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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程的大墙写作

方程的大墙写作

对邓纪华来说,郭凤走后的每一次课堂,他都变得异常的专注,小学毕业的他想要参加自考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过,他既然答应了郭凤,也算是答应了自己,就会将这件事继续下去。监区开设的初中课程是他一直都不愿意参与,现在他主动找周全报了名,要求全修初中所有课程,加强语言能力,上课他就多做笔记,下课之后多做题,没有练习题,就找周全帮忙,问问周桂该怎么办。他就像一个怀揣理想的学生一样,表现出对知识极度的渴望,上课的专注,下课的研修和忘我,有时候为了做题,晚上会熬得很晚。

周全看到了邓纪华的巨大变化,心里跟生了蜜一样,为了帮他更好的掌握初中知识,周全特意找周桂谈了一下帮邓纪华辅导功课的事情,周桂老实巴交,当然听管教话了,就应下了这个差事。从此之后,邓纪华就是周桂的小徒弟了,邓纪华有了小徒弟这个外号并不觉得丢人,反而觉得光荣。方程也不闲着,没事就帮邓纪华看看习题,也当起了他的半个老师,方程说,要参加成人自考还要走很长的路程,让他一定要坚持住,邓纪华也在一个又一个夜晚咬紧牙关给自己鼓劲。

但现在的问题是,塔克木还没有让犯人参加成人考的先例,因为监区教学条件有限,靠教员是没有办法培养出参试学员的,所以以前的犯人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但邓纪华还不知道这个情况,周全只跟他说让他好好学,肯定能成功的。周全也不敢保证,说不定等邓纪华学业有成的那天,监狱就会有这个政策,但说不定还是现在这个局面。

我们决定不了将来,但不代表我们就因此要放弃现在。

年终前评审工作展开后,方程胸前的黄牌被摘掉了,进入了普管的队伍,这是他入监改造以来取得的第一次大的奖励,同时还被评为改造积极分子。就像梦幻一般,方程不敢相信自己还有这种运气,他眼看就要死去的信心一下又竖立起来,原来塔克木还是有它道义的一面,这束道义的光环笼罩在他头上,将他心底的黑暗一点点抹掉,开始显露出一丝丝光亮。

文登亲自下监区主持了这次表彰大会,亲手将方程的黄牌子摘掉,又亲手给他带上代表普管的白色牌子,并鼓励他向着红色胸牌迈进,争取更大的表现,向减刑的最终目标冲刺。

一般来说,行政奖励中有关处遇升级的规定是明确提出了不允许跳级的,方程从严管直接进到普管,中间跳过了予进普管,这是不符规定的,但这个决定是文登和许剑开会研究之后又报到上面审核之后的结果。

文登好长时间不来监区是因为大家都在忙着捡棉花,现在借着表彰大会,他又杀了回来,一来到二监区,最关心的还是大家的学习教育问题,所以刚到那天,他连续组织了大大小小五六个会议,又是检查教员授课情况,又是更新墙报板报,把罪犯教员和管教们腿都快累折了。最让他满意的地方就是听说了方程的各种助人事件,他感到了二监区有股力量正在苦苦挣扎着,总有一天这股力量会冲出云端。

一起下监区的还有毕文通,他听说方程文笔可以,主动邀请他参加通讯小组,方程早就听周桂说过通讯员的事,只是一直站在鄙视的位置看待这些东西,从来没有想过进入通讯小组。而这次因为戴上了白色胸牌,方程一高兴就答应了毕文通的邀请,他还向毕文通推荐了斗争和蒲一刚,毕文通经过了解,也吸收了他们两个。文登这次下监区则带来了沈庄方面的消息,说今年塔克木监狱几个监区捡棉花劳动的成果排名出来了,二监区排在最后,上面需要一份合理的工作总结报告,必须尽快提交,听说前些日子下的小雨把监狱长的棉花给浇了,裘才千要不是为了这个事病倒在床,估计现在已经来二监兴师问罪了,沈庄忙着喝四监区的庆功酒,要不然落井下石的事肯定少不了他,说不定什么时候酒醒过来突然想起这个事就又再杀回来了。

许剑把裘才千怪罪下来的事很放心上,马上吩咐下去。毕文通看许剑要找人写报告,赶紧把头扭开,不和他发生眼神交流,这么些年,这监区那领导,他都伺候烦了。随话说得好,送上门来的肉不吃白不吃,平时为了请毕文通,许剑是口舌费尽,现在不请自来,那还不赶紧把他端起来往嘴里送。

毕文通这次真是涨脾气了:领导啊,监狱长等着我写材料呢,上面催得紧,今年种植棉花的收支情况监狱长让我好好写,上面想看看收成,我这边也很为难,往多了写,上面是高兴了,把监狱长给得罪了,报上去的少了吧,上面怪罪下来,监狱长还是要拿我问话,这几天我正在为这事想主意呢,我还要跟财务科那边进行沟通,你这个材料啊,随便找个人写写就行,我不是不帮你,就怕耽误了大事。

毕文通张嘴闭嘴就拿监狱长说事,明显就在跟许剑示威嘛,许剑也不想听他多说,但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找谁写啊,这些年,找你都找顺了,要不你给我推荐推荐?

毕文通怎么都想不到许剑会在这里等着他,姜还是老的辣,他也不知道谁合适,放眼一看正好看见方程他几个在打球,顺着人就指过去:就他,方程,他肯定行,我钦点的通讯员你还不放心吗?交给他来,他要是完不成,我再帮你写,怎么样?

给方程担保说的这些话不是空穴来风,毕文通翻看过方程平时上交的思想汇报和学习心得个人总结,在他认识的通讯员当中,论文笔和思想深度,没几个可以跟方程相提并论的,凭着他多年守在通联工作岗位积累下来的经验,完全可以专业判断一个人的文笔素养。

许剑咧咧嘴,拍拍胸口说:好,今天文科长也在,就帮我做个证,方程真要写不出像样的东西,还得你毕文通来。

文登一听有自己的事赶紧推辞:诶诶诶,你们汇报你们的,别老往我这边扯,我本来不支持你们这些做法,但你们二监确实没有写好汇报的本事,我啊,自己事还一大堆,大家各忙各的,你们是知道我这个人的,政治上的事我从来不问,问我我也不懂,你要请教我教育改造啊,我倒是有一肚子话要说。

许剑也不跟文登计较,两人都是老战友了,双方的为人和做事理念彼此都心照不宣,个人追求也不一样,能不搞出矛盾尽量不搞。

这几天文登就奔跑在各个监区,开始做好冬训前的准备,毕文通写材料写烦了就下来给新收入的通讯员做做培训,当然了,所谓的培训就是简单介绍一下文章的写作倾向和范围,强调一下用词和需要回避的敏感问题,至于如何提高写作质量,如何润色好文采,他带来了几十册大墙新闻写作的教材,但只说了一句话:多看多总结,不断学习,深入思考,耳听四路眼观八方。

塔克木监狱的《向阳报》创办不到两年,这个报刊是在省监狱局教育处《新生报》主编项高的扶持下逐渐成长起来的,项高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自然有他的笔名,他自诩为墨子风,意思是文采起风,笔墨横流,他是农民的儿子,小时候家里经常搬迁,居无定所的童年造就了他浮萍一样的生活,从草原到戈壁,从沙漠到绿洲,大自然的山川秀丽给了他诗人的伤怀和胸襟,给了他细腻的情感和肆无忌惮的张狂。他是大西北监狱系统出了名的大诗人,他挥笔落纸,万千生灵就活了过来,蜿蜒寂静的河流,一望无垠的戈壁,坚韧挺拔的胡杨,冰洁透明的雪山,还有秋天那果子的清香,诱人的葡萄,轻舞飞扬的蒲公英,这些象征大西北特色的景观无一不出现在项高的诗句里。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他像一颗被抛向暴风雨中的种子,冲破环境的阻挠,终于从一个连初中都没念过的人混到现在副处级干部,他的人生充满传奇,他的人生本身就是一首让无数丧失斗志的罪犯重塑灵魂的惊魂诗。为了发展各个监狱的文化建设,他经常奔走到下面,对罪犯通讯员进行授课和采风,为监狱内刊的制作和筹划贡献了他的精力和时间。

现在《向阳报》虽说一直办着,但常常因为出版费用太高,基本就是用打印机打印几份存档了事,尽管这样还是照样征稿,交到毕文通手中后进行筛选和选定,入选之后,按质量适当加分,当然了,大家都无所谓,有分进账才是关键,所以像监区广播室、墙报等需要用文字覆盖的地方,大家都会争着抢着的写。

方程是后来才知道《向阳报》现状的,正好文登也在监区,散会之后他找文登详细咨询了一下。

“报告警官,《向阳报》既然出版困难,为什么还要我们写,写了别人也看不见,我们还写它干什么?”在方程眼中,拿起笔来抒发情感是为了引起共鸣或者带给别人思考的,要不然就放下笔干脆不写。

文登右手摸着下巴,他无法相信这是犯人口中说出的话,他以为每个人都在为写稿加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犯人中也有真正的思考者,也有停下脚步感受心跳的忠于自己的人。这么多年的教育改造生涯都一如既往,而方程的出现却给了他重重的一击,让他明白犯人不是傀儡,犯人可以不被施舍和可怜,犯人懂得真理和欺骗。

“是啊,可是他们和你想法不一样啊,方程,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犯人,《向阳报》的现状到底会持续多久谁也不知道,财政拨款下不来,监狱就什么都做不了。”

“国家不给拨款吗?大西北的兵团养活了多少企业,培养了多少人民警察,难道作出的牺牲都没有回报吗?”

“国家当然拨款,但从上到下,传到各监区,还剩下什么,有时候都分不清楚是国家拨款力度不够还是腐败太过放肆,哎,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打算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我还年轻,就算坐满刑期,出去之后我还有半辈子时间呢。”

“好好好,就要有这种心态,你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不要跟别的犯人一样,你一定要从内心根除不良毛病,不要为了减刑而减刑,现在犯人的思想都处在这个阶段,我是很担忧啊,你说来到这里不好好改造,就想着如何偷奸耍滑,如何给自己加分,只图好处,只讲权利,不讲义务,这样的话,我们岂不是培养了一批更危险的犯罪分子,啊,进来的时候是个小偷,出去的时候,变成了赌徒,变成了强奸犯,还有的干脆就变成了无赖流氓,哎,就是这些事情,让我烦火。”

方程不知道文登为什么对他说这些肺腑之言,回去一问吴松,吴松说:你就当闲话听,他只要跟犯人单独谈话,每次都是说这些,他是教育科长,专门干这个的,职业病了,诶,你是什么反应,怎么回答他的?

“还能怎么回答,无非就说些好话,我看他操心成那样,岁数也上去了还跟着我们费心,当时我就于心不忍了,差点没把我说哭。”

“是啊,文科长是真正为咱们办实事的干部,就是他搞出的教育活动太多了,搞得大家昏头转向,很受精神折磨,不过大家对他评价一直都很好。”

“大家怎么评价他啊?”方程也不明白为何大家那么好奇文登。

“说他忠于改造事业,甘愿做体制内一颗螺丝钉,一个重塑灵魂的工程师,威严而不失慈祥,大家对他是又爱又怕。”

方程觉得,文登跟他说的那些肺腑之言肯定是发自内心的,不像是为了工作所作出的应付式交谈,即便这是他工作的形式,有几个领导能让一个犯人激起感慨,就算是他跟每个人都讲这些话,那也是有分量的,也是经过思考之后的真情流露,难怪大家都说他好。

但文登除了光环的一面,也有说不出的苦,就拿这次表彰大会来说,监狱长听说二监区要大搞表彰,躺在病床上就发起了火,硬是把文登叫到医院:一群败类加乌合之众,能干出什么好事,表彰个屁,有什么好表彰的。裘才千之所以愤怒,还是因为二监区劳动成果不尽人意,自己的棉花还让雨给浇了,尽管他动用了在场的所有警犯在雨中抢救了数小时,还是没能挽回造成的损失。文登心里是不情愿的,表现好的犯人就应该受到表扬,不能光惩罚,要不然监狱成什么了,监狱是人民警察手中的武器,这种武器是用来矫正而不是打击和摧残的,但他不能跟领导讲理,又不是三岁小孩,道理都心知肚明,要是明知故犯的人,又何必去强求呢,更何况他是领导。

所以往往是上边给他压力,他自己到下面想办法,到下边开启教育模式,到了下边他心里就踏实了,表彰还得搞,裘才千的话多少有些气话在里面,他不能全听信,这也是工作经验。 4yjemqmUs/xop+ZSdWbsSXOFuc7gWIW3AKphCJe4laDsH2aeriOacQbOzTE745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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