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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千里寻音

千里寻音

很快,塔克木监狱种植的棉花就捡完了,吴松带领的小组不负众望,取得了小组赛第一名的成绩,根据监狱制定的奖惩条律,积极参加监狱组织的活动,获得前三名的分别奖1到3分。但不幸的是,除了吴松,方程和斗争都没得着这次奖励。全耀在劳动表彰会议上明确提出来,斗争入监第一天不从管教,奖励分被扣除,方程协助何尚抄写行为规范,功败参半,也不予以加分。吴松很不服气,站起来想和全耀争执,许剑慢腾腾的抬起手,示意吴松坐下,过后才劝吴松:你作为二监区的罪犯教研组长,不应该和全副教导员顶撞,你说你从一个普通犯人能做到今天的成就,过程是很不容易的,所以说你要珍惜在这过程中帮助过你的人,别让大家失望,再接再厉。

吴松嘴上不说,心里早就恨透了这些人面兽心的东西,贪婪,狡猾,势利,没有一个好分子。

方程以为付出就会有回报,听话就能获得表扬,但冰冷无情的现实告诉他这一切只是他的空想,他感觉自己的喜怒哀乐还远远不属于自己,还捏在别人手中,困在这四面高墙之内不得超生。

他看了一眼沮丧的斗争,劝他把碗里的粥喝干净,斗争看着地下的猪食,刚想要将其一脚踢翻,就被旁边的老犯顺手抢去了。斗争把眼睛一闭,恨不得来发子弹结束掉自己生命,这样的日子他一天都熬不下去了。但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还不具备求死的勇气。

准备好行囊,塔克木大军已经开始冲向更多更广阔的棉田了,那里正上演着竞争惨烈的捡棉花大赛。弯着腰捡棉花的外来工眼巴巴的看着这支穿戴整齐的队伍来跟自己抢生意,心里别提有多不情愿了。熟悉这里的女工人正在跟首次来的工人讲解:他们是劳改犯,他们什么坏事都干,有的还杀过人,还有干那种事的。新来的工人脸都吓白了,老工人赶紧帮忙缓解:不过他们不敢为非作歹,你看那些穿警察衣服的人,他们的枪法很准,谁要是敢乱来,保准一枪一个倒,放心大胆干你的活,挣你的钱,安全问题这些警察会负责到底。

全耀受武铭钦点,负责二监区犯人的劳工登记和工钱校对,犯人捡棉花获得的劳工费全部被记入全耀手中的账目本里,最后全部交到监狱财政处统计。这是官方的说法,但实际上,凡是在塔克木呆过两年以上的人都知道,犯人用血汗换来的钱并没有真正进入监狱财政处,这些钱更没有投入到监狱改造的建设中,而是去了上面那群肥头大耳监狱领导的肚囊中,特别是监狱长裘才千,利用副监狱长武铭在各监区寻找他的爪牙,为其卖命挣钱。

迎面而来的捡棉花时节就是武铭发挥特长的大好机会。

三人小组齐头并进,顺着一个方向开始弯腰劳动,监督岗精神抖擞的站在埂子上,不敢放过一个细节,只要哪里有偷工减料出现,都会第一时间展开行动。埋头干活的犯人有种头上架把刀的感觉,想动又怕招来麻烦,不动又憋的难受,简直比关在号子里还难受。

所以大家一边想着地里的女工人,一边盯着监督岗,女工也是,干一会又抬头看看远处被团团围住的犯群,生怕哪个挣脱出来过来祸害她们。

前来大西北捡棉花的女工,有一批四川姑娘,一般都是有经验的老工带着新人过来,每一年都会有人来,每一年都会有人走,吃不了苦的,第二年就不敢再来晒这里太阳了。大家累了这些天,晚上倒头就睡着了,根本打不开嘴闲聊。地主家的地板睡满了工人,横七竖八,翻个身都费劲,加上蚊虫到处叮咬,这种情况,总有睡不着睡不好的。

郭凤就一直没睡好,她手里捏着一封早就写好的信,只是抹不开嘴皮子,一直不好意思让地主帮这个忙。穿着拖鞋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已经不是第一个晚上了,她不记得自己失眠了多少次,每当她看见远处密密麻麻的犯人从路边走过,她都胆战心惊,又激动不已。她早就打听好了,她就是奔着塔克木监狱来的。手里这封信就是要托人递到里面去的。为了让地主能够答应自己的要求,郭凤不停的干活,争取每一天都捡最多的棉花,给地主留下好印象。现在她觉得是时候了,她不确定她要找的人关押在塔克木第几监区,能够打听到塔克木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哪个监区,她根部顾及不了。

第二天郭凤就把信交给地主,请人家把信件托送到监狱民警手中,她知道地主跟监狱是合作关系,他们说话肯定方便,递一封信那就是小菜一碟的事,根本不在话下。

事实也验证了郭凤了猜测,地主很乐意的答应了她的请求,并在当天就找到了全耀,把信递了过去。

“嗯,没错没错,我们这里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诶,我说,谁给他的信啊?”全耀盯着收件人的名字,询问地主。

“一个女工,人挺好的,我看他怪可怜的,就答应下来,全警官,这点事你可要帮忙啊。”

全耀摸着下巴,皱着眉头,不解的说:你说你,也不管好你的工人,什么时候跟我的犯人勾搭上的,我怎么不知道,啊?

地主嘴一横,不高兴的说,“我还没怪你的犯人勾搭我工人呢,你反倒先怪上我了,哎呀,人家是老乡,早就认识。”

“老乡?”全耀再一看收件人名字,“嗯,确实,确实,是老乡。”

不过,在递交之前,全耀例行公事,先把信打开浏览了一遍,发现就是些情侣之间不疼不痒的牢骚话,这些话对他来说没用,但对犯人积极改造可是用处极大的催化剂。

等到犯人下班的时候,全耀才把信交给邓纪华。

“啊?我的?”邓纪华张着嘴巴,不敢相信自己还会有信,他爹妈大字不识,只会种地。除此之外,没人知道他上这来,真是邪了门了。

“怎么?你不认识这字?也不认识写信的人?好吧,你不认识,那就别看了。”全耀说着就要把信收回去。

“诶诶诶,全副,全副,认识,我认识,怎么不认识呢,嘿嘿,跟你开玩笑呢。”

“开玩笑?我让你开玩笑。”全耀捏着拳头,给了邓纪华头上几下,打得他蹲在地上不敢动。

“我错了,全副,不开玩笑了。”

“臭毛病,再有下次,别想拿到来信,不规矩,毛毛躁躁。”

邓纪华回到监区以最快速度忙完监区安排的晚课任务,洗漱完,借着查监之前的空余时间,自己爬到床上打开了信件,他早就想看了,但他觉得这样难得的一封信一定要舒舒服服的躺下之后才能打开,这样才看得舒心,才显得有隐私,不被打扰。

邓纪华看着信封上的字迹,从陌生到熟悉,一点点清晰起来,拿到信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大概,展开信看到称呼的时候,他终于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华哥,这个称呼,全世界只被一个人叫过。信里写道。

华哥:

你入监之后,我一直被家人看着,很多次想到广合监狱看你,都没去成,前段时间我想办法去了你家一次,当然了,也是摸着山路找过去的,去见你父母就想知道你的近况,谁知他们说你来到这里了,正好家那边有过来打工的大姐,她们和我说了一下这边情况,我就跟家人商量好过来了,他们要是知道你在这边,是不会让我来的。我过来也不求见上你,只想把要说的话写给你,想过来看看你生活的环境。

华哥,你受苦了,这里天干物燥,太阳毒辣,这几个月你是怎么挺过来的?刑期还很长,不知道监狱里头条件好不好,你的身体我倒是放心,但时间一长我怕你扛不住啊。你家中父母都好,我去的时候还没到收获季节,有时间多给家里写信,老人就你一个孩子,他们还等着你出去呢。

另外,华哥,别怪我多事,我觉得你应该在监狱学点东西,有了知识才能有更多选择,将来出狱了不能再靠体力养活自己,要用脑子挣钱。等你出狱都好些年了,到时候社会变成什么样谁都不知道,我怕你在里面什么也接触不到,等出去那天,什么也做不了。我想着就害怕,你能想象到那样的处境吗,华哥?你要养活你爹妈,需要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做临时工了。

说到这里,华哥,都是我的错,要不是因为我的事,你也不会去犯法,也不会遭那么多罪。你进监狱之后,我天天晚上都在哭,都在骂自己,都是我没用,才害你去伤人。华哥,我会等你出来,出来后我跟你一起回老家,你干什么我就跟你干什么,但前提你要好好改造,不要再在里面犯罪,要保重身体,每天心情都要好,多吃饭,别挑食,把这条路扛下去,扛下去就能看见曙光了。

对了,我捡棉花结束就要回家了,过段时间你可以给我家寄信,我会收到的,要是长时间不回你信,说明被我爸妈发现了。

保重,华哥,记住我说的话,你要学习,要长进。

想你的凤

读完信,邓纪华的眼睛不会转动了,两个干涩的眼珠子充满了惊讶和慌张,难以抑制的嘴唇随之打开,冲着监舍喊了一声:小凤给我写信了,给我写信了。声音有些大,监舍其他人都被他吓得木讷在一旁,朝他瞪着眼睛。

他开始坐立不安,有种想撞破大墙飞出去的冲动,他突然意识到郭凤对他的重要性,他觉得不该留在这里,觉得应该回去保护郭凤,不让她来大西北受苦遭罪。但他出不去,无论他怎么叫唤,他还是要遵守作息,该睡觉睡觉,该撒尿撒尿。其他的,除了听从安排,还是听从安排。他的脊梁骨已经不是自己的,已经攥在了法律的牢套中,不得自由。

虽然痛苦,但邓纪华此时觉得室友的白眼也是可爱的,她幸福的躺下,脑海里铺开了他和郭凤相识的前前后后。邓纪华是在重庆打工时候认识的郭凤,当年他们同在一家柠檬加工厂打工,虽然都是四川人,但来这之前彼此都不认识,邓纪华负责货车的装卸指导,也算是个小头目,至少不用自己上手搬运,郭凤在包装车间的流水线上做一些简单的工作,有时候,上边着急要货就催邓纪华,邓纪华没有办法只好自己上车间和车间主任协调,有时候还自己走到流水线上督促工人,邓纪华这个人很会笼络工人,每次来都要给里面的女工带点吃的,还会找机会跟单身女工说说话,时间一长,邓纪华就和车间最漂亮的郭凤相好上了,郭凤看上了邓纪华的踏实能干,还会照顾别人,邓纪华觉得郭凤聪明伶俐,全身上下散发着迷人的气息。那段时间两人下班就会走出工厂,邓纪华先给郭凤买几包零食,然后两人坐上公交,有座的时候两人就坐在一起,没座的时候郭凤也要挨着邓纪华站着,大城市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将这两个外地人紧紧地挤在一起,让他们摸不到城市的影子,却活在城市的影子里,是城市的辽阔给了他们住下去的希望,又是城市的拥挤给了他们想逃离的冲动。相识三个月之后,两人商量好回家准备结婚,要是家里能找到合适的事情就不打算回重庆了。而两人兴致勃勃的在三月份结束工厂最忙碌的工作,去和人事经理请假的时候却遭到了拒绝。郭凤的美貌在整个工厂都是屈指可数的,单身了三十多年的人事经理当时之所以招聘郭凤,就是想把这块美玉留给自己,但他万万没想到,让邓纪华给抢了先。

“你们不能这个时候请假,厂里后期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邓纪华可以走,最近也没有货物出运,郭凤必须留下来。”

经理的一句话,两人都没有走成,商量结婚的事情还没开始就遇到了困难。后来邓纪华才发现,原来经理也看上了郭凤,一开始郭凤不敢告诉邓纪华,怕他会闹事,但后来经理没完没了的骚扰,有一次趁着邓纪华不在,经理居然跑到了郭凤的单间休息室试图非礼,情急之下,郭凤咬掉了经理手上的一块肉才逃了出来,然后直接跑去找邓纪华,那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邓纪华从床底下抽出一把出门防身的牛角刀,一把甩开郭凤就往工厂跑去,郭凤在后面边追边哭,等她追到工厂的时候,才听说邓纪华又拿着刀赶去医院了。

经理的手流了一地的血,医生问他怎么搞的,他说让狗咬的,医生说那必须得打狂犬疫苗,他又说不是狗咬的,医生问他到底是什么咬的,他说了好几种动物,医生都说不像,这时候,邓纪华冲了进来,见到经理,他将刀从后背腰间抽出来,经理和医生都来不及反应,邓纪华的刀已经插进了经理的两腿之间,经理一声惨叫之后,夹着双腿再也站不起来,值班医生接到里面通知,很快叫来保安,并报了警,等郭凤赶来的时候,经理已经送到了急症室止血,警察铐住了邓纪华奔向囚车,郭凤撵上来被警察强行拖开,郭凤哭成了一滩水,邓纪华边走边回头大声告诉郭凤:小凤,我把那个王八蛋废了,他这辈子做不成男人了。这是邓纪华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邓纪华被抓起来之后,小凤打电话回家告诉了父母,小凤父母知道情况之后,第二天就达到重庆将郭凤强行接回去了,并告诫郭凤再也不能跟邓纪华见面。所以后来邓纪华开庭的时候也没见过郭凤,他以为郭凤嫌弃他是个犯人再也不愿联系他了,刚开始的时候他的状态也很不好,在广合监狱经常因反改造事件而受罚,时间过去两年多,现在的邓纪华已经从这段感情中恢复过来,他已经不怪郭凤的绝情,反倒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和郭凤联系,不该耽误了郭凤。

然而,两年后的今天,在这片棉花盛开,硕果累累的地里,在这片充满挑战和生命枯竭的大西北戈壁深处,两个曾经相爱的人又牵连在一起。

邓纪华控制不了自己的肢体,他不敢相信一切会是真的,更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的人又无情的闯进他的记忆,将他原来留在身体里的伤疤重新揭开,带给他再一次的体验和蹂躏。

邓纪华现在的心情很难用复杂来形容,他那颗就要死去的心仿佛又活过来了,他觉得这简直就是上天的旨意,有缘千里来相会说的就是他和郭凤,他侧着身,双腿夹着被子,滚来滚去。他按捺住跳动的心脏,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邓纪华,你是不是还爱着郭凤?然而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他哪知道郭凤此时同样也是百爪挠心,她躺在自己的铺盖上,和同来的工友挤在一起。屋里灯已熄灭,郭凤还睁着眼,心里全是邓纪华的脸,一个一个的重叠在一起。她在想,离开之前还能不能看见邓纪华,同样,邓纪华也在想一样的问题,两颗分离很久的心现在获得了可以遥遥相望的距离,可以感受到同一种异域风情,甚至连呼吸都混在一片空气之中,这如何让这两颗心停止再次燃烧的烈焰,火已经烧好,火光照耀周围漆黑的道路已经成为不可改变的事实,两人劳动了一天,两人太累,但两人同时失眠了。

邓纪华的事第二天就传到方程耳朵里了,邓纪华说他想去问问全耀信是怎么来的,能不能想办法见一见郭凤,方程劝他想都别想,这是不可的事,除非得到监区领导许可,否则外人是不能随便和犯人接触的,一想到许剑见人就骂的嘴脸和全耀说打就打的脾气,邓纪华的心凉了半截。

之后的每一天,他都想着跟郭凤见上一面的事情,常常魂不守舍,晚上睡不好,白天没精神,渐渐的,邓纪华瘦了一大圈。就好像被大西北的风给削减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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