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钱消灾
上面过节的经费没有拨下来,二监也就没过上中秋,有钱的犯人都上裘素素那里买几个高价月饼,要不然就上刘武忠那里要几个好菜,像方程这种没钱的就只能窝在自己床上听别人吧唧嘴的声音过把瘾。吃月饼的声音还算凑合,动静不大,但从翟小峰监舍传来的用凳子砸核桃栗子的声音让整个监舍房都不得安宁,从东北老家邮寄过来的坚果不但种类多,什么松子,榛子,核桃,杏仁,应有尽有,吃的翟小峰和他的室友不亦乐乎,他这些东西一天吃不完,就天天吃,汪会仁发现之后也参与进来跟他们一起吃,走的时候还装了几口袋给全耀送去。这里的穷人跟外面的穷人如出一撤,在面对翟小峰这种有钱人的时候,他们的自尊心遭遇着同样的风吹雨打。
方程一个人躺在床上一边看着何尚给他的棉花栽培技术,一边暗自神伤,灯还在亮着,远远的,区强站在他监舍门口,手里捏着从下属那里整来的大粒松子,一边放嘴里嗑,一边看着精神萎靡的方程。看方程四周无人,他走了过来。
“我看看,我看看,咱们二监的大忙人在看什么书呢?”区强边说边用手去摸书的封面。
方程翻了个身,不想跟他对话,区强倒是无所谓,这也不是第一次被方程拒绝,他厚颜无耻的笑了笑,绕到他前面,将手里的松子放到他床沿上:大过节的,怎么不见你吃东西?哦,对了,我忘了你是三无人员,不过我听说你有父有母,怎么,他们真不管你了?你不是还有个女朋友吗,她也不管你了?
区强没完没了的言语攻击,让方程反感到极点,特别是当区强提到女朋友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直接弹跳起来,凶巴巴的将眼睛贴到区强脸上:你给我滚开,不然我就动手了。
区强后退一大步,继续无所谓的说:算了吧,还动手,现在二监被何尚搞得乱糟糟的,就因为他闹自杀,现在好了,全监区都跟着他受罚,晚上电视看不了,也不让打牌,还要追加政治课,全副正在气头上,你想跟他交手也要选个好时候,现在啊,不适合跟我打架,听我一句劝,只要你跟着我混,吃什么都有,我观察你好几天了,你一笔生意都没做成,大家也没什么事需要你做,怎么样,好久不进账的感觉很不好受吧?还有闲工夫看这种书,老子一看到棉花这两个字就反胃,你还有本事研究它,真佩服你,我劝你还是赶紧找点事做,最近找何尚麻烦的人会越来越多,有人愿意花钱替他摆平这件事,但他需要个中间人,你愿不愿意接下这单生意?
说到这,方程才算是听到跟自己有用的信息,他将书从眼睛前面挪开,看了看区强无赖般的面孔:找谁?
区强一看方程动心,赶紧冲上前一步,咋呲着牙齿,笑容里包裹着淫荡的色彩。确实,方程从来不给区强好脸色,这一次也同样如此。
“干什么?有话说话。”方程的脸晴转多云,一下镇住了区强。
区强一看没戏,叹了声气:卢培清,你去找他,这件事他负责,不过事成之后我过来收提成,消息可不是免费提供的。
不知道是不是没过好中秋节,还是没吃上好吃的,方程真有种把兼职当事业在做的激情,何尚跟他可是有过小过节的人,而现在为了生计,一切恨怨都成了无影的泡沫,就算是仇人,只要给他一口饭吃,他就能与之冰释前嫌。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开始变得没有原则,开始朝着死皮赖脸的节奏开拔,觉得来到这里更多的是为了活着,却忘了改造是什么,这不是他个人存在的问题,通观全局,方程发现,所有的出卖都源自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获得,所有人都这样度过了一生,不在乎劳教改造,不在乎三课学习,不在乎你死他亡。
方程得知要跟他接头的人是军师,心里还有些顾虑。之前因为周桂的事情,双方险些发生大暴动,现在方程为了生计,不得不耐着头皮去找军师。其实军师早就物色好办这件事的最佳人选,他首先想到的是周桂,周桂也是这里的兼职人员,还和军师关系不错,有挣钱的机会理应给他才对,但军师回头一想,要办好这件事,不是谁都能,特别是涉及到和人打交道,还要处理矛盾冲突,就更是难上加难,他排出了这里的老犯,因为他不想从一堆老奸巨猾的人堆里再浪费时间挑出一个小滑头去把事情办杂。在一百个新犯中,最有威慑力和信服力的人就是方程,方程也成了这里唯一一个替犯人利益着想的个体,不像有的骨干罪犯,在同改面前是一套,到领导面前换另一套,这种在大墙之中被称为两栖动物的人最不招人待见,他们深知自己行径卑劣,但为了活的舒坦,只好卖友求荣,过着天亮凶神恶煞,夜里担惊受怕的日子。
对于意志薄弱的人,棉花地的活就像是永动机,永远不会结束,劳动就是改造犯人最直接最剥皮见骨的工具,用肉体的折磨催醒犯人良知的觉醒是这种方式的初衷。大家已经不记得熬过了多少个这样的白天,只觉每一天都遭受着同样的痛苦。
活干到一半的时候,方程跟吴松请了个假,朝军师他们小组走去,见方程过来,马广一个箭步挡在他前面:姓方的,你要干什么?
军师扯了朵棉花装进袋子里,抬起头说:让他过来。
方程直挺挺的走过去,区强笑嘻嘻的看着他,方程瞪了他一眼,问军师:我听说你的事了,你想怎么摆平?
军师没想到方程的心里素质这么好,两个人明明闹过矛盾,方程却当做没发生过一样。这让军师沉稳的心脏不自主的跳动起来。
“你也知道,何尚的事给大家带来很多不方便,很多以前的待遇都取消了,这里现在搞得宽管和严管一个待遇,谁受得了。老温的探监日也取消了,正在生气呢,他好几天不开局了,赌徒们都有些躁动,尽听见他们骂何尚的坏话了,还有翟小峰那股东北势力也不怎么老实,一个骨干不老实,一群骨干就跟着撒野。”
“你要我摆平这些?”方程打断了军师的分析,问出关键点。
“怎么?有问题吗?”
“问题?就这点破事,开个价吧,三分价我就交三分钱的货,你要肯开十分,我自然另当别论了。”
马广一听方程的语气不怎么友好,窜到他前面,伸出食指指着地下说:我卢大哥家底好几百万,还差你几个臭钱,光用钱就能把你给埋了,你信不信?
军师竖起眉毛,恶狠狠地看了马广一眼,那一眼分明是要将马广千刀万剐。
“给我闭嘴!”
区强一听到几百万的话,眼睛像被闪电劈了一下,猛地从方程脸上收回来,一直以来,也只是听说军师私吞黑势力团伙几百万的传言,时间长也就忘了,现在马广再次提起,让区强的好奇心也再次萌生。
马广一直摸不清军师在想什么,在他看来,军师如果真有这些钱,为什么不花钱免灾,给自己搞个贵宾待遇,像那帮局长厅长一样,天天喝喝茶看看书,听听广播,何必跟他们凡人遭罪受呢。
军师答应给方程两百块的好处费,区强就站在旁边,当然听得一清二楚,收工回去的路上,区强跟方程开出了一百块的提成条件,方程没有理他,晚饭的时候,方程排着队来到饭桶面前,刘武忠拎着勺子说:要吃饭,找全副去。
方程知道自己这二百块钱是保不住了,谁都在惦记,但不管怎样也不能放弃,他端着空碗,转身的时候正好看见全耀站在食堂大门口朝他招手,他痛苦的喘了口气,走过去。
“报告!”
全耀看了看方程的空碗,语重心长的说:哎呀,怎么不吃饭呢?刘武忠这个狗东西,是不是又跟你作对了?
“没有,我胃口不好,不吃了。”
全耀无赖起来是不管你难过开心的,从兜里掏出根火腿肠,剥开皮咬了一口,嚼的津津有味。
“我听说你接了个大生意?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帮忙?你自己能行吗?我可以帮你调解一下这里的问题,不过嘛?”全耀说完直接将咬剩的半截肠扔进方程的碗里,仰着脸等方程答复。
方程从进来到现在已完成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他已不像当初那样冲动,顺应了这里的生存法则,他宁愿忍气吞声,韬光养晦,也不会顶风而上,让自己碰鼻子。所以他很自然的捡起那半根肠,直接塞到嘴里。
“全副,我懂的。”方程回答很干脆。
斗争和邓纪华坐在饭桌上一脸的不情愿,恨不得冲过去把全耀阴损的面孔撕个粉碎,他们也发现最近方程的变化,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方程哪儿去了,尤其是看见方程吃掉那半截火腿肠的时候,心中滋味五味杂陈。
“方程,你怎么回事,连全耀的东西你也吃,刘武忠不给你吃的,我们分给你就是了,饿不死你。”邓纪华刚受了方程的好处,自然很维护他。
“白给的干嘛不吃,你们那点饭还不够你们塞牙缝呢,分给我你们怎么办?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等我把这件事办妥了,就有钱了。”
斗争接过话:有钱?一个区强就够你受的了,现在全耀这条老狗又盯上了你,你那点钱我看还不够他们分呢。
方程用筷子敲打着空碗,不慌不忙的说:高人自有妙计,是我的东西谁也拿不走,不信你们等着,两百块钱只能姓方,谁要跟我抢,我就让他吃不了好果子。
听方程这么说,邓纪华和斗争也放心了,与其说那个英勇无敌的方程又回来了,不如说这样的方程从来没离开过,他只是潜移默化的向更高处攀登,在大家难以消磨的时光中完成命运的演变。
趁着晚饭还没散,方程赶紧坐到区强那边:我有个事要和你商量一下。这里的人见到区强一般都会先叫声强哥,然后才有事说事,方程却从来没叫过,他从进来那天起就挺直了腰杆,所以时间一长区强也习惯了方程的不敬。
“说吧,是不是我的提成到货了?”
方程瞥了一眼边上的王侯还有对面坐着的潘兴,区强伸出脚先踢了潘兴一脚,然后用肘子给了王侯两下,走走走,别他妈在这里吃了,老子要谈生意。
方程早就知道潘兴在这里扮演的角色,他是汪会仁忠实的线人,不过像老温和翟小峰那样有实力的同改他是不敢举报的,他只能专门挑那些穷困潦倒的小个体,方程对他是防之又防,他倒不是怕汪会仁,就是不想给自己再添麻烦。
潘兴和王侯被区强赶走之后,方程才张嘴。
“你也看见了,全副刚才跟我说了些话,他答应帮我摆平一些事,不过他也要分一杯羹,这件事情是不是你传出去的?我哪有这么多钱,又要给你还要给全副。”方程假装在区强面前表现得很为难。
“啊?他也要来搅局?真是臭狗屎,哪里都有他,你答应他了?”
“怎么可能。”方程继续伪装着自己。“我宁愿把钱给你也不会给他,我跟他的旧账还没算清呢。”
“不过。”
“不过什么?啊?你不会把我卖了吧?”区强从方程闪烁其词之间感受到一丝的不舒服。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帮我个小忙,这件事我不会让全副知道,事成之后我给你钱就是。”
“你小子还跟我提条件,你又想干什么?”
“简单,你发动你的人,捡棉花的时候帮我搞点棉花种子,要长的高,产量多的那种,没问题吧?”
“就这点事?你要种子做什么,能当饭吃啊?”
“这个你不用管,说给你你也不懂,你就说愿不愿意吧。”
“我还以为让我摸老虎屁股,就这点破事,好说。”
方程的计划倒是很顺利,但想要拿到这笔钱,还得把军师交代的事情搞定才行。在这个地方,讨好别人,帮别人度过难关基本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拉拢人脉,试图巩固自己势力,为自己目标的实现提供条件。可是军师到底有什么目的,他为什么要帮助何尚,何尚对他有什么用,方程一概不知,只知道他不是那种随便浪费自己弹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