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ançois Rabelais
Gargantua et Pantagruel
著名的酒友们,还有你们,尊贵的生大疮的人——因为我的书不是写给别人,而是写给你们的——,阿尔奇比亚代斯 在柏拉图对话集 一篇叫作《会饮篇》的文章里,曾经称赞他的老师苏格拉底 这位无可争辩的哲学之王,在许多话以外,他还说他老师很像“西勒纳斯” 。所谓“西勒纳斯”,在从前原是指的一种小盒子,就像现在我们在药房里看见的小药盒一样,盒子上画着一些离奇古怪的滑稽形象,比方女头鹰身的妖怪、半人半羊的神仙、鼻孔里插着羽毛的鹅、头上生角的兔子、驮鞍子的鸭子、会飞的山羊、驾车的鹿等等一些随意臆造出来引人发笑的图画(就像巴古斯 的老师西勒纳斯 那样)。但是盒子里面却贮藏着珍贵的药品,像香脂、龙涎香、蓬莪茂、麝香、灵猫香、宝石及其他珍贵的东西。阿尔奇比亚代斯说苏格拉底就是这样,因为从外表看,也就是单从外表的形象看,你们真会觉着他不值一个葱皮钱。他确实生得太丑陋了,形象可笑,尖鼻子、牛眼睛、疯子面孔、行动率直、衣饰粗俗,既无财产,更没有女人爱他,任何官也做不来,一天到晚嘻嘻哈哈,跟谁都会碰杯,讲不完的笑话,不肯让人看出他渊博的学识,但是,你打开小盒,就会在里面发现一种崇高的、无法估价的药品,也就是说:超人的悟性、神奇的品德、百折不挠的勇气、无比的节操、镇静的涵养、十足的镇定,对于人们梦寐以求的、劳碌奔波的、苦苦经营的、远渡重洋追求的,甚至为之发动战争的一切,更是蔑视到使人难以相信的地步。
依你们看来,我这一套开场白有什么用意呢?我告诉你们,我的好学生,还有若干有空闲的疯子,你们读到我写作的几本书的奇怪名字,像:《高康大》、《庞大固埃》、《酒徒》、《裤裆的尊严》、《油浸青豆cum commento》 等等,便会毫无困难地断定书里面无非是笑谈、游戏文字、胡说八道,因为单看外面的幌子(我是指书名),如不深入研究,便会普遍地认为是嘲弄和嬉笑。但是,这样轻易地断定人家的作品,并不合适。因为你们自己不是也在说么,穿袈裟的不一定都是和尚,正像有些穿袈裟的肚子里的货色连和尚也及不上,也好像披西班牙披风的人,论勇气却丝毫没有西班牙的风度一样。所以,需要打开书,仔细衡量一下书的内容,那你们就会看出来,里面贮藏的药品和盒子上所看到的东西,其价值完全不同了;也就是说书里谈论的内容,和标题上所显示的东西毫无共同之处。
即使在表面的文字上,你们读到些有趣的东西,符合书名的东西,那也不要像听了美人鱼 的歌声似的停下来,而是要从这些你们以为只能使人快活的文字里,体会出更高深的意义。
你们不是开过酒瓶塞子么?好!请回想一下你们自己当时是怎样一副表情。你们见过一只狗碰到一根有骨髓的骨头没有?柏拉图在《lib. ij de Rep.》 里说得好,狗是世界上最讲哲学的动物。如果你们看见过,就一定会注意到它是多么虔诚地窥伺那根骨头,多么注意地守住它,多么热情地衔住它,多么谨慎地啃它,多么亲切地咬开它,又多么敏捷地吸嘬它。是什么使这只狗这样做的呢?它这样小心谨慎,希望的是什么呢?它想得到什么好处呢?大不了只是一点骨髓罢了。可是,这一点点东西,说真的,却比许多别的食物精美得多,因为骨髓自然是一种绝顶美好的滋养品,像迦列恩 在《iij Facu. natural.,et xj De usu Parti》 里所说的那样。
根据这个例子,你们要拿出精于搜索、勇于探求的精神,把这几部内容丰富的作品好好地辨别一下滋味,感觉一下,评价一下;然后,经过仔细阅读和反复思索,打开骨头,吮吸里面富于滋养的骨髓——这就是我用毕达哥拉斯 式的象征比喻所指的东西——我可以肯定你们读过之后会更明智、更勇敢;因为你们将感受到独特的风味和深奥的道理。不管是有关宗教,还是政治形势和经济生活,我的书都会向你们显示出极其高深的神圣哲理和惊人的奥妙。
平心而论,你们相信荷马 在写作《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时候,会想到后来普鲁塔克 、赫拉克利特·彭底古斯 、厄斯塔修斯 、弗尔奴图斯 等人根据他的作品写出寓言么?他会想到波立提安 又从这些人的作品里剽窃东西么?如果你们相信的话,那你们和我的意见就无任何相似之处了,因为我认为荷马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这些,正像奥维德 在《变形记》里从没有想到过《福音书》里的圣事 一样,尽管有一个吃饱饭没事干的吕班修士 遇到和他同样糊涂的人(就像俗话所说:瞎猫碰见死老鼠)的时候,曾极力表示过相反的意见。
如果你们也不相信这些,那为什么对我这使人快活的新传记不采取同样态度呢?要知道我在写作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这些,和你们,碰巧跟我同样会喝酒的人,没有想到这些完全一样。因为,写作这样大的一本书,我从未浪费过、也未曾使用过规定满足口腹之欲以外的时间,换句话说,我仅是使用了喝酒和吃饭的时间。喝酒吃饭的时间才是写这种高深的学术文章最适宜的时候。语言学家的典范荷马,还有贺拉斯 所证明的拉丁诗人之父埃尼乌斯 ,就是善于运用这个时间的,尽管有一个粗坯说埃尼乌斯的诗酒味大于油味。
一个坏蛋说我的书也是这样,这叫活该!酒味比起油味来,要更可爱、更吸引人、更诱惑人、更高超、更精美到不知道多少倍了!因此有人说我浪费的酒比油多,我感到很光荣,和德谟斯台纳 听见人说他浪费的油比酒多感到自豪一样。对于我,只要有人说我、称道我是笑谈能手,好伙伴,我就感到荣耀和光彩,单凭这个头衔,只要有乐观派在场,我都能受到欢迎。有一个难对付的人曾经非难过德谟斯台纳,说他的演说气味像一个卖油的身上那条又脏又臭的围裙。对于我的言行,你们可要往最完善的方面去解释,请珍惜供给你们这些快活笑料的奶酪形的脑汁,并尽你们的能力,让我笑口常开。
现在,你们高兴吧,我亲爱的人,快快活活地读下去吧,愿你们身心舒坦,腰肢轻松!可是听好,驴家伙(否则,叫大疮烂得你们不能走路!),可别忘了为我干杯,我保证马上回敬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