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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A

老A

时光迈进二零一零年,这是个特别的年份,因为区强要走了,何尚要走了,吴松也要走了,他们在二监区的日子到头了,不管是好日子还是歹日子,倒计时结束之后,崭新的生命就开始了,只要走出严防死守的监狱大门,就等于从监狱这道子宫滑落出来,就迎来了新生儿的降世。但在曙光到来之前,仍然要走过一段最黑暗的黎明之前。

那天区强正在西边大院里带着他的劳动组帮女犯们破冰,白春霞也带着她的服装模特正准备冬训的最后一个活动。女犯们用加工服装剩下的边角料给自己做了款式稀奇的服饰,准备举办属于一监区女犯的第一届服装走秀节,服装颜色十分鲜艳,区强拄着手里的铁锹跟路过的白春霞使眼色,他已经干不动了活了,白春霞还不断的扭着她的屁股,挑逗着就要远走的区强。正好今天风吹着冰,变得很刺骨,民警都在监督室里喝热水,区强疯了一样,拎着铁锹就去追白春霞的队伍,其它女犯看有男人追来都吓得四处乱窜,白春霞也不跑,就等着区强自己送上门来,区强在离白春霞还有两米远的时候就扔了铁锹扑过去,就像恶狗扑食那样把白春霞按倒在地。破冰的男犯都停下手中活等着看现场的黄色电影,区强趴在白春霞身上又摸又亲,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老二又有反应了,两个人正在兴头的时候,瞭望塔上的狙击步枪只用了一颗子弹就将区强的脚脖子打中了,打中的前十秒钟区强还没反应过来,还在拼命的亲白春霞,但随之他就撕心裂叫了起来。

周全听到枪声,赶紧从小三妹监舍出来,又叫上在洗衣房帮犯人洗衣服的方程,两人丢下手头事,将区强扶了起来。此时,持枪民警已经赶到,周全说救人要紧,回来再处置。因为全耀早早的回家陪叶小双去了,自从全思思回了一次家,全耀对叶小双的态度提升了好几个档,许剑也接到他媳妇电话,说他爹晕倒在地,让他直接去市医院,汪会仁一直忙着替裘素素清理超市存货,自从二监区搬了过来,裘素素就暂时失业了,裘才千忙着工地建房的事,天天跟工程师讨价还价,没有时间管裘素素工作的事,让她先等着。所以二监区的负责人就只剩下管教了,周全跟汪会仁要来车钥匙,在李瑾和方程陪同下,趁着夜没黑,上了去医院的公路。路还没走一半天就黑了,周全打开车灯,发现只有一只灯好使。

狙击步枪的穿透力和射击精准度在区强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验证,他的脚脖子上现在已经多了一个鸽子蛋大的窟窿,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方程的囚衣,李瑾帮他止完血,正想问周全还有多久能到,周全的车轮子一打滑,飞到了马路左边的沟里去了。

幸好路滑车速不快,才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对周全来说,恐怕错过了他这生的又一个遗憾,那天晚上,直到后半夜车子才从沟里拖出来,为了不耽误区强治疗,周全带大家拦了一辆货车赶到了医院,自己掏钱替区强垫上了医药费用,也没指望区强能把钱还他。而方程则借着上厕所时间,拿出了军师交给他的电话,拨通了张易的号码。军师几天前就接到了张易的消息,张易告诉他长沙的事已经了结,打算过来把现场视频给他,但军师让他先从长沙过来,不许他入监,因为一监区的大门安检不比二监区,怕张易被查出来就不好办了,让他等通知。直到周全要带方程出监区,军师才在简短的三分钟里将手机和任务交给方程,让他出去后找机会联系张易,把一张手机内存卡取回来。

周全在厕所外面看着方程,虽然他很放心方程,但事情就怕万一,要不是一监区民警都站着看热闹,他也不能将方程拿来当兵用。蹲在厕所里,方程给张易发了短信,让他在天亮之前把东西送过来,直到张易回完他短信,确定好时间之后他才把手机装进塑料袋,投放到厕所的水箱里。后半夜的时候,区强还睁着眼睛,伤口的疼痛在麻醉剂失效之后开始发起总攻,整个夜晚他都不得安宁,不过他想这是值得的,二十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碰女人,漫长的刑期几乎夺取了一个男人的性能力,他庆幸自己借着狱友的身体维系着这份欲望,疼痛和内心的满足感交叉在一起,让他没有时间注意方程的离开,就像他没注意周全跟李瑾都睡着了一样。方程是在凌晨两点钟抬头望了眼住院室的挂钟才走的。

跟张易的会合就在男厕所里,当张易见到军师安排的接头人是方程的时候,马上责备起方程:你怎么搞的,不是让你帮我调查卢培清吗,你怎么还……

方程脑筋一转,说:是啊,张警官,我现在已经取得了他足够信任,要不然他能让我来办这种大事吗?

方程还在纠结要不要把军师电话里的那个号码给张易,他还是没理清自己的立场,或许以前理清了,现在又犹豫了。所以还是没把号码给他。

张易一想觉得很在理,方程能为卢培清这么重视,离他破案的计划又近了一步。所以把东西给了方程,方程把手机从水箱里捞出来,将内存卡装进去验了验货,当他看见视频里从虐待到杀害的惊人事件时,脑子一下蒙住了。

第二天许剑才得知区强的事,赶紧派了几个民警去把周全换回来,周全带着李瑾先把方程送回监区,才让她跟他回趟家,昨晚没给他母亲打电话,怕老人还担心着他。周全推门进去的时候,老人背对着他,电视里正在播放青海省玉树地震的新闻。

“妈,救援情况怎么样了,我昨晚送犯人进医院,一直没关注新闻报道。”

说话间周全已经来到老人面前,老人半张着嘴巴,闭着眼,耳边的银发一缕一缕的,比平时坚硬了许多。

“妈,怎么还睡着了?”周全先接了杯水喝,没有注意到老人的灵魂早就脱离了身体。李瑾一眼就看出情况的不对劲。

“周全,阿姨……阿姨……”李瑾没有说出来,只是用焦急的眼神向周全传达着讯息,虽然她希望自己的直觉错了,但周全还是揭开了事实。

得知周全母亲去世的消息,文登是第一个赶到周全家的监狱领导。许剑和全耀随后也纷纷过来帮助他料理后事,周全还没有做好准备,还来不及让母亲享福,来不及给母亲娶个儿媳妇就失去了这些机会,在李瑾的陪同下他还是坚强不起来,跪在母亲棺木面前不吃不喝的哭了两天两夜,最后连丧事是如何在文登的主持下操办起来的都不知道,直到大家要把棺木送到墓地,周全才大喊了一嗓子:谁也不准动我妈。话音一落,人就跟着消失的声音倒地昏厥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文登坐在床头,紧锁着眉毛,当他在周全家看见他父母的黑白结婚照时,文登整个人就崩塌了,就不得不帮周全母亲料理后事,三天过去了,他的心还在自责和颤抖,甚至连周全醒来他也来不及注意。

“文科长,你怎么还不走?”

文登一下从追悔莫及中回过头来:孩子,醒啦?我给你倒水。

文登就像是位负责人的护士,让周全很不习惯。文登一边用小刀削从超市买的新鲜苹果,一边泪眼婆娑。让周全跟着他一起伤心起来。

“科长,出什么事了?”

文登摇摇头,泪水掉了一地,他已经发不出声音。外面沈庄带着李妍正在跟李瑾吵个不停。

“李瑾,你听不听话,跟我回家,你不能跟周全交往。”李妍一手拎着包,一手去够李瑾的手,还没够到就被李瑾甩开了。

“是啊,李瑾,听你姐话,你姐也是为你好,先回去再说。”沈庄也帮着媳妇劝小姨子。

“怎么就不能交往了,啊?你能嫁给姐夫,我就不能跟周全好了?凭什么,要回去你回去,我不走,人家周全出了多大事,我帮帮他。”

“凭什么?就凭我是你姐,你帮什么啊,你看看他家的破房子,还跟他交往。”李妍说话越来越暴露出对周全家境的轻视。

“住平房有什么不好,我就要跟他。”李瑾也不服输,坚持着立场。

吵架声太大了,屋里的周全听得一清二楚,听得他翻过身抹眼泪,听得他的心纠结在一起,他感到自己的无用。随着声音越来越大,他听见李瑾哭了,周全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身上一下有了劲,把挡在前面不让他出去的文登推到一边,冲出了屋门。

“李瑾,你先回去,回去!”

李瑾扭头见周全的眼睛红成一片,带着委屈的泪水喊了一声:周全,我不回!

一句我不回把周全的心都快喊碎了,“李瑾,听话,先回去,又不是见不着了,不要让你姐生气。”

“周全,用不着你假惺惺,不让我生气?识抬举的话离我家李瑾远点,再来招惹她我饶不了你。”

李妍用她的话继续鄙视着周全,一直说到李瑾同意回家,她才停下来,扭身就走了。

文登在屋里一直没出来,他算是明白沈庄怕老婆的原因了,今天得以见识算是长眼了。李妍三人离开之后,周家只剩下文登和他了。文登拍拍周全肩膀,说:周全,坚持,拿下来。

周全扭着脸,嘴上不说,心里也在想,拿什么拿,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穷光蛋。

“别瞎想了,穿上外衣,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想去我妈坟上看看。”

“先跟我走,再去看你妈。”

“去哪啊?”

“到了你就知道。”

文登带着他走出平房住宅区,顺着市区马路拐来拐去,拐了一个多小时才在一家名为新生看护所的疗养院停了下来。

工作人员见文登进来,过来迎接他:哎哟,老文,来啦,进来进来。

“老A呢?带我去见他。”

工作人员说老A坐在二楼的靠椅上看风景。文登说不用麻烦工作人员了,就领着周全上去了。随着脚步离老A越来越近,文登的心跳在加快,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周全。

老A靠在椅子上,透过玻璃窗看着楼下开始发芽的树木。

“周全,过去和他打个招呼。”

“我?”周全不清楚文登为什么带他来见一个陌生人,可还是走了过去。

走过去,周全就不会动了,就像周围的温度突然降到零下四十度,把他眼睛鼻子冻得结结实实。他认出了失散多年的父亲,刚刚失去了母亲,他以为自己再也没有亲人了,这就是文登带他来的原因,他想让周全振作起来。

但周全面对的是一位植物人,不会动,没有思考能力。周全颤抖着嘴看着文登,他要听文登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文登看着周全眼底因失去父爱后留下的那些瘀伤,他的负罪感从头顶淋到脚,下体一软,自然而然的跪倒在地。

周全见文登跪下来,要过来扶他,文登抬手让他别动。文登要跪在老A面前亲口跟他儿子袒露这些年来积攒在他心中的痛和折磨。

“我永远都记得那天,那是一九九三年十月七号,那天我们二监区发生了惊动整个塔克木的越狱事件,施放带着范海军骗过了警卫,在袭击门卫后准备脱逃,我们是一个小时后得知情况才拉响警铃的,当时天已经黑了,我们把塔克木武装全部调集过来,分三路开始搜捕,我带的搜索队在警犬雷达的帮助下确定了逃跑路线,但天黑的原因,我们还是在第二天才追到两人,我的搜查分队体力透支的原因,已经跟不上我和雷达,施放也因为体力的原因向我投降了。但范海军一直很顽强,我当时心软想抓活的,所以没开枪,就把雷达放了去追,谁知道范海军身上带了枪,雷达把他腿上的肉咬掉了好几块就被他开枪打死了。可能雷达让他太痛苦了,所以范海军准备回来向我开枪。我以为生命就这样终结了,我的小队离我还有三公里以上,根本指不上他们。就在范海军举起枪走向我的时候,我遇见一个猎人,那人一眼就认出了我身上的警服,所以用猎枪跟他开火了,两人谁都不敢站起来,都趴在地上对打,可能风沙的原因,猎人的手法出现了偏转,没有能击中范海军要害,但却将范海军身上子弹给清空了,发现子弹没有之后,范海军拔腿就跑了,我以为猎人会去追范海军,谁知道范海军的子弹早就穿过了他的脖子,打到了他的颈椎,将他定到那不能动荡。等我们将他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抢救了二十个小时才保住了猎人的命,但从那以后他再也站不起来了,慢慢的也就瘫痪了。周全,你父亲当年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周全边听文登讲这个听上去很不实际的故事,眼珠子被哗啦啦的水包裹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周全撕心裂肺的叫声把看护所几乎所有工作人员都吸引过来了。

“为什么你要把我爸安置到这里,你就没想过他可能还有家人吗,你就没考虑过他家人焦急等待的心情吗?”

“你爸身上没有一点线索,连身份证都没有带出来,我在沙漠周边找了两年多,附近居民都说不认识这个人。所以……”

“所以你就放弃了?你就是这样一个轻易放弃别人家庭的人吗?”

看护所所长因为老A的事,对文登算是很了解了,他早就听过文登这些往事,看着这么多年来一直为了赎罪而顾不了家的文登,所长觉得周全的话有些重了,所长说:年轻人,老文为了你爹连家都顾不上,现在儿女都不理他了,为了给你爹好的治疗条件,他到处搞募捐,把自己挣的钱都花在你爹身上了,当年老文要是把老A送回家去,情况可能比现在不知糟糕多少倍,老文能够在你爹受这种大伤的情况下还把他保住命,你应该感谢老文才对。

“那我妈呢,我妈等了我爹一辈子,谁来可怜我妈的这一辈子,我妈说她不相信我爹死了,因为她一直没看见我爹尸体,我长大后还劝她别想了,我应该相信我妈的话,我应该早几年出来找找我爹,要是听我妈话,她也不会孤独的走掉……”

周全从抱怨文登又转向抱怨自己,围观的人群都为周全的不幸家庭深感难过,也为文登这十七年的坚持送上掌声。大家都劝周全原谅文登,所长说:小伙子,你爹是英雄,他的选择是出于正义才为之,你要体谅他当年的选择,如果换成是你,你会救下一个像老文这样的警察吗?

文登还在跪着,老A只是文登给他起的外号,也算是他的名字,他见证了这一刻的发生,他睁着眼睛不笑也不哭,但是他的气色很好,白白净净,看上去很健康,已经看不到猎人脸上严肃的线条。周全也跪下来,跪在老A跟前,把他的手放进自己手中。过了很久他才站起来,走到文登身边:对不起,文科长,是我不好,错怪你了。

文登被周全亲手扶起来的一刹那,十七年来压在他心头的石头一点点从身上挪除了,这一刻文登等了十七年,这一刻他不再负罪。

“走,周全,带上你爸,咱们去看你妈。”

“老文,我开车送你们过去,老A喜欢跟我坐车。”

“好,好好!”文登留下的最后一行泪是温暖的。

四月底的天空已经有春的气息,飞鸟,白云,出走的牛羊群用嘴巴揪着早出的草叶子,地上的冰一周前还坚不可摧,现在已经被和风,被渐渐转暖的阳光给带走了。戈壁边上,有一座猎人的小房子,那是周全儿时的家,十七年前,那里有最甜美的笑声和最幸福的一家三口,十七年的今天,曾经欢声笑语的女人静静的躺在小房子边上的土堆里,等待着同样静静的老A的回来,只有他们的儿子才刚刚开始步履人生,像一棵经历了风雨洗涤的树苗,准备扎根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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