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的心
所以接下来这些天,除了准备诗歌的事情,还要配合文登搞好感恩节和世界艾滋病日的活动,跟每年一样,那台刺啦刺啦的旧音响又从储藏室抬了出来,《感恩的心》是每年的今天必放的歌曲,有的犯人每次听这歌都会淌眼泪,但要说往年有人没流眼泪,那是因为他们没遇到今年的情况。今年的特殊之处在于文登从商场买了一张感恩教育创始人彭城在校园巡回演讲时的集成光盘,屏幕里性格外向的彭城先是踏着音乐节拍来了段动感的舞蹈,这样的音乐,大家伙好长时间都没听过了,就连收音机里的娱乐频道都被监区切掉了波段,平时都听些跟教育相关的东西。在场的犯人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全耀背着手站在台上,见犯人们兴奋了,他开始下来制止:诶诶诶,一个个要造反啊,都给我坐下,不准乱动,坐下。
很快背景音乐停下来,接着是《感恩的心》和《父亲》两首能带动情绪的歌曲又响起来,屏幕里的中学生跟着彭城在举手发誓,彭城说一句,学生们说一句。
“我再也不逃课了”
“我再也不上网了。”
“爸爸妈妈,我错了。”
底下每个学生都反应强烈,很多男同学都在抹眼泪,彭城的一席话让学生们看到了自己犯错的那颗心,看到了自己给家人带来的痛苦和麻烦,一个个都泣不成声。在旁边站着看演讲的老师们有的也在偷偷哭泣,为了不让学生们看见,他们都转过身子。
彭城又说:是你们的老师不辞辛苦,日日夜夜为你们学业伤透脑筋,他们是你们的再生父母,现在我要让同学们把你们最爱的老师,或者是你最想跟他说声对不起的老师请到抬上来。
彭城话音刚落,已经有学生起来了,老师们看见他的学生们朝自己跑过来,捂着嘴离开了,他们不需要上台接收表扬和崇拜,他们对事业的尽职尽责完全是一种无私的奉献。不过还是有没逃脱的老师,那些犯过错的学生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跟任课老师诚恳道歉,下面的眼睛在阳光照射下,亮堂堂一片,那是一双双干净的眼睛,那是灵魂被撞击之后的一种升华。
此情此景,二监区四百来号犯人都安静下来了,他们的心跳跃着,就连区强这样石化的犯人也变得低沉下来。
“爹,爹,我也错了,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我妈。”
正在大家顾着抹眼泪的时候,王侯难以自控的站起来跟着屏幕上的中学生一起忏悔。没想到王侯刚起了个头,周桂,何尚也跟着站了起来挨个跟家人道歉。
全耀自是不管这个,既然是一次教育学习,就应该遵守秩序,哪怕是情绪再激动也不能乱了方寸,他使出了犯人们最怕的一招:都给我老实的闭嘴,哪个再乱动,扣分。
犯人们跟着屏幕里的情绪彻底进去了,大家站起来尽情的表达着对家人和受害人的歉疚,没有理会全耀扣分的事情。全耀还没见过大家这样:哎呀,行啊,一个个都长出息了,扣分也不怕。他往台下一看,瞅准了闹事最凶的犯人,下去就开踢。
文登是这次活动的执行者,好不容易见大家心灵受到了激发,情感产生了共鸣,全耀却动起了手,文登的大好心情一下就坏了。
“别打了,住手,大家看得好好的,有点情绪反应不挺好吗,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呢。”
文登真是被全耀给气坏了,这边刚烧把火提一提犯人的情绪,那边马上就一瓢水浇熄,照这样下去,教育还怎么改进,犯人还怎么进步。
为了这个事,文登立即组织民警召开思想整顿大会,许剑受邀到其他监区学习考察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会议没有邀请任何罪犯骨干,这是一次只属于民警内部的对话。
文登说:为什么要开这个会,为什么今晚要改变安排,这个会明天开行不行?当然行,但是遇到问题就要解决在当下,能不拖就不拖。我是老干警了,再干几年就退了,你们还年轻,现在生活好了,生活好了社会的犯罪率也高了,将来你们面对的不再是区强施放这类靠拳脚打天下的犯人,以后进入监狱的都将是知识分子,从现在的发展情势看,高知识分子犯罪在逐年增高,他们有文化,懂法律,对这些人的改造不能再用老一套,打人,侮辱人格,欺诈,这些违纪的行为不应该出在一个人民警察身上。我在外面一说自己是狱警,人家都不当回事,是,我也承认,我们就是一个教育工作者,说白了就是学校里的老师,但咱们的学生很特殊,狱警的名声比不上刑警响亮,但这个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我们如何定位自己,不能因为当个狱警就可以胡作非为,就可以想什么干什么,军民一家人,犯人他也是咱们的老百姓,对他们要像教育自己儿女一样,你们想想,你们在家的时候,孩子犯错了,你们舍得这么打吗?再一个我要提醒一下大家,马上,国家的《西部大开发“十一五”规划》就要实施,所以今后大西北将引入越来越多的建设人才,这里面,少不了会有新的战友加入到咱们行列,同时,优胜劣汰的道理你们也懂,实在不适合这个岗位的同志可能要面临下岗,我不是吓唬大家,政策肯定是一天比一天好,如果你们在工作期间不学会提高自己,不进行二次学习,不跟紧时代步伐,很容易就被社会淘汰。说这么多什么意思呢,犯人该不该骂该不该打?该骂也该打,什么时候骂,什么时候打?是不是我高兴就骂,不高兴就打?犯人也在跟咱们斗争,随话说得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们好好总结自己吧,不要总勾心斗角,这是一个集体,遇到任何事情都要一起商量拿出决策,而不是今天你打一枪,明天我放一炮。
文登的话有些收不住,和每次一样,大家该发言的发言,懒得说话的散会之后又聚在一起骂文登:这个文科长,就知道耍嘴皮子,把什么事都说的这么简单,他又不和犯人生活在一起,换成是他早就跟犯人干起来了,还跟咱们谈什么耐心。
“哎,文科长也是过来人,人家年轻的时候也跟咱们干一样的活。”
“他那是什么年代啊,能跟咱们比吗,那时候的犯人哪有现在精明,还是咱们的工作难干。”
“一看你就不了解这里,我跟你说,二十年前,这里有些监区连电都没有,一到晚上就点灯,特别是冬天,食物还少,民警就带大家出去打猎挖菜根,你是不知道,那时候饿死冻死的犯人不计其数,有的犯人死了就被其他犯人给吃了,听说他们把人肉藏在自己衣服里随身带着,饿了就掏出火烤一块吃。”
“啊?这……他们也太……”
“怎么样,现在你知道那个时候犯人多难管了吧?”
小刘听周全越说越兴奋,小刘负责听,周全负责讲。
“诶,周全,你听谁说的啊,我天天在许教导跟前,这些事情连我都没听过。”
周全故弄玄虚的说:你当然不知道了,别看你天天在教导员办公室,你知道他爹是谁吗?
“不知道,是谁啊?”小刘摇摇头,很感兴趣的样子。
周全继续说:许教导员他爹是以前咱们监狱的老干部,具体哪一届我记不清了,好像是机关处的党委书记,退休十来年了,有一次他受邀来二监区给咱们演讲,这些事都是他亲身经历的。
小刘再也不说现在的犯人有多精明的话了,现在他知道,如果说现在的犯人杀人不眨眼,那么以前的犯人就是吃人不吐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