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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断手指一

断手指一

正当他想得入神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脸上沾了些东西,热乎乎,火辣辣,一扭头才发现周桂的手被电锯切到了,可能是他的右手没捏紧石头,也可能是机器出了故障,他右手的大拇指齐根断掉了,鲜血像一股热情的花火顺着锯片飞溅到四周,那根大拇指就躺在他眼皮底下。这下完了,老温不知是真难过还是假慈悲,他心中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周桂完蛋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又在周桂身上重演了。右手的大拇指没了,他还怎么握笔,握不住笔,他还怎么当二监的文员,当不了文员还怎么兼职养活自己,就算是帮人洗衣裳也不方便啊,到时候谁还敢把活交给他,用左手刷鞋肯定也刷不干净,大家肯定要跟他讨价还价,太糟糕了,没想到周桂辉煌的励志道路居然毁在了自己手中。

等他缓过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大叫起来:救我,救我,我的手指头掉了,你妈的,我的手不好使了。

老温走过来搀着周桂要往李瑾那里去,都走到门口了,周桂一把甩开老温又回过头来,从操作台上捡起自己的大拇指,头上惊出的汗一直淌到脸上,他的脸像一张冷铁,恐怖得吓人,平日里那个书生气浓郁的周桂彻底没了。

周桂几乎是百米冲刺般跑到医务室的,顾仁和老温在后面撵着他跑,根本追不上,他一把推开李瑾的门,给她吓一跳。

“快快,我手指头掉了,帮我接上。”周桂真的是被自己的状况吓得有些神志不清了,但至少说明了这根手指头对他有多重要,他也很明白这点,要不然也不会回过头捡他的手指。

别说是这种小医务所,一般的医院也做不了这种手术,经脉血管骨头全断了,那根指头已经死了,已经失去代谢功能了,就算是勉强缝上,只会随着时间推移变成一坨发臭的腐肉,这才是真实的结局,这是李瑾专业的判断。

李瑾看看周桂血肉模糊的右手再看看他左手捏着的那根指头,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实李瑾完全可以告诉他:缝不了,缝了也白缝。但她还是很会沟通的,轻声细语的说:“周桂,掉了就掉了,你别难过,我把你缝上倒是没问题,但缝的时候很疼的,还不一定管用。”

“缝,我不怕疼,一定要缝上。”

顾仁和老温此时到了医务室,看见周桂魂飞魄散的样子,心中很不是滋味,特别是顾仁,他把整件事的责任完全担起来,他准备过一会就去许剑那里,把自己是如何粗心大意,没有尽职尽责的来龙去脉解释给许剑听。但这有什么用呢,对周桂来说,谁的责任都不重要了,担了责任能还他一只健康的手吗?

周桂看李瑾呆呆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下子发起火来:你是不是聋了,我让你缝上,今天你要是不缝,我让你没有好日子过。

“周桂你干什么,你冷静冷静。”顾仁见周桂几乎变了个人,想必精神崩塌了,他干脆给了周桂一耳光,这是顾仁职业生涯的第一次动手,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动起手来。

场面控制不住了,还怕周桂日后真找李瑾的麻烦,就只好无奈的朝李瑾点点头。

有顾仁给李瑾主意,她也就没有顾虑了,拿来针线和酒精就开始手术,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手术,即便在医学院学习的时候顶多就是解剖,至于装载的活,她一次都没干过。对于周桂来说,只要李瑾肯干,他不在乎其他东西,李瑾是这里唯一的医生,他还能信着谁?

一听说工厂有人受伤,许剑就往医务室赶,半路碰见全耀,许剑问他:人怎么样,严不严重?

“不严重,掉了根手指。”

“哦,不严重啊,那周全给我打什么电话,以后让他们别大惊小怪的。”

周桂抬着他的疼手回到监舍,碰见他的人都赶紧给他让道,区强早就等着他,让王侯帮周桂备了一壶洗脚水。周桂一进屋,区强就开始抱怨老温:这个老温,赌博倒是有一手,干别的就是个废物,连台机器都看不好,我要是在,肯定不会让机器出故障。

周桂大大方方的把脚放到盆中,表情凝重的犹如一块烧焦的煤炭,他已经没有谁是老大谁是小弟的概念。王侯专门给他倒水,原因很简单,现在的周桂是发狂的疯子,跟他有过节,特别是欺负过他的人这个时候对他都要加以防范,要不然发起疯来指不定干出什么事,他可不想让周桂变成第二个马家爵,这个时候装怂就装怂,学会能屈能伸才能在这安身立命。

整个晚上大家都不敢睡觉,周桂喊叫的声音响彻在监舍的墙壁,来来回回穿梭在大家耳边。特别是今天晚上,每个监舍睡觉之前都仔仔细细的检查门锁是否上好,就怕周桂狗急跳墙,失去理智来找他们寻仇,翟小峰他们的监舍门锁早就坏了,周全上报了好几次,全耀都不管不问,平时他们睡觉也不锁门,今晚却太阳打西边出的搬了几个箱子顶在门缝的位置,翟小峰他们为了让周桂帮着写思想汇报,连饭都不让他吃,把他留在监舍赶活,结果全耀到食堂查岗,把周桂揪出来打了一顿,留下了脑震荡后遗症,这在一年前算得上是二监区一次不小的风波了。那次事故周桂差点就没站起来,因此他对翟小峰一伙早就恨之入骨,这一年来,就算是再穷困的时候,也不会为他们干活。

夜里的时候,有人起来尿尿,动了顶门的箱子,翟小峰爬起来就给了室友一脚。直到那人出声,翟小峰才停下来。

“上厕所不跟我报道,我还以为是周桂,吓我一大跳。”

周桂冷冰冰的在床上坐了几个小时,等麻醉剂药效过去之后,他才猛地生疼起来,刺骨钻心之痛从他太阳穴向身体四周蔓延开。他第一次感受到这里跟外面的差距,第一次感受到人情的绝望。他想起了跟家人一起在田里干活的日子,他每年寒暑假从大学里回去,就放下学校的负担,全身心投入到劳动当中。累了就坐在田埂子上喝口自带的凉水,饿了就拎着锄头回家做饭。但现在,一切都回不去了,蓝蓝的天,暖暖的太阳,这些都只能成为他思想的负担。

方程也没睡着,大家都蜷缩着尽量不动,享受着用身体捂热的一小块空间。他还在想着周桂事发的时候吴松跟他说的话,越想越觉得可气,吴松说:前段时间我读了篇刊登在《中国职业医学》的报道,发现咱们这里搞玉石加工的人也出现了那些毛病。报道的原话是这样的,他们分析了79名持振作业者的双手、并与 35名非持振作业人员的相同部位X射线片对照比较。结果持振组 55人有手、腕骨骨质疏松、骨刺、骨岛、软组织梭形肿胀、骨皮质增厚、对照组有15人有上述改变,两组比较差异存在显著性。切割机这些振动工具频率高、振幅大,特别是精整工和抛光工,对人体的不良影响更大。

吴松的话太专业,一些名词方程更是听都没听过,不过大致意思他还是听懂了,总结起来就是长期进行玉石加工的工人,手部容易患上关节方面的疾病,这些疾病往往会导致手部灵活性的下降,更严重者还会直接影响到正常生活。

吴松最后的意思是,周桂是个认真的工人,机器也毫无故障的运行着,唯一的原因就是他手关节的突然失活或者疼痛导致,因为之前他帮人抄写东西的时候就有人发现他手部疼痛的现象,像他这种情况的犯人还有好几个。

没有人会考虑这么周详,一个犯人嘛,粗枝大叶的对待就行了,只要他服从改造,只要他能动能跳,毛病嘛,谁没有,只要是人都有毛病。但方程不是这么想的,周桂这种情况已经不是小毛病,血淋淋的现实就摆在面前,那根大拇指就是铁证,如果监狱方面不引起足够重视,这些人很可能就会留下终生的病根,缠着他们,陪他们步入老年,给他们老年生活带去痛苦不堪的折磨,最后跟着他们一起躺进棺材。

想是没用的,做又找不到思路,方程以为自己的前方是一览无云的,他还沉浸在自己取得的小小成绩当中,幸好周桂用身体的代价提醒了他,让他知道周围的环境依旧恶劣,他的同改们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任何的不幸都可能在无法预知的某一天降临到自己头上,更让他清楚的是,还有很多弱小的个体需要被挽救,他们行走的双腿已经被锯断,他们只能活生生的在这里被宰割和分尸,他们的精神状态从疲惫到失望再到无所谓,最后他们只剩下一副空壳,被邪恶附体,沦为邪恶的傀儡,继续污染着其他灵魂干净的犯人,直到一批又一批的犯人也沦为傀儡之后,这里也就成了人间地狱。

顿时,方程心中就升起了自责感,他不应该一个人前进,他要带上这些缺胳膊断腿的同改们,一起走出这片沼泽。其实他一直都在这么做,但真正产生这个想法并把它提上日程的还是此时此刻。他听着周桂伤伤心心的哭了一整晚,他仿佛看见了周桂的手指头跑来跟他理论,他感到一颗即将掉进深渊的心脏向他招手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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