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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炼狱

雨中炼狱

雨来了,王侯大喊一声,想让区强听见,区强没有理他,所以王侯再喊了一遍。

“叫死啊叫,赶紧干,赶紧干。”区强也保不了王侯,一开始大家只听见刷刷刷的风声,透着一丝凉意的风从戈壁深处吹来,吹到鹅卵石的缝隙间,吹醒了藏在石缝之间的种子,吹走了陈旧的干草,刷刷刷的声音越来越近,顾仁抬起头看了眼远处,肩膀松垮下来,那边起了大雾,灰蒙蒙的水雾,从高高的天幕落下来,阳光透过雨帘中射过来,留下一条完整的彩虹。

“大家快看,彩虹,那边出彩虹了。”顾仁停下手,让大家都抬起头来看看眼前的景观。

彩虹像一条可爱柔软的毯子进入犯人的眼睛里,帮他们擦拭着一天的疲劳和辛苦,给他们一个宽广的,可以随意游弋的天然湖。彩虹是美丽的,在监区狭小的空间是看不见彩虹的,那里只有鲜血的红,没有彩色的红。

犯人们在顾仁的带头下,全都直起了腰杆,他们变成了这里的胡杨树,顶着天上的风雨,立在生命贫瘠的荒原,此刻,他们是老天最忠诚的信徒,他们忘记了自己的囚犯身份。

但全耀没有忘记,全耀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同时迷恋上一段彩虹,迷恋上一片云雨,他不理解,他更不许他们理解。他冲上去,把一个个光头按下去,不准他们抬起来,但这些光头就像漂在水里的葫芦,这头刚被按下去,那头又起来,完全不受控制。当他按到王侯这个葫芦的时候,王侯没撑住脚,直接倒在了地上,他的膝盖不小心跪到了一颗尖尖的石子上,要不是远处刷刷的雨声,肯定能听见石子戳破膝盖的那种脆响,从接触到插进,甚至不到十分之一秒。

王侯当即就站不起来了,马广在旁边喊他:快起来啊,猴子,起来,再不起来,彩虹就没了。

王侯也想站起来,但他先要把那颗石子弄出来,所以只能半弯着腰或者坐着,他抱着膝盖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那颗石子,一直到雨来了,大家跑了,然后又被全耀拎着棍棒追回来,他还坐在那里找,他发现一小个血印,看不见石子的影子,他怀疑石子根本没戳进去,要不然就是连根断在了肉里面。他知道有多疼,雨水浇在他身上,他开始冷了,随后冷和他的疼混合在一起,缠在一起在他身体里相互打架,他于是抖来抖去,让人摸不透他是冷的还是疼的。

所有人都处在混乱中,在全耀的压制和指挥下,在场民警也都加入到对犯人的镇压当中。

“干不完手里的活,一个都不准走,下雨怎么了,下雨就没有纪律了?”全耀从巡逻队手中抢来小广播,站在一块大的鹅卵石上发表演讲。只是那雨声,风声,锄头摩擦石子声,犯人小人抱怨最后混作类似于浆糊的嘈杂声,这些声音埋没了全耀激动人心的演讲,要不是周全和汪会仁他们在下边悉心指挥,要不是手把手,嘴对嘴的挨个劝说,再精彩的演讲都只会是犯人发泄仇恨的兴奋剂。

“吴松,管好你那边。”

“区强,别到处乱跑,你的小组人都干什么去了?”

“施放,让何尚帮你照管一下小组,你去看看方程那个小组,让大家抢一抢手里的活。”

犯人这边也在发号施令,配合着民警的指示,不敢怠慢。

“王侯,王侯,王侯死了,谁看见王侯了?”区强在乱如蚁群的人海中到处喊着王侯名字。

“王侯躲在那边洗屁股呢。”潘兴赶紧把他知道的情况反应给他师傅。

区强又问:“他洗屁股干什么。”

“听说他屁股长痔疮了,又疼又痒。”

“你他妈怎么什么都知道啊,你确定是长痔疮吗,不是别的原因引起的?”

“有人说王侯跟你睡觉,后来就得痔疮了。”

“放他妈的狗屁,哪个说的,我让他也长痔疮。”

“不知道,不知道哪个说的。”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怎么这个都不知道,快给我下去查查。”

潘兴颠跑着要去找王侯问个清楚,区强又叫住他:别打扰王侯洗屁股,让他好好给老子洗,洗不好就别来见我了。

王侯果然一个人躲在大石头后面,他把裤子扔在半边,穿条裤衩在那半蹲着。潘兴叫他的时候给他吓一跳。

“诶,王侯,你不是在洗屁股吗,洗屁股怎么还穿着裤衩?难道你洗完了?强哥让我告诉你,让你好好洗洗,这么短时间就洗完了,你一定没好好洗。”

“滚一边去,你他妈才洗屁股呢,老子在拔刺呢。”

“拔刺?我明明听他们说你在这边洗屁股,听说你痔疮挺严重,来,让我帮你看看。”

“你给我滚开,别以为你是强哥徒弟我就不敢揍你,告诉你,我要是哪天真得痔疮,到时候强哥不要我了,我让你没好日子过。”

潘兴没有抓到王侯得痔疮的直接证据,反正他是没有亲眼看到。王侯膝盖上丢失的那颗石头刺还是没有找到,他以为自己出现了错乱的幻觉,他以为石子不是扎在膝盖,可能扎在了大腿上,所以他要把裤子脱了从上到下好好检查检查,借着这个机会,他也能偷偷懒。就算被管教抓到,顶多骂他几句,有区强给他撑腰,他不会轻易挨打。

等到彩虹彻底从天际消失,等密密麻麻的小雨将脚底的石子浸湿透顶,等男人们的身体和泥浆混到一块,分不清你我的时候,全耀才一声令下。

“快快快,上车。”

大卡车的喇叭嘟嘟嘟按个不停,汪会仁坐在驾驶室,把湿透的上衣脱掉,光着膀子抽着烟,摇下车窗,然后把头伸出来兴奋的叫着:收工,收工,赶紧过来。

群犯一听车喇叭在叫唤,拖着手里的工具就往车上翻,有从后面直接上的,有从侧面踩着车轮子上去的,手里的锄头钉耙横七竖八,你撞我的腿,我顶你的腰,秩序一下子崩溃了。全耀也懒得管了,他也坐到了驾驶室,跟汪会仁要了根烟驱寒。

汪会仁回头看看车厢后面,呲着牙齿跟全耀说:全副,看,这帮孙子,正在后面打架呢。

全耀连头都没回,他说,“打,打死几个更好,我是不想管了,这一天,老子嗓子都哑了,净跟他们喊了,冷死我了,这雨下的真不是时候。”说着,全耀正好看见汪会仁座位后边有件干衣服,这是汪会仁备在车上用来应急的,现在就是紧急时刻,他正准备抽完烟就把干衣服套上,全耀两眼直勾勾的瞅着那件衣服,一把扯了过来。

汪会仁感觉到全耀要抢他衣服,故意向后靠了靠,用后背紧紧压住不让全耀抽走,全耀急了。

“干什么,给我让开,这么半天你也不穿,好东西不会利用,你不穿我穿。”说着就脱掉自己衣服,将汪会仁的棉质T恤套到自己身上。

“怎么样,老汪,合不合身?”全耀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新衣。

汪会仁的脸刚刚被香烟镀上了温度,一下子又冰冷下来,等嘴里的烟抽完之后,他的身子也开始发冷。

他笑得很痛苦的说,“合身,很合身。”

“哎呀,我就没有个会买衣服的媳妇,老汪,你可要好好待你媳妇啊,她把你打扮那么好,你可不能到外面瞎搞啊,你要是不老实,小心她把心思花到别的男人身上。”

汪会仁听全耀这样说媳妇,嘴里跟进了苍蝇似的,全身上下都不得安宁,又不能直接损全耀,只好应付的说:不好,不好,她连自己都打扮不明白,还给我打扮什么。

说起自己媳妇,汪会仁其实是愧疚的。

别看汪会仁在监区凶神恶煞的,回到家里却是个十足的好丈夫,汪会仁和孙晴结婚四年了,两人的收入都交给孙晴照管,虽然家庭谈不上富裕,但也过得稳稳当当当,孙晴在小学当语文老师,离家也近,下班后就回家做饭,等着汪会仁回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光是监区的夜班,就给汪会仁排了五分之一,要是遇到监区临时突发状况,也可能会留在监区过夜,这些情况在结婚之前,汪会仁已经和孙晴交代清楚,两人也在热恋的笼罩下取得了对彼此的信任和对这份婚姻的坚持。女人是强韧的,孙晴习惯了自己吃完饭自己看电视剧,自己看窗外下雨,自己躲在被窝里听天雷滚滚,习惯了从噩梦中坐爬起来,又孤孤单单的再躺下。坚持了两年的婚姻终于被汪会仁的工作划开一条裂缝,在一次监狱打架事件处理中,汪会仁被全耀留下来做心理疏导工作,那晚上孙晴在家食物中毒,监区值班室的人都去忙着处理事件,根本没接到她打来的电话,最后孙晴只好给汪会仁的大哥家打电话。等第二天汪会仁下班回家找不到媳妇才想起头天晚上忘记给孙晴回个电话的事情,平时不回家,汪会仁都会给孙晴去个电话,但这一次他打电话的时间都被剥夺了,所以这次孙晴很伤心,汪会仁走进医院见到孙晴的时候,孙晴什么也不说,只是不停地哭,不停地哭,她那天好像把结婚两年来受的委屈都流干了。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两人的婚姻生活都陷入了一片灰暗,汪会仁和孙晴商量辞职不干的事情孙晴也不睬不理,最后汪会仁还是没有辞职,他不可能就这样辞职,他的条件已经很差了,能找到一个老师当媳妇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这种荒废的婚姻生活维系一年之后,终于因为孙晴肚里的孩子发生了大转折,孙晴怀上孩子,情绪也稳定下来,也不跟汪会仁争吵了,两人又恩恩爱爱的过起了最后十个月的二人世界,被全耀抢走的衣服就是孙晴在怀孕之后高高兴兴用工资给汪会仁买的,孩子呱呱坠地,两口之家开始了他们的三人世界,对于孙晴来说,照顾孩子成了世上最辛苦的事情,婆婆为了儿子也过来帮忙照理孙晴母子,孩子一岁之前,汪会仁的生活可以用极度痛苦来形容,领导的压制和亏欠孙晴母子的感情糅合在一起,让他事事分心,工作不好好干,一来监区就找犯人麻烦,回到家就是上句接下句的道歉。但现在的情况好多了,汪会仁买了辆五洋摩托,把儿子送到了他妈那里,会吃饭会走路,孙晴也休完产假,接着回校授课。汪会仁下班后就去小学接孙晴,夫妻两再一起去他妈家把儿子抱回来,晚上一家三口吃完饭,两口子逗逗儿子,第二天又送到他妈那里,只有周末的时候,一家人才能好好聚聚。但即便如此,汪会仁还是觉得很愧对孙晴,特别是他值夜班的时候,儿子就留在他妈家,如果孙晴领回去过夜,折腾半宿不说,第二天还要送过去,她也没交通工具,很不方便,所以汪会仁夜班的时候,孙晴也在值夜班,听不见儿子啼笑的声音,她怎么都睡不着。

这样的状态还要持续多久,汪会仁真的不知道,他自己也想过,既然辞职不可能,往上走走行不行,但每次一开始想他就打住了,年轻无资历,没钱没势力,往上走的腿还没长出来,怎么走?现在他只盼着儿子赶紧长大,儿子长大后,孙晴的压力就会降下来,家里的状况就会好起来,所以他现在只能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其他的事,可望不可及。

大卡车的后兜终于在王侯爬上来之后才静下来,汪会仁专心的控制着油门,在崎岖泥泞的小道上往回摸索。王侯的膝盖肿了起来,他现在正在给潘兴和曹根上政治课,发泄自己的不满情绪。

“你们两个给我记住了,刚才怎么不拉我上车,不知道我让石头戳了?”说着使劲拍了拍曹根的光头,然后又去打潘兴的,发现打潘兴的头感觉不如曹根的好。

“潘兴,你头发太长了,赶紧剪掉,头发太长小心长虱子,号子里比外面还潮,强哥可不喜欢不干净的人。”

潘兴也知道自己头发长了,但民警一直没让他剃头,他就养着。“全副都没让我剃,你瞎管什么。”

“全副?全副才不管呢,亏你还自称二监区百事通,连这个都不知道,你打听打听,这里面理发的事谁负责,还是七哥,只要七哥觉得你头发长该剃头,自然会找你。”王侯在心里面还是承认七哥名号的,也是因为区强不跟他在一辆车上,他才敢直呼七哥大名,谁不知道,施放和区强散伙了,散伙的意思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在区强面前提施放的事是犯忌讳的。

潘兴怎可能不知道剃头的事施放说的算,但到现在位置施放还不找他剃头是有原因的,要不是区强和他师徒关系的缘故,施放早就过来收拾他了。在王侯面前这样做不过是洋装一下,他更深层目的还是想借王侯的手,请施放出来替他的头发主持公道。

“哎呀,是吗,那怎么办,王侯,强哥身边这几个人就你有本事,你给出个主意。”潘兴进一步在施展计划。

“嘿,你还求我了,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家那么有钱,还担心这些小事?给点钱,什么都能摆平。”王侯终于上钩了。

“给,当然给了,这不看重你有办事能力么,怎么样,听说你跟何尚关系不错,他能不能帮帮忙?”潘兴说着从兜里摸出一盒大中华,虽然被雨浇湿了,但晒干之后还是勉强能抽的,可没想到,潘兴对着大中华失望的摇摇头,一挥手扔道边去了。

王侯一挤眉毛,做出十分可惜的姿态。“没错,我倒是跟何尚关系很好,虽然他现在是七哥的马仔,但我跟他有过同生死共患难的经历,他不会因为强哥和七哥的关系跟我变脸的。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不出两天,七哥就会拿着剃头刀找你去。”

潘兴一听拿着刀来找他,感觉怪怪的,“行行行”,说着掏出一个精致的打火机,前后两面贴着两张年轻女郎的裸体照,在王侯眼前一晃,“想要吗?”

王侯没有看清女郎的样子,问:我再看看。

于是潘兴又晃了晃,“看清没有?”

“看清了。”

“那你说说是什么,说对了就送给你。”

“我看见没穿衣服的骚女人。”

“好,送给你了,不愧是强奸犯,对女人就是敏感。”

“什么强奸犯,我再强调一遍,我是猥亵儿童,不是强奸。”王侯纠正自己的犯罪事实就像在修改一道数学作业一样自然,丝毫注意不到自己无耻肮脏的言语有多可恶。

车摇摇晃晃,暴露在天空下面,雨柱将大家身上的泥巴冲洗得干干净净,中途的时候,雨变大了,把车厢都快装满水了,大家比肩接踵泡在天然湖中,你拉着我我伴着你,相互依偎着彼此,偷食着别人身上的体温,后来发现别人的皮肤还不如自己热乎,于是又开始不断的远离,不断的逃开原先的依偎。

区强命令和他一车的同改把车上的积水弄下去,谁不干他就用脚踢他们屁股,大家没有舀水工具,就双手合在一起,一捧一捧的往外送,后来区强想起了大家的饭碗,就重新组织大家:听我说,每个人拿起自己饭碗,关键时候,这就是咱们救灾的工具,千万不要可怜你的碗,被水泡坏了脚,泡坏了肚子,泡起了关节炎,把肾脏泡坏了,给你个金饭碗你也吃不好饭。

一连串和健康息息相关的事都跟脚底下的水扯上关系,都跟饭碗紧密相连,在区强的怂恿下,大家开始用碗舀车厢里的脏水,一碗又一碗,忙得手脚不听使唤,连碗都给泼洒出去了,于是开始相互赖账,你怨我我怨你,怨着怨着,车就到监区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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