东道主。裴遐和人下围棋,周馥的司马依次给客人斟酒。裴遐正在下棋,没有及时喝酒。司马很生气,便把他拽倒在地上。裴遐爬起来回到座位上,举动如常,脸色不变,照样下棋。后来王夷甫问他:“当时你怎么能做到面不改色呢?”他回答说:“他正是愚昧无知才会这样做罢了。”


10.刘庆孙在太傅府,于时人士多为所构 。唯庾子嵩纵心 事外,无迹可间 。后以其性俭家富,说 太傅令换千万,冀其有吝,于此可乘。太傅于众坐中问庾,庾时颓然已醉,帻 堕几上,以头就穿取,徐答云:“下官家故可有两娑 千万,随公所取。”于是乃服。后有人向庾道此,庾曰:“可谓以小人之虑,度君子之心。”

刘庆孙在太傅司马越那里任职,在这期间,当时很多人士都被他挑拨离间陷害,只有庾子嵩随心所欲,处之事外,使刘庆孙没有空子可钻。后来得知庾子嵩生性吝啬而家境富裕,就劝说太傅向庾子嵩借一千万钱,希望他表现得吝啬不肯借,然后在这里找到可乘之机。于是太傅就在大庭广众中问庾子嵩借钱,这时庾子嵩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头巾颠落在小桌上,他把头伸进头巾里戴上,慢吞吞地回答说:“我家资产大约有两三千万,您随便取。”刘庆孙这才佩服了。后来有人向庾子嵩谈起这件事,庾子嵩说:“这可以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11.王夷甫与裴景声志好不同。景声恶 欲取之,卒 不能回。乃故诣王,肆言极骂,要王答己,欲以分谤 。王不为动色,徐曰:“白眼儿 遂作。”

王夷甫和裴景声两人志趣爱好不同。景声讨厌王夷甫想任用自己,可是始终没法改变王夷甫的主意。于是就故意到王夷甫那里,肆意谩骂,迫使王夷甫回骂自己,想用这种办法使王夷甫共同遭受他人的诽谤。王夷甫却始终不动声色,从容地说:“白眼儿终于发作了。”


12.王夷甫长裴公四岁,不与相知。时共集一处,皆当时名士,谓王曰:“裴令令望何足计!”王便卿裴。裴曰:“自可全君雅志。”

王夷甫比裴頠大四岁,两人并不交好。有一次,两人同在一处,在座的都是当时的名士,有人对王夷甫说:“裴令公的名望哪里值得一提呢!”王夷甫便称呼裴頠为“卿”,裴頠说:“我正好可以成全您的高雅情趣了。”


13.有往来者 云:“庾公 有东下意。”或谓王公:“可潜 稍严 ,以备不虞 。”王公曰:“我与元规虽俱王臣,本怀布衣之好。若其欲来,吾角巾 径还乌衣,何所稍严!”

有往来于京都的人说:“庾亮有起兵东下罢黜王导的意图。”有人对王导说:“应该暗中略作戒备,以防备发生不测。”王导说:“我和元规虽然都是国家大臣,但是本来就怀有布衣之交的情谊。如果他真想来,我就径直回家,到乌衣巷隐居,不必戒备!”


14.王丞相主簿欲检校帐下 。公语主簿:“欲与主簿周旋 ,无为 知人几案间事 。”

丞相王导的主簿想去查核丞相府僚属的情况。王导对他说:“我和主簿打交道,不必去了解人家处理公文案卷等事情。”


15.祖士少好财,阮遥集好屐,并恒自经营 ,同是一累 ,而未判其得失。人有诣祖,见料视 财物。客至,屏当 未尽,余两小簏 著背后,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有诣阮,见自吹火蜡屐 ,因叹曰:“未知一生当著几量 屐?”神色闲畅。于是胜负始分。

祖士少喜欢财货,阮遥集喜欢木屐,两人经常都是亲自筹划制作,这两样爱好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种牵累,因而还不能判定他们两人的高下优劣。有人到祖士少家去拜访,看见他正在收拾、查点财物。客人到了,他还没有收拾完,剩下两只小竹箱,他就放在背后,侧身挡着,还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又有人到阮遥集家去拜访,看见他亲自点火给木屐打蜡,还叹息说:“不知这一辈子还会穿几双木屐?”说时神态安详自在。于是两人的高下才见分晓。


16.许侍中、顾司空俱作丞相从事,尔时已被遇 ,游宴集聚,略无不同。尝夜至丞相许戏,二人欢极,丞相便命使入己帐眠。顾至晓回转 ,不得快孰 。许上床便咍台 大鼾。丞相顾诸客曰:“此中亦难得眠处。”

侍中许璪和司空顾和两人曾在丞相王导手下担任从事,那时两人都已经得到赏识重用,凡是游乐宴饮聚会等,两人都参加,没有丝毫不同。有一次两人晚上到王导家玩,两人玩得高兴极了。王导便叫他们到自己的帐中睡觉。顾和辗转反侧直到天亮,难以熟睡。许璪一上床就呼呼入睡,鼾声如雷。王导回头对客人们说:“这里也是个难以安睡的地方。”


17.庾太尉 风仪伟长,不轻举止,时人皆以为假。亮有大儿数岁,雅重之质,便自如此,人知是天性。温太真尝隐幔怛 之,此儿神色恬然,乃徐跪曰:“君侯 何以为此?”论者谓不减亮。苏峻时遇害。或云:“见阿恭,知元规非假。”

太尉庾亮风度仪容,魁梧高大,举止稳重,当时人们都认为他在作假。庾亮的大儿子只有几岁,高雅稳重的气质,从小就是那样,人们才知道这是本性。温太真曾经藏在帐幕后面吓唬他,这孩子却神色安详,只是慢慢地跪下问道:“君侯为什么做这样的事?”议论者都认为他的气质不亚于庾亮。他在苏峻叛乱时被杀害了。有人说:“看见阿恭的样子,就知道元规不是装假。”


18.褚公于章安令迁太尉记室参军,名字已显而位微,人未多识。公东出,乘估客船 ,送故吏数人投钱唐亭住。尔时吴兴沈充为县令,当送客过浙江,客出 ,亭吏驱公移牛屋下。潮水至,沈令起彷徨 ,问:“牛屋下是何物 ?”吏云:“昨有一伧父 来寄亭中,有尊贵客,权 移之。”令有酒色,因遥问:“伧父欲食饼不?姓何等?可共语。”褚因举手答曰:“河南褚季野。”远近久承公名,令于是大遽 ,不敢移公,便于牛屋下修刺 诣公。更宰杀为馔 ,具 于公前,鞭挞亭吏,欲以谢惭。公与之酌宴,言色无异,状如不觉。令送公至界。

褚季野从章安县令升任太尉郗鉴的记室参军,他当时的名声已经很大了,可是官位低,很多人还不认识他。诸季野往东出发,坐的是商贩船,和几位旧时的属吏到钱唐驿亭投宿。那时,吴兴的沈充任钱唐县令,正好要送客过钱塘江,客人到来,亭吏就把褚季野赶出移到牛屋里。夜晚江水涨潮,沈县令起来在亭外徘徊,问:“牛屋里是什么人?”亭吏说:“昨天有个北方佬来亭中寄宿,因为有尊贵客人,就姑且把他挪到这里。”县令这时已有几分酒意,便远远地问道:“北方佬想吃饼吗?姓什么?可以出来交谈交谈。”褚季野便拱手回答道:“河南褚季野。”远近的人久仰褚季野的大名,县令于是大为惶恐,又不敢让褚季野搬过来,便在牛屋里写好帖子去拜谒他。并且另外宰杀牲畜,整治酒食,摆放在褚季野面前,还当着褚季野的面鞭责亭吏,想用这些做法来道歉,表示愧意。褚季野和他一起对饮,言谈脸色没有什么异样表现,好像对这一切都没在意似的。后来县令把他一直送到县界。


19.郗太傅在京口,遣门生与王丞相书,求女婿。丞相语郗信 :“君往东厢,任意选之。”门生归,白郗曰:“王家诸郎,亦皆可嘉,闻来觅婿,咸自矜持 。唯有一郎,在东床上坦腹卧,如不闻。”郗公云:“正此好!”访之,乃是逸少,因嫁女与焉。

太傅郗鉴在京口的时候,派门生送信给丞相王导,想在他家子侄中挑一个女婿。王导告诉郗鉴的来人说:“您到东厢房去,随意挑选吧。”门生回去禀告郗鉴说:“王家的诸位郎君都还值得夸奖,他们听说来挑女婿,就都拘谨起来。只有一位,在东边床上袒胸露腹地躺着,好像没有听见一样。”郗鉴说:“这一位正好!”再去查访,原来是王逸少,郗鉴便把女儿嫁给他了。


20.过江初,拜官,舆 供馔。羊曼拜丹阳尹,客来蚤 者,并得佳设 。日晏 渐罄 ,不复及精。随客早晚,不问贵贱。羊固拜临海,竟日 皆美供 ,虽晚至,亦获盛馔。时论以固之丰华,不如曼之真率。

晋室南渡的初期,授任官职的人,都要备办酒宴招待前来祝贺的人。羊曼出任丹阳尹时,客人来得早的,都能吃到丰盛的酒食。天色晚了,备办的东西逐渐吃完了,就不能再吃上精美的酒食了,只是随客人来得早晚而不同,不管官位高低。羊固出任临海太守时,从早到晚都有精美的酒宴。虽然到得很晚的,也能吃上丰盛的酒食。当时的舆论认为羊固的酒宴虽然丰盛精美,但是比不上羊曼的本性真诚直率。


21.周仲智饮酒醉,瞋目还面谓伯仁曰:“君才不如弟,而横 得重名!”须臾,举蜡烛火掷伯仁。伯仁笑曰:“阿奴火攻,固出下策耳!”

周仲智喝酒喝醉了,瞪着眼扭着头对他哥哥伯仁说:“你才能比不上我,却意外地获得好名声!”接着,举起点着的蜡烛扔伯仁。伯仁却笑着说:“阿奴用火攻,原来是用的下策啊!”


22.顾和始为扬州从事,月旦 当朝 ,未入顷 ,停车州门外。周侯诣丞相,历 和车边。和觅虱,夷然 不动。周既过,反还,指顾心曰:“此中何所有?”顾搏 虱如故,徐应曰:“此中最是难测地。”周侯既入,语丞相曰:“卿州吏中有一令仆 才。”

顾和当初担任扬州从事的时候,每月初一逢到聚会的时候,他还没有进入州府之前,暂时在州府门外停下车。这时武城侯周也到丞相王导那里去,从顾和的车子旁边经过。顾和正在抓虱子,安闲自在,一动不动很愉快的样子。周已经过去了,又折回来,指着顾和的心问道:“这里面装些什么?”顾和照样捉虱子,慢吞吞地回答说:“这里面是最难捉摸的地方。”周进府后,告诉王导说:“你的下属里有一个可以担任尚书令或仆射的人才。”


23.庾太尉与苏峻战,败,率左右十余人乘小船西奔。乱兵相剥掠,射,误中舵工,应弦而倒。举船 上咸失色分散,亮不动容,徐曰:“此手那可 使著贼 !”众乃安。

太尉庾亮率军和苏峻作战,被打败了,率领着十几个随从坐小船往西边逃去。这时叛乱的士兵正抢劫百姓,小船上庾亮的侍从用箭射贼兵,失手射中所乘坐船上的舵工,舵工随即倒下了。全船的人都吓得脸色发白想逃散,庾亮却神色自若,慢慢说道:“我若杀贼,轻而易举,只是我这双手怎么可以屈就,用来杀贼呢!”大家这才安定下来。


24.庾小征西尝出未还。妇母阮,是刘万安妻,与女上安陵城楼上。俄顷,翼归,策良马,盛舆卫。阮语女:“闻庾郎能骑,我何由得见?”妇告翼,翼便为于道开卤簿 盘马 ,始两转,坠马堕地,意色自若。

征西将军庾翼有一次外出还没有回来。他的岳母阮氏是刘万安的妻子,和女儿一起上安陵城楼观望。不一会儿,庾翼回来了,骑着高头大马,带领着浩大的车马卫队。阮氏对女儿说:“听说庾郎擅长骑马,我怎么能见识一下他的马术呢?”妻子告诉了庾翼,庾翼就为岳母大人在道上摆开仪仗,骑马驰骋盘旋,刚转了两圈,就从马上摔下来了,可是他神态自如,满不在乎。


25.宣武与简文、太宰共载,密令人在舆前后鸣鼓大叫。卤簿 中惊扰,太宰惶怖求下舆。顾看简文,穆然 清恬 。宣武语人曰:“朝廷间故复有此贤。”

桓温和简文帝司马昱、太宰司马晞共坐一辆车出行,桓温暗中叫人在车前车后敲起鼓来,大喊大叫。仪仗队伍受惊混乱,太宰司马晞神色惊惶恐惧,要求下车。桓温回看简文帝司马昱,他却镇定自若,满不在乎。后来桓温告诉别人说:“朝廷里原来还有这样的贤能人才。”


26.王劭、王荟共诣宣武,正值收 庾希家。荟不自安,逡巡 欲去;劭坚坐不动,待收信 还,得不定 ,乃出。论者以劭为优。

王劭、王荟一起去拜访桓温,恰好碰上桓温派人到庾希家里去逮捕庾希一家。王荟感到心里不安,徘徊犹豫想要离开;王劭却稳稳当当,不为所动,直等到派去逮捕的使者回来,得知逮捕庾希的事情尚未确定,这才告辞出来。当时的评论者都认为王劭比王荟强。


27.桓宣武与郗超议芟夷 朝臣,条牒 既定,其夜同宿。明晨起,呼谢安、王坦之入,掷疏示之,郗犹在帐内。谢都无言,王直掷还,云:“多。”宣武取笔欲除,郗不觉,窃从帐中与宣武言。谢含笑曰:“郗生 可谓入幕宾 也。”

桓温和郗超商议撤换一些朝廷大臣的事,条款文书都拟定后,当晚两人便一起歇息。第二天桓温一早起来,就传呼谢安和王坦之进来,把拟好的奏疏扔给他们看,当时郗超还在帐子里没起床。谢安看了奏疏,一句话也没说,王坦之径直扔回给桓温,说:“太多了。”桓温拿起笔想删去一些朝臣的名字,这时郗超不自觉地偷偷从帐子里和桓温说话。谢安含笑说:“郗生可以说是入幕之宾呀。”


28.谢太傅盘桓东山时,与孙兴公诸人泛海戏。风起浪涌,孙、王诸人色并遽,便唱 使还。太傅神情方王 ,吟啸 不言。舟人以公貌闲意说 ,犹去不止。既风转急,浪猛,诸人皆喧动不坐。公徐云:“如此,将无 归!”众人即承响 而回。于是审 其量 ,足以镇安朝野。

太傅谢安在东山隐居期间,时常和孙兴公等人坐船到海上游玩。有一次起了风,浪涛汹涌,孙兴公、王羲之等人都惊恐失色,便高呼掉转船头回去。谢安这时精神振奋,兴致正高,吟唱呼啸,不说回去。船夫因为谢安神态安闲,意态愉悦,便仍然摇船向前行驶。不一会儿,风势更急,浪更猛了,大家都叫嚷骚动起来,坐不住了。谢安慢条斯理地说:“已经这样,也该回去。”大家立即响应,就回去了。从这件事里人们了解了谢安的器量,认为他完全能够镇抚朝廷内外,安定国家。


29.桓公伏甲设馔 ,广延朝士,因此欲诛谢安、王坦之。王甚遽 ,问谢曰:“当作何计?”谢神意不变,谓文度曰:“晋祚存亡,在此一行。”相与俱前。王之恐状,转见于色。谢之宽容,愈表于貌。望阶趋席,方 作洛生咏,讽“浩浩洪流”。桓惮其旷远,乃趣 解兵 。王、谢旧齐名,于此始判优劣。

桓温暗伏甲兵,设宴遍请朝中百官,想趁此机会杀害谢安和王坦之。王坦之非常惊恐,问谢安:“应当做什么打算呢?”谢安神色不变,对王坦之说:“晋朝的存亡,正在今天。”两人一起前去赴宴。王坦之惊恐的状态,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在脸色上。谢安的从容镇定,也在神态上表示得更加清楚。他到台阶上就快步入座,模仿洛阳书生读书的声音,朗诵起“浩浩洪流”的诗篇。桓温忌惮他旷达开阔的器量,便赶快撤走了埋伏的士兵。原先王坦之和谢安名望相等,通过这件事才分出了高下。


30.谢太傅与王文度共诣郗超,日旰未得前,王便欲去。谢曰:“不能为性命忍俄顷?”

太傅谢安和王文度一起去拜望郗超,一直等到天色晚了还未能得到接见,王文度便想离开了,谢安说:“难道就不能为了性命再忍耐一会儿?”


31.支道林还东,时贤并送于征虏亭。蔡子叔前至,坐近林公。谢万石后来,坐小 远。蔡暂起,谢移就其处。蔡还,见谢在焉,因合褥 举谢掷地,自复坐。谢冠帻倾脱,乃徐起,振衣就席,神意甚平,不觉瞋沮 。坐定,谓蔡曰:“卿奇人,殆 坏我面。”蔡答曰:“我本不为卿面作计 。”其后二人俱不介意。

支道林将要回到东边去,当时名士一起到征虏亭给他饯行。蔡子叔先到,就坐到支道林身旁。谢万石后到,坐得稍微远点。蔡子叔起身离开了一会儿,谢万石就移坐到他的座位上。蔡子叔回来后,看见谢万石坐在自己位子上,就连坐垫一块抬起他扔到地上,自己再坐回原来的位子上。谢万石的头巾都跌掉了,他便慢慢地爬起来,拂拭衣服上的灰尘,回到自己座位上去,神色很平静,看不出他生气懊恼。谢万石坐好了以后,对蔡子叔说:“你真是个怪人,差点儿摔破了我的脸。”蔡子叔回答说:“我本来就没有替你的脸作过打算。”后来两个人都不曾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32.郗嘉宾钦崇释道安德问 ,饷 米千斛,修书累纸 ,意寄殷勤 。道安答直 云:“损 米,愈觉有待之为烦。”

郗嘉宾很钦佩推崇道安和尚的道德名望,送他千斛米,并且写了好几张纸的信,情意恳切周到。道安的回信只是说:“何必减损自己的米送人呢!又写来长信,越来越感到你待人如此殷勤周到,不胜其烦啊。”


33.谢安南 免吏部尚书还东,谢太傅赴桓公司马出西 ,相遇破冈。既当远别,遂停三日共语。太傅欲慰其失官,安南辄引以它端。虽信宿 中涂 ,竟不言及此事。太傅深恨 在心未尽,谓同舟曰:“谢奉故是奇士。”

安南将军谢奉被免去吏部尚书的官职后回东边会稽老家去,太博谢安因为应召出任桓温的司马往西去,两人在破冈相遇。既然就要久别了,他们便停留三天一起叙谈。谢安对他免了官职一事想安慰几句,谢奉总是借别的事避开这个话题。虽然两人半路上连住了两夜,却始终没有谈到这件事。谢安因为心意还没有表达出来,深感遗憾,就对同船的人说:“谢奉确实是个奇人。”


34.戴公从东出,谢太傅往看之。谢本轻戴,见但与论琴书。戴既无吝色 ,而谈琴书愈妙。谢悠然 知其量。

戴逵从会稽向东到京都,太傅谢安去看望他。谢安本就轻视他,见了面也只是和他谈论琴书。戴逵不但没有不乐意的表情,而且谈起琴艺书画来更加高妙。谢安这才了解到他那种超凡脱俗的气度。


35.谢公与人围棋,俄而 谢玄淮上信 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 向局 。客问淮上利害 ,答曰:“小儿辈大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

谢安和人下围棋,不一会儿谢玄的淮上军报到了。谢安看完信,默不作声,又慢慢地下起棋来。客人问他战场上的胜败情况,谢安回答说:“孩子们大破贼兵。”说话间,神色举动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36.王子猷、子敬曾俱坐一室,上忽发火。子猷遽 走避,不惶 取屐;子敬神色恬然 ,徐唤左右扶凭而出,不异平常。世以此定二王神宇

王子猷和子敬曾经同坐在一个房间里,房上忽然起火了。子猷急忙逃避,连木板鞋也来不及穿;子敬却神色安闲,慢悠悠地叫来左右随从,搀扶着再走出去,就跟平时一样。世人从这件事上判定二王神情气度的高下。


37.苻坚游魂 近境,谢太傅谓子敬曰:“可将当轴 ,了 其此处。”

苻坚像游魂似地不断逼近边境,太傅谢安对王子敬说:“可以任命官居要职者为统帅,把他们就地消灭。”


38.王僧弥、谢车骑共王小奴 许集。僧弥举酒劝谢云:“奉使君一觞。”谢曰:“可尔。”僧弥勃然起,作色曰:“汝故是吴兴溪中钓碣 耳!何敢诪张 !”谢徐抚掌而笑曰:“卫军,僧弥殊不肃省 ,乃侵陵上国 也。”

王僧弥和车骑将军谢玄一起到王小奴家聚会。僧弥举起酒杯向谢玄劝酒说:“敬献使君一杯酒。”谢玄说:“该是如此。”僧弥生气地站起来,满脸怒色地说:“你原先不过是吴兴山溪里一个垂钓的碣奴罢了,怎敢如此托大,欺世盗名!”谢玄慢慢拍着手笑道:“卫军,你看僧弥不知礼貌,太不恭敬检点了,这是春秋时所谓的‘侵陵上国’啊。”


39.王东亭为桓宣武主簿,既承藉 ,有美誉,公甚敬其人地 为一府 之望 。初,见谢 失仪 ,而神色自若。坐上宾客即相贬笑 。公曰:“不然。观其情貌,必自不凡,吾当试之。”后因月朝 阁下伏,公于内走马 直出突之,左右皆宕仆 ,而王不动。名价于是大重,咸云“是公辅器也。”

东亭侯王珣任桓温的主薄,他既受到祖辈的福荫,名声又很好,桓温很敬重他的人品和门第,成为整个大司马府有名望的人。当初,王珣上任的时候,他回答桓温问话时有失礼之处,可是神色自若,在座的宾客立刻贬抑嘲笑他。桓温说:“不是这样的,看他的神情态度,一定不是寻常之人。我要试试他。”后来趁着月初僚属进见长官,拜伏在官署阁下之时,桓温就从后院骑着马奔驰直冲出来。手下的人都给吓得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王珣却岿然不动。于是他的名声大为提高,大家都说:“他是具有公相才干的人呀。”


40.太元末,长星 ,孝武心甚恶之。夜,华林园中饮酒,举杯属 星云:“长星!劝尔一杯酒,自古何时有万岁天子?”

太元末年,彗星出现,晋孝武帝心里非常厌恶它。夜里,他在华林园里饮酒,举杯向彗星劝酒说:“彗星,劝你一杯酒。从古到今,什么时候有过万岁的天子?”


41.殷荆州有所识,作赋,是束皙慢戏之流。殷甚以为有才,语王恭:“适见新文,甚可观。”便于手巾函 中出之。王读,殷笑之不自胜。王看竟,既不笑,亦不言好恶,但以如意帖之而已。殷怅然自失。

荆州刺史殷仲堪有位相熟悉的人,就写成了一篇赋,是束皙那种浮华游辞之类的。殷仲堪自认为很有才华,告诉王恭说:“我刚见到一篇新作,很值得看一看。”说着便从手巾套子里拿出文章来。王恭便读起赋来,殷仲堪则在一边得意地笑个不停。王恭看完后,既不笑,也不说文章好坏,只是拿个如意将它压平罢了。殷仲堪见此情景很失望,怅然若失。


42.羊绥第二子孚,少有俊才,与谢益寿相好。尝蚤往谢许,未食。俄而王齐、王睹来。既先不相识,王向席有不说色,欲使羊去。羊了不眄 ,唯脚委 上,咏瞩 自若 。谢与王叙寒温 数语毕,还与羊谈赏 ,王方悟其奇,乃合共语。须臾食下,二王都不得餐,唯属羊不暇。羊不大应对之,而盛进食,食毕便退。遂苦相留,羊义 不住,直云:“向者 不得从命 ,中国尚虚 。”二王是孝伯两弟。

羊绥的第二个儿子羊孚,少年时就才智出众,和谢益寿很要好。有一次,他一大早就到谢家去,还没有吃早饭。不一会儿,王齐、王睹也来了,他们原先互相不认识,落了座时王氏兄弟脸色就有点不高兴,想让羊孚离开。羊孚看也不看他们,只是把脚搭在小桌子上,无拘无束地吟诗观赏。谢益寿和二王兄弟寒暄了几句后,回头仍旧和羊孚谈论品评,二王兄弟方才体会出他不同一般,这才和他一起说话。不一会儿摆上饭菜,二王一点也顾不上吃饭,只是不停地劝羊孚吃喝。羊孚也不大搭理他们,却大口大口地吃,吃完便要告辞。二王兄弟苦苦挽留,羊孚照理不肯留下,只是说:“刚才我不能顺从你们的心意马上走开,是因为我的肚子还是空空的尚未进食。”二王兄弟是王孝伯的两个弟弟。 kKWrYkWS915vInu7VoHb0J3Oz66m/U42SUvO9m3Nr6ZjY9gi5RObe4QKChI0RcN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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