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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拾花

百日拾花

很快,军师也有了自己的小弟,马广不用说了,在专列上就拍过军师马屁,还有蒲二强也进到军师队伍,他哥蒲一刚劝他不要参加组织,他反倒把他哥骂了:好意思说我,你呢,你他妈的整天尽跟在姓方的后边,我看着就来气。方程这边不用说了,然后是王侯跟着区强,何尚已经对施放“三顾茅庐”了,很快就能跟他搭伙,张嘉接触最多的还是吴松,虽然吴松作为新航学校校长,在方程出禁闭室那段时间总找方程谈话,两人关系也挺好,不过吴松绝对不是那种拉帮结派的人,就凭这些,张嘉每次心里有点什么就找到吴松,慢慢的,彼此之间也建立了信任。

真是诸子百家群雄争霸的局面啊,二监区里犯人之间矛盾的复杂性进入到空前的白热化阶段。病鬼没有想到自己和方程的关系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或者可以说,他们两个的故事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能预知结果,这对区强来说是很难接受的事实,他曾经幻想陪在自己身边的人会是方程,殊不知现在方程可以站出来保护自己,他可以离开区强而独立活下来,因为有周全,有邓纪华和斗争,还有那几位老不死的局长大人,以及他的室友蒲一刚,他们像幽灵一样的出现在方程的生命里。新生事物的出现总是会制约旧事物的维系,鼎足之势也会随着历史进步的舞台逐渐开始发生偏向,谁也不知道在这个被人遗忘的大西北监狱里,吟唱着多少可歌可泣的生命交响曲,这些曲子,有的人听了可以拯救灵魂,有的人听了则会坠向命运的谷底,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挣扎在生命赋予的时光里,为何不放下罪恶,用爱染红脚下的路呢?

九月金秋,又到了一年中最激动人心的时节,大西北的风声里开始融进丝丝的清寒,沉重的铁轨在人们的熟睡声中,加快它和火车轮子的摩擦,悄悄的送来了一批特别的旅客,他们准备好一切,干劲十足,信心蓬勃的从四川、河南、安徽等地赶来,像一支受过专业训练的部队,从头到脚装备全齐,帽子,袖套,利落合身的衣裤。收获的号角一旦吹响,他们就会卯足精力,参与奋斗。这片土地顿时热闹起来,劳动者就是那么的充满激情,劳动给了他们活下去的窍门,劳动也让他们脸上的刻痕写满故事,在这里,他们是不讲情面的,他们要用疯狂的劳动赚取最大的利润,而塔克木监狱的服刑人员就是无数当地打工者的特殊群体代表。

进了九月,裘才千几乎每天都要委派武铭下棉花地做现场考察,他这边就下达文件,届时监狱五个监区全体犯人和基层民警无条件加入到捡棉花队伍中。在这之前,关于如何加快劳动进度,提高劳动效率,如何实施奖惩的文件也由毕文通起草完成,并下发到各监区动员。

拾花动员大会上,许剑对大家说:今年是特殊的一年,今年咱们增添了一百个新人,这一百个新人,也可以说是一百个负担,为什么这么说呢,你们这一百个人,以我的观察啊,还没有完成从坏蛋到良民的转变,啊,最关键一点,你们都没有捡棉花经验,可以说,在这个领域你们还是一片空白,所以我说你们是负担。针对这个情况,我们做了如下安排,首先,劳动的时候新老犯人搭配在一起,机动调整,重新分配“三人行”互监互助组。除了参加监区之间的竞赛,咱们分监区、小组、互监组也要开展劳动大比拼。这次活动意义深远,你们多一分努力,不但可以给自己加分奖励,还能帮助监狱获得一份收入。最后一点,这次野外持久战,你们很有可能会和其他监区的犯人碰面,或者和社会工人碰面,这也是我们最不放心的,你们这些人就是见不惯新鲜人,尤其是女人,我不管你们用什么眼神去看她们,我的宗旨只有一点,那就是,严格遵守规章制度,不越雷池半步,保证劳动效益,保证生产安全。

教研室几个教员协助分监区长和几个管教将新调整好的人员配置下发到各监舍。教员利用手中的方便可以自行或者帮人安排满意的“三人行”:吴松,方程,还有斗争列在了一组吴松负责技术支持;军师、马广、区强一组,由区强带队;施放领着何尚跟张嘉……基本上就是两个新犯配一个老犯,剩下的老犯按照原先的三人行小组出工。

九月十八,早上五点半起床铃就响起,比平时早了半个小时,刘武忠他们更辛苦,不到四点就起来准备大家的早饭。六点整,监区集合完所有人,每人发了两个大袋子,重复两次点名之后,由周全和汪会仁领头,在武装民警陪同下,很快的来到了棉地,许剑和全耀他们随后也赶到进行督导。

每天每人50公斤的任务量不是这么轻松的,时间就是棉花,一个上午,在老犯的带头下,新犯们保持了对第一次拾棉花高度的新鲜感,不顾腰酸背痛拼命拾花,中午饭时,饭量大增,平时只能吃两个馍的竟然啃下了四五个,不得已,许剑就叫送餐拖拉机再回去运馍。下午,体力上的差别、吃苦耐劳上的韧性就逐渐体现出来了。

王侯已是龇牙咧嘴,捡一把就直起腰活动下,捡一把又擦下汗。周桂直骂:你是水做的还是泥做的,还是男人吗?照这样下去,一会全副肯定要过来,到时候你就自己承担责任吧,别指望人帮你擦屁股。

曹根捶了捶膝盖,说:周桂,别说他,我都有点受不了,这棉花也太矮了,怎么长不高呢,要是再长高点就不用那么累了,哎,王侯你他妈也别磨蹭,全副要是过来打人,我两就说你拉后腿,你也别怪我绝情。

王侯脸上肌肉缩成一团,说:你两个真不是人,特别是你曹根,你等着,今天你要是敢整我,我好好让强哥收拾你。

病鬼就挨着他们右手边,也在听他们说话,王侯可怜巴巴的看了一眼病鬼,病鬼有些无奈的说:别他妈扯上我,老子的腰杆也疼着呢,晚上回去赶紧帮我揉揉,我还指着出狱之后生儿子呢。

何尚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年龄大的原因,他的腰早就在年轻的时候废了,十三年生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差点没把他媳妇送上西天,好在他生了这堆儿子,要不然都没人给他寄钱过来。但现在对他来说,寄不寄钱都不重要了,只要能让他离开这个鬼地方就行,他的腰实在是太僵硬了,就像一块脆弱的薄冰,来阵风都有可能将它折断,再加上他的眼睛也有毛病了,枝头上的棉花像密集的斑点,成千上万的花朵在阳光下戳着他的视网膜,他有了眩晕和恶心的感觉。

施放已经很用力的在弥补何尚造成的短缺,但争夺小组前三的希望已经被无数体格健全的大军碾成碎片,他们只能争取不落在最后,如果顺利闯进后三名,麻烦就大了,虽然总会有人进入后三名,但施放不希望是自己的小组,他是二监区的元老,他丢不起这个脸。

吴松平时除了处理好新航学校的事务,还在学校侧面的空地上开辟了一块空地,用来种植花草,量不多,很多名贵的花都是犯人从家里要过来的,种好的花草一般都送到各监区办公室里做盆景,很少有上市场的。

方程低着头很不情愿的盯着地上的棉花,眼睛里插满了万根银针,他每摘一朵棉花都使劲全力,和这些无辜的植物较劲着。吴松看出端倪,为了缓解方程和斗争的疲劳感,就给他们两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吴松高中毕业后,在广州市一家酒楼工作。花天酒地的工作环境让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金钱的“魅力”,为让自己也过上有钱人的豪华生活,他琢磨着怎样赚上更多的钱,一次某企业在本酒店搞庆典,从一同事口中得知,企业庆典所买的88篮装饰鲜花就花费了4万元,相当于自己当时3年的工资。这一事情让他自己认为找到了发财门路,花价如此之高,自己何不回家种花卖?可他对种花一窍不通,又缺乏本钱,此路行不通,但他还是很关注一些花店和园艺公司的经营发展情况。

终于,他在网上结识了一名本地开花店的网友,他向网友谈及自己的想法,网友也赞成种花的前途,并告诉他大量需要各种名贵花卉。这一消息让他几夜激动不已,他早就“看中”了酒店隔壁一园艺公司的一批兰花盆景,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人无横财不富”,他下定决心,辞去了酒店服务员的工作,一心一意谋划了自己“万无一失”的盗花计划,并借来农用车成功搬运出园艺公司花卉培植基地的一百三十余盆名贵兰花,三天后在交易时被捕。最终以盗窃罪判处吴松有期徒刑十年,罚金人民币50000元。

入监之后,他依旧保持着对花卉的热爱,并利用家人寄来的钱购买了园艺栽培和盆景设计方面的书潜心研究,年年被评为积极改造分子,并获得了减刑,利用自己的工作热情和对花卉的热爱,他又进入了罪犯教员的队伍。

听完吴松的故事,吴松问方程:你打算在里头干点什么?

方程嘴角挤出一个笑容,咂咂嘴说:能干什么,熬着呗。

那晚,方程再也睡不着了,关于干点什么的问题满满的灌进他身体,让他感觉浑身肿胀,只要他一去想,就很自然的感到犹如行尸走肉的自己,空有一身臭肉,却毫无思想的灵魂。他不知道要干什么,干什么都在坐牢,都离不开这里。干什么女朋友都回不到他身边,他都注定要长时间孤独下去。

蜷缩在床上,方程感到唯一的陪伴就是自己,他知道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知道只要闭上眼,一天很快就会过去,离他出狱的日子就会减少一天。这样想着,他也就进入了睡眠。

第二天,他突然很好奇的问了一些关于吴松的问题。

“吴大哥,你是怎么当上新航学校校长的,还是教研组长,你真了不起。”

吴松突然像是被噎住了,嗓子发不出声,他侧过身子,加快了捡棉花的速度,勉勉强强的回答道:哎,运气,靠运气而已,不说这些了,赶紧干活,照这个速度下去,咱们小组很有希望进入前三呢。

吴松寥寥草草的回答让思维敏锐的方程又起了不少疑心。

运气?怎么可能?在这里别说是运气,就算是你把命搭上都不一定能搞上去,方程心里也埋下了这颗秘密的种子,他想亲手找出吴松口中的秘密来源。为了争取到奖励,吴松带着他们两卖力的干了起来。

全耀和管教们站在田埂子上头都站晕了,许剑和其他监区的领导在犯人搭好的临时窝棚喝着浓茶,也顺带将他们叫过去喝几杯。区强很机警的发现了这个难得的看守漏洞,看守的管教一走,他马上将装有棉花的口袋横放在地上,当做枕头垫在脑袋底下睡起了大觉。

马广擦着脸上的汗,看了区强一眼,区强不高兴的骂道:看个屁,赶紧给我捡,任务量这么大还有时间发呆。

马广得罪不起区强,任由其舒舒服服的休息,军师以前也没干过这活,自己身体也有些吃不消,看见区强耍无赖,也很不高兴。

军师伸出脚踢了踢区强的脚掌心:区强,快起来干啊,没有你,咱们小组进度上不去啊,你就不怕让全副看见你偷懒?

区强隔着棉花叶的绿荫,睁开眼说:卢培清啊卢培清,在二监区,没有人敢直呼我大名的,但是我不跟你计较,你不叫我强哥我也不怪你,这些活年年干,我都干多少年了,你们刚来,我这是给你们多锻炼的机会,今年多练练手,以后你们就熟练了,帮我看着点,全副要是过来了,你再用脚踢踢我。

区强回答完军师,又闭上了眼睛,嘴里嚼着口香糖,太阳晒脸了他就侧过身子或者趴在地上晒屁股,突然他想起了马广,便赶紧补充道:马广,马广,过来过来,我也让你休息休息。马广将手里的棉花放进袋子,“强哥,我不敢休息。”

“别跟我废话,让你休息你就休息,你来帮我捏捏后背。”

马广很不情愿的看了看军师,军师说:你强哥让你休息你就休息吧,看我干什么。

马广还在磨蹭,旁边的王侯见机行事,主动骑在了区强的大腿上,帮他按摩起来,王侯虽然没有混到享受特殊待遇的级别,但因为区强的特殊待遇,也让他跟着沾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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