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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级护理

特级护理

周桂之所以倒下跟受伤没关系,只是长时间的精神煎熬,负担撑破极限之后的恶性爆发。李瑾给了他一瓶葡萄糖,问他要喝还是要点滴,周桂选择点滴,因为点滴可以舒舒服服的躺在医务室,看看李瑾,顺带看看安欣,最主要是可以远离监舍的燥热和他憎恶的气氛。医务室不但是拯救生命的天堂,对有的犯人来讲更是精神释放的场所。

方程从昨天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累了就睡,饿了也有人伺候。不管是睁眼还是闭眼,他都在总结自己,他以为自己就是一坨烂肉,死掉也就死掉了,可每一次他都会痛,伤口痛,神经也跟着痛。他终于明白这样下去的后果就是把自己送上地狱之门,明白全耀就是全耀,休想让他改变什么,强硬带来的只是无偿的受伤,不服软不会有好下场,不做一个圆滑的玻璃球子,正义就没有声张的机会。他感到自己是时候开始做出改变了。

周桂就躺在他旁边,眼巴巴的看着安欣在方程病床前忙前忙后,一会帮他换药,一会用热毛巾帮他擦擦手,一会又帮他盖盖被,而周桂,就像一尊陈旧的泥巴人,无人理睬。

他希望安欣可以过来问问他身体恢复的情况,能够给他倒杯水那就更完美了,但不管他怎么祈祷,安欣还是不来他这里,就算照顾完方程,没事可干的时候,她都不过来问候周桂。这是不公平的,方程也是犯人,他还是个处处惹事,不安分守己的一年级新犯,凭什么他能获得安欣的单独护理。周桂把输液管的流速调低,故意拖延时间,葡萄糖半天才掉一滴,就像一块坏死的怀表,慢悠悠的行进着,他想借着这点时间看看安欣是不是个一视同仁的医务天使,但结果是让他失望的。

他难以忍受这种待遇上的歧视,同改歧视他也就算了,连民警都歧视他,周桂终于是按耐不住那团愤懑,他很不高兴的叫了一句。

“安警官,我口渴了,要喝水。”周桂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自己先主动起来。

安欣转过身看了眼周桂,说:喝水啊,我给你倒。

安欣并没有拒绝,而是好意的站起来拿了个一次性纸杯,给他倒了杯滚烫的开水:“给。”

周桂的手一直藏在被子里,也不伸出来接纸杯,他是故意这样做的,只是安欣还不知道,安欣以为周桂没听见,又说一遍:给你,你的水。

周桂把眼睛一闭,鼻孔里吹出一股辣乎乎的气流,不理睬安欣。安欣很不得其解,看了眼李瑾,李瑾从安欣手中把杯子接过来放在周桂床头:别理他,谁知道他又犯什么病了,不管他,他就自然好了。

安欣果然听李瑾的话,没再搭理周桂,你要水,给你又不接,什么人呐。

周桂的用意只有他自己知道,很明显,他想让安欣也帮他把热开水吹凉,安欣都帮方程吹,凭什么不帮他,这说不过去。

就这样,郁闷的度过一下午之后,周桂的葡萄糖滴完了,他的状态也好了很多。方程坐了起来,刚要和周桂说说话,周桂就被带了出去,既然去不了开荒地,留在监舍也不能什么都不干,民警给他一把笤帚,让他好好收拾一下外面过道。周桂的身体刚恢复就投入到劳动当中,相比之下,方程是幸福的,至少他可以躺在床上,不用出去干这干那,但方程这样的人是闲不住的,他已经按照李瑾要求,吃了消炎药,又喝了五六杯开水,所以他也向李瑾提出要求。

“李医生,我想下床走走。”

李瑾低着头在抽屉里找东西,没听见方程说什么,安欣正巧从外面回来,手里端着一个空盆,看见方程精神了不少,她自己也笑了。方程看了安欣一眼,发现安欣正盯着他,他赶紧把头歪朝一边,再喊了一声:李医生,我想下床。

李瑾扑通一下直起身子,用不情愿又捎带不耐烦的口吻说:听见了,下床下床,不许下,给我老实躺着。

安欣放下手里的盆,也不理李瑾,过去就要帮方程穿上鞋子,扶他下床。

“安欣,你干什么,病人身体还没恢复,不能随便乱动,赶紧给我放下。”李瑾也不想找东西了,停下来瞪圆眼睛看着他两。

“我就带他在屋里转转,也不出去,他可能睡不住了,想起来活动活动。”

方程两只眼睛在病床上来回扫视,他发现自己就穿了件背心,囚衣不见了,扫视好几圈也没什么结果,他着急了,就问:李医生,你见我的衣裳没?

李瑾一拍桌子:一天就你的你的,你的东西我怎么知道,我还在找我东西呢。

安欣一听李瑾找东西,忙问:李姐,你找什么呀。

“我洗手的肥皂不见了,哎,都是这些人,把我头都忙乱了”

安欣的腮帮和耳根一下红了,她不好意思的说:李姐,肥皂,我……拿了。

拿了就拿了,没什么,李瑾走过去说:赶紧,我先洗个手。

安欣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跑了出去,过了不到两分钟又跑回来;“李姐,给你肥皂。”

李瑾觉得安欣简直越来越不像从前了,说话做事藏头露尾,犹犹豫豫,一块肥皂就让她这样紧张,李瑾追究道:你拿肥皂干什么?对了,还有盆,我还没发现,你什么时候把盆也拿出去了?

“我……我……我帮他洗衣服去了。”安欣不敢看方程,只是用手指了指他。

李瑾咬咬牙,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很不愉快的说:你真有本事,安欣,给犯人当起保姆了,你行。

安欣辩解道:不是的,我……他……我看他衣服上印了一些血迹,就帮他洗洗,他现在这个样子,自己也动不了,我是怕他穿在身上不好受。

“好了好了,不知道还以为你偷人家衣服呢,方程,听见没有,你的衣服让我们安欣给洗了,还不赶紧谢谢安警官。”

方程受宠若惊的回应到:谢谢你,安警官,真不好意思了,给你添这么大麻烦。

“一句不好意思就够了,我告诉你,方程,安欣昨晚上一直在照顾你,要不是她啊,说不定你什么时候醒呢。”李瑾显然在为安欣感到不值。

方程真不知该说什么了,谁也想不到一个女民警会给他洗衣服,还这么用心照顾他,除了说声谢谢,说其他的也不合适,要是一个朋友,可能会说你真够义气,可面对着犯人跟警察的关系,也不能把义气这种词说出来啊。

安欣看方程被李瑾逼得挺难受,又替他解围:李姐,我也是尽我所能帮他们,来你这边不就是帮忙吗,帮忙无非就是做做护理工作,也用不着他们谢。

说着就要扶方程走走,方程赶紧坐下来,摇头说:不走了,不走了。边说边将安欣的手从自己手臂上移开。

这一细小的动作给了安欣很大的提示,不知道方程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原因,总之,他的表现说明自己是在拒绝着安欣的,或许他跟李瑾想的一样,女民警是不应该跟男犯走这么近的,这不单是出于对女民警的人身安全考虑,更重要一点,犯人来到这里就是要学会改造自我的,民警只能是站在前面引导,不能事事都帮着解决,不能他们一遇到困难就伸出援助之手,不管是生活还是精神上的困惑,只有自己才能真正的拯救自己。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句话一点都没错,虽然和敌人处理好关系的最好方法是拉近和敌人的距离,把心露出来给他看,但在敌人正式接受你诚恳的心意之前,他们永远都处在危险的位置,都有可能对你形成伤害,所以讲情义可以,但一定要循序渐进,安欣可以认为自己的做法就是在循序渐进,但李瑾不是那么好骗的,从安欣隔三差五跟她打听方程的故事到她见到方程,安欣的表现绝对不是作为一个犯人的朋友出现的,李瑾知道,安欣这样做,有她的私心,李瑾也提醒过安欣,但一切都显得没什么用。

不管怎么说,安欣的心里也起了不小变化,他能感受到方程将她手甩开时的那丝丝别扭,那不是男女之间出于羞涩的别扭,那是种不情愿,不被接受的排斥动作。

方程躺下之后不再说什么了,安欣刚才还欢声笑语,现在也没有兴致再说笑,李瑾看出来端倪,怕气氛太过尴尬,就给了安欣一个台阶。

“安欣,你下午不是还有事吗,那边是不是交代给你什么工作了,可别忘了,赶紧过去忙你的事吧,我这里现在不忙了。”

安欣聪明伶俐,一下就悟出李瑾的言外之意,也不和方程说什么,转身就走了。出了宿舍区大门,往篮球场那边走的时候,他看见了轻轻飘荡在细铁丝上的那件囚衣,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给犯人洗衣服,给编号为2563的犯人洗。阳光照射着她的脸,刺激着她的泪腺,但她坚强的将泪水顶回去了,她知道如果没有人看着衣服的话,迟早会被风吹落到地,要是干了还好,要是湿的就掉在地上,那就白洗了。白洗就白洗了,反正人家也不领情。

安欣背对着囚衣越走越远。来到他们办公室,一个人也没有,自从李送安被张启发安派过来之后,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会过来练习SPSS和DPS的使用方法,由于李送安之前就对Excel掌握熟练,所以对这两个数据分析软件很投缘,一上手就找到了门路,但新手总有走弯路的时候,在有丰富经验作支撑的基础之上,还要坚持自我摸索,那就是在浪费资源和时间,所以为了避免李送安低效的学习,张启发已经跟安欣交代好,让她好好辅导李送安,把如何分析罪犯心里调查资料的本事传授给他。看着眼前的电脑,一想起李送安,再想到方程,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安欣还在为自己做辩解:我图什么?我好心好意帮你,你还以为我想把你怎么了,人家李送安也是犯人,我不也是很认真负责的帮助人家吗,凭什么就你那么想我,还大墙英雄,一点心胸都没有,下次让全副打死你算了,全副怎么不打别的犯人,就盯着你不放,你也不想想自己原因。

安欣这么想着,突然外面起了风,他收起撅起的嘴,站起来看看外面的天。开春之后,一直都在闹干旱,老天一滴雨都没下,现在终于有点忍不住要下的意思。刚才还干燥的空气一下子就被天上黑压压的云层给弄湿了,压着风的步子,卷起一股泥土的芬芳。

“连老天都哭了,我冤死了。”安欣自言自语的说着,他想出去把方程的囚衣收起来,怕被雨浇了,想想还是没去,“我不管了,再也不管你的事了。”

这也难怪方程理解不了安欣,毕竟他的事迹被别人拿去闲聊已经成为一种家常,大家怎么聊,聊出什么道理,把他聊成什么样,也不是他能决定的,更不是他关心的,犯人和犯人聊,犯人和民警聊,民警和民警聊。李瑾和安欣闲聊不过是符合其中的一种闲聊方式罢了,可偏偏两个女人在她们不知情之下展开了一连串的猜想式的闲聊模式,这样一种一传十十传百的八卦方式,死人都能说成活人,更别说方程做的事确实是出于道义和自尊的维系,但不排除他仍然有一些抵触情绪在里面,他骨子里的叛逆思想虽然好了很多,但仍然没剥干净,还有残余。总的来说,方程大墙英雄的高大形象绝对和安欣的臆想脱不开关系,人家方程自己都不承认是个英雄,你非得给人家这样一个定位,这不是让自己陷进去是什么。再说了,安欣跟方程接触时间不长,从接触次数来说,也到不了可以促膝长谈的关系,所以说,安欣自以为是的委屈感完全是自己一手捏造出来的梦破碎之后的自欺欺人,本来什么都不存在,她就是个心理咨询干事,方程也只是个普通犯人,怪就怪这该死的意淫,这就好像一个患上网瘾的少年,你能说上网是件十恶不赦的坏事吗,但偏偏就有人迷失进去。

评判事物好坏的标准因人而异,不可能是统一的,所以,对安欣来说,方程或许正是她思维里的那条死胡同。

小雨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方程的囚衣终于承受不住风的力量,被掀了起来,掀得高高的,正好卷入到一团气流中,气流夹带着囚衣,重重的甩向高墙的电网上,多一步都不愿走,只要再往前一步它就能飞出高墙,就能摆脱束缚,成为一件自由自在的衣服,它可以烂在外面的泥巴地上,可以被太阳烘干,可以被路过的乞丐捡走,甚至可以被路过的车轮碾压到土里。只要能吹吹高墙外面的风,听听外面树枝上的鸟叫声,就可以做一回自己的主人,不用管时间在走,不用听口哨的指令,不用早起晚归,不用规规矩矩行事,但不管你情不情愿,不管你在哪里,时间还是在走,自然留下的规矩还在,不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随处可见,墙的外面不是荒芜,墙的外面还是墙。

囚衣就一直挂在电网上,挂出了几个洞洞,没有人帮方程捡回来,方程靠在病床上疗养全耀给他的内伤和外伤,外面的玻璃上淌满了被风吹打过来的雨柱,阻断了他欣赏雨景的视线,他清楚自己的囚衣可能还飘扬在铁丝上,和操场前五星红旗飘扬的方向保持一致,他刚刚气走了一位善良的女狱警,不可能再麻烦李瑾帮他收衣服,李瑾也没想到方程囚衣还在外面的事,更不可能琢磨他心思。

现在方程已经不考虑他囚衣的事了,他思考的方向转到了一个重要的地方,这也是他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得出的结论。是的,方程得出的结论很正确,李瑾和安欣虽说是监狱在职人员,但没有半点管教身上的特质,说白了就是,这两位女性和其他民警相比,更有亲民的感觉。安欣方程还不太了解,但是李瑾来说,方程就太熟悉了,李瑾绝对是一个纯粹的医生,和大墙外面的普通医生比较,她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扮演的就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劳动者,没有因为头上的警帽而使自己工作的性质发生偏离,她的眼中只有病人,只有伤者,没有犯人,唯一和其他医生不同一点就是,她需要做一个谨慎十足的医生,除了给别人带来健康,还要保护好自身安全。所以跟这样一个医生呆在一起,方程眼中是没有警察概念的,他不用担心李瑾会跟他讲什么法规,不用担心李瑾罚他抄写,罚他跑步岗站,他只需要做一个听话的患者,按时吃药,接受检查就行。

不过,警犯之间最好是把界限划清楚,不管男女都该把这层关系树立起来,目前来看,李瑾做的显然不够,她是不会作为一个教育者站在囚犯面前的,因为她亲眼看着这些被教育过,被毒打过的犯人是如何发挥着不受教的本领,她不知道是教育错了还是教育根本没有凑效,总之,从犯人的反应来看,二监区的教育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费口舌。

哪怕这样想,李瑾仍然是担心着这些犯过错的男人,毕竟外面的雨一直不停,她不知道,开荒地上的他们是不是正在有序撤退,全耀是不是可以让大家干干爽爽的回到监区,她不想大家被这场雨浇病了,她不想一个个光头在她医务室外边排起长队。

站在门槛边,李瑾交叉着双腿想看看朦胧的天边,可惜,可惜高墙太高,她看不见天边在哪里,它看不到犯人回来的身影,那些被雨水打得叮咚响的光头。

而安欣则一个人陷入了百无聊赖的思索当中,她细细想着李瑾不止一次对她的提醒,关于方程,她到底基于何种心态,她找不到确切点,但她感到自己正在干一件危险的事情。作为一个民警,和犯人只有斗争和改造的关系,一旦掺杂进去情感,这锅粥就会变味。

坐立不安的安欣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犯罪案例心理分析方面的书籍,打着台灯,她从目录上看到名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一章,翻到那页,安欣被其中的案例深深的吸引了,从1973年,在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市内发生的最大银行抢劫事件,到1977年在北加利福尼亚发生的卡门龙夫妇案件,再到乔希案,人民圣殿教案,安欣读的很投入,她分析着案例中的人物,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她开始发现自己对方程产生崇拜感,好像就是方程在心理咨询室对她进行人生攻击之后的事,这样一想,安欣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属于斯德哥尔摩人群。她不相信自己会有这种奇怪的心理,她一遍遍的把自己和案件中的人进行对比,期望找出不同点,以此来撇清自己和斯德哥尔摩的关系。

突然,天空一声雷响,将她拉扯出来。

方程闭上眼睛,伤口的疼痛灼烧着他内心的情感,闭上眼睛的一刹那,他仿佛回到了那片荒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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