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程拜师
也许是环境的变化和影响发生了作用,也许是禁闭室的思想斗争和反省的决定,方程心中一直记着袭击安欣时自己的那副禽兽嘴脸,一想到这里,他就使劲的摇晃脑袋,恨不得将那个场景一下子从脑海里甩出去,可是无论他多么用力的甩,还是没有用。带着这层阴影,他仿佛摸到了自己的良心,也摸到了自己饥饿的情感和肚皮。所以方程这段时间,已经慢慢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生存问题上面,他还是没有联系家人,大账上他一分钱都没有,周全给他送来的牙膏和肥皂也快耗尽,本来他想死在禁闭室里,要不是周全每天一次过来开导他,告诉他相信雁苇,相信她会寄来回信,说不定又得自伤自残。现在他还要好好活下去,他打算再等等雁苇。
以前他觉得在这里是应该找到自己位置的,站好队伍才能安身立命,找到自己的小组织就不会落单。但现在他明白了,这里就是一个市场,所有自己需要的东西都没有办法自给自足,总要有求人的时候,这样一来,就不能始终如一的站在一个队伍中,要时时让自己变成一条自由游动的鱼。不能冰冷的抗衡外界,他越来越发现这里的生存真的是一门精深的学问,而要搞懂这门学问,首先一点就是无条件的融入进去。
周桂是二监区榜上有名的兼职家,在这里,他依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不偷不抢,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常常会有人主动找上门,将自己的脏衣服交给他,衣服破了也交给他缝补,他还提供按摩和知识教授。这些生存技能方程已经观察了好久,现在基本上摸清了套路,虽说他有邓纪华这些朋友,但他没有要过或者被动接受过他们一分钱财,他连父母的钱都不愿意接受,更别说外人了,他一直无法原谅自己的罪过,不管怎么样,他希望在里面做个独立的人。
方程找到周桂的时候,周桂正往蒲一刚监舍走去,那里的局长有很多杂物要整理,包括过期食品的处理和被罩床单的翻洗,周桂正是收到邀请过来的。
“周桂,你最近生意不错嘛,挣多少了?”方程试探性的问了问。
周桂一听方程提到收入问题,还以为是来收保护费的,赶紧将手里的两根火腿肠装进裤兜,忙说:挣什么钱,就是些小食品,我又不抽烟,大家也没什么给我的。
方程好像看出了周桂的顾虑,赶忙解释道:理解。我不是来跟你要东西的,我知道干你这行靠的都是自己,说实话,我很钦佩你们这种人。方程说到这,不知该怎么往下说了,他有些开不了口,难为情的放低了下颚。
周桂会看情况,知道方程有事说不出口,但一想,方程多牛啊,连全副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会有事跟自己说呢,身边还有一大堆拥趸,有事也不能求自己啊。不过作为一个受过大学教育的人,周全还是放开了自己胸怀。
“你有事?”
方程抬起头来,笑眯眯的说:也没什么,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啊?你这个人平时也不这样啊,现在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见到我周桂连话都不会说了。”
“啊,周桂,我就跟你说实话了,也不怕你笑话我,我就是想跟你学点手艺,在这里能活下去。”
“手艺?你可是出名的脑震荡,头脑灵活,主意多,学什么自己来就是了,我什么都不会,大学里学那点东西也排不上用场,跟我啊,你什么也学不着,你要想学东西,就去吴松他们。”周桂给大家印象一直挺老实,但实际上一些推辞的经验他早就练得炉火纯青。
“不不不,周桂,我的意思是啊,我手里头需要一些生活用品,但你可能不知道,我家里已经不管我了,我想出来找点活干,我打听到你在这个行业吃得很开,就过来讨教讨教,想让你带我入行。”
周桂总算明白了方程来意,他没有着急回答方程,而是想了一会,才愁眉苦脸的说:方程啊方程,别把我干这点事说得天花乱坠,感觉是挺了不起的事情,我告诉你,我要是有钱,打死我都不干这些事情,我看你啊,不像能干我这个的人,你的事情我也知道些,以你的脾气,是不会有很好客源的。
“理解。但怎么说我就没有好的客源?”方程的口气里含有质问了。
“你太感情用事了,自尊心强的人干不了这个,方程,这么跟你说吧,我呢就是条哈巴狗,别人要我做什么我都做,只要他给我东西,帮他擦屁股都干,你行吗?”
方程愣住了:擦屁股?还有这样的活?
“比这疯狂的有的是,怎么?怕了吧,你还是回到你那些兄弟身边,让他们分你一口吃的吧,就别和我抢生意了。”
“不怕,周桂,这样啊,你可以先考考我,要是我合格呢,你再考虑帮不帮我,这样行吧?”
周桂想了想,这里面的活确实多,但愿意做并且能做好的人并不多见,要不是他出类拔萃,不吝付出身心痛苦来疯狂兼职,这个行业恐怕早就岌岌可危了。要是真有能像他一样刻苦的人参与进来,很多有需求的顾客就能得到满足,还能缓解了他的精神压力,有的时候需要洗衣服的人太多,他时间还有限,不能全部照应到,这是很容易得罪人的,所以对他来说,有个能并肩作战的人的确对他大有好处。
这样一想之后,他对方程说:好,我先考考你,看看你的素质,你现在就去蒲一刚监舍,找里面的国土局长,帮他把交待的任务处理好,如果你能拿到奖励,我就带你入行。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他们都是官犯,别说咱们犯人,就连监狱长也得给点面子,所以你要是把他们的事情办砸了,估计以后你就不用干这个了。
方程微笑的点点头:就这么定了,拿到奖励我再去找你。
来到目的地,蒲一刚正好在里面,方程只是听说过这几位老领导,没有正面接触过,今天是首次。
“方程,你来找我?”蒲一刚自从分到这个监舍,和方程接触的机会就变少了,这个屋里除方程也不认识别人,所以他当然以为方程是来找他的。
“我找国土局长,来帮忙收拾收拾,清洗清洗。”方程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不习惯,毕竟蒲一刚算是老熟人了,当着熟人的面做这些事,难为情是免不了的。
正在听广播的国土局长摘掉耳机,从床上竖起身子:方程?
国土局长的反应让蒲一刚和方程同时感到惊讶,一个局长怎么会对一个新犯怎么熟悉,见面就能叫出名字的情况更是不多见。
“局长,您认识我?”方程礼貌的回敬道。
“不认识,不过啊,你的名字我们都知道了,你可是这里的小英雄哦,了不起,了不起,后生可畏啊,对了,你说你来干什么?”
“局长,我来帮你们整理东西,周桂叫我过来的。”方程好像很快进入了状态,不像两分钟前那么别扭。
“哦哦哦,这个事啊,我说这个时间周桂该来了,原来你是替他来啊。怎么,你也?”局长端着咖啡的那只手,套了一块金灿灿的表,贵气十足,那句“你也”后面没说出的话笼上了一层被俯视的烟霾。
“局长,我跟周桂学学,听说他干这个很在行。”
说到这,蒲一刚一把拉起方程就往外走,跟国土局长说:局长,你先收拾好东西,我跟方程说几句话,不会耽误你。
走出监舍,蒲一刚有些不高兴的说:方程,你怎么干这些事呢?你是不是有困难啊,我们可以帮你啊,邓纪华他们知道吗?
“老蒲啊,你们安心改造,我的事情,你们也别管,行不行,我不会要你们的东西,你要是拿我当回事,要是了解我为人,就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好吧?”方程没有时间跟蒲一刚废话,他怕周桂那边等着急了,说着这就起身走了。
局长将收拾好的衣物和一套曾国藩家书交给方程,又摸出100元给方程,说:你新来,本不好给你现金,给你你也不知道怎么用,但我信得过你,拿去吧。方程不好意思接,从进门之后,局长对他就客客气气的,搞得他是欲罢不能,要是真不收这钱,周桂那边还没法交代。
“还不好意思,拿着啊,付出就要收获嘛,天经地义。”局长边说边把钱塞到方程裤兜。“迅速找到周桂,他有办法处理这些钱,钱在我手里没事,要是管教在你们身上搜出钱来,就会出大事。”
说完,局长就将方程赶了出去。方程几年未见过钱了,紧握着这一百元紧张得心跳加速。在洗漱间,方程将钱交给周桂,周桂从他手里接过钱和曾国藩家书,转身要走,方程不解的问:周桂,你怎么处理?你要去哪?
周桂不愿多说,很快带着书找到老温,进门就说:局长存书,然后将书递给老温手中。
他又找到翟小峰,翟小峰是这里除了老温之外的最大吃钱机器,不管你拿多少现金来,他都有办法将它藏起来,而且永远不会让人发现,这条操作路线已经成熟了好几年,经他手的钱都会安全到达客户大账上,他每完成一次操作,从中抽屉百分之十的利润,从没失过手,很好的保证了自己信誉。
对于方程来说,这次测试算是成功了,周桂当天就点头答应了,不过这笔生意周桂将钱全部吃掉了,一分都没给方程。方程自己是不介意的,就当是孝敬周桂,感谢他的知遇之恩。但邓纪华他们可不这样想,经过蒲一刚的嘴,事情很快让邓纪华和斗争知道了。
当天晚上,邓纪华和斗争就气得不行了,没料想周桂这孙子平时挺怂,关键时候还敢黑吃人。两人商量完以后,当晚下课就行动,在厕所的一角,邓纪华一脚把周桂踹倒在地。
“周桂,你个王八蛋,你胆子太大了,竟然敢黑方程,把吃进去的加倍给我吐出来,不然让你过不了好日子。听见没有?”
周桂被突如其来的一脚吓蒙了,只能拼命点头。
十分钟后,也就是周桂回到监舍的十分钟,区强突然大喊了一声:邓纪华,给老子滚出来。刚脱衣服准备洗澡的邓纪华迎了出去,知道是区强来挑事,他一点都不畏惧。
“邓纪华,我早就看不惯你们几个,今天是你得罪我,我来找你算总账。”
“得罪你什么?”方程站在旁边忙问。出于集中管理考虑,方程、军师也同和尚、王侯一样,早从后勤分监区搬到了新犯分监区杂物间清理出来的监舍。
“得罪什么?周桂是我组里的人,你们居然敢动他,明摆着不给我面子。今晚你必须给我交代。”
军师扒开人群,将胸口顶到病鬼面前,“区强,你说什么?邓纪华动了周桂?周桂人呢?”
“在监舍,人都快吓尿了,这般龟孙子,太不是东西了。”
军师冲出人群找到周桂,确认此事之后,又返回来,回来就是一记重拳打到邓纪华胃部,就那么一下,邓纪华蹲下去,疼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卢培清你要干什么?”方程还没搞明白事情,一把抓住军师的手。
“方程,他打了周桂,怎么?你还想袒护他们?今天必须给周桂赔礼道歉。”
一时间,很多人围拢过来,电视也不看了。汪会仁在值班室听见吵吵闹闹,隔着窗户往里面看了看,以为集体暴动了,就拉响了警铃,十分钟后,监区武装民警全部赶到监舍,这里的白炽灯不到六十瓦,将犯人的脸照得寡黄。武装民警对凡是在外面不回监舍的,见人就打。幸好周全过来理智地制止了混乱,要不然,邓纪华他们今晚肯定要被横着拖出去了。
许剑也匆匆忙忙赶过来调查事件起因,但没有人敢提及病鬼,也不敢提及邓纪华,因为邓纪华一旦暴露,就等于暴露了病鬼,所以不敢惹事。许剑眼珠子都快气瞎了,只好打着操场的大灯,武装看守,让参与闹事者围绕操场长跑半个晚上。第二天收工后,全副教导员得知此事,又重新下达任务,监区每人抄写十遍88号令,即服刑人员行为规范三十八条,三个晚上抄不完再加倍。
这件事把方程搞得很被动,来到这里,他从来没有理亏过,但这一次,他真的无话可说,一边是自己的兄弟,一边是周桂,所有的渊源都直指自己,这件事,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周桂的心情也很不好,甚至可以说很担心,他知道病鬼为他出头并不是拿他当回事,区强不过是以他为由,一方面病鬼知道军师对他好,另一方面也想和邓纪华他们干一场,而军师可能才是真正想维持正义的人。军师前段时间一直照顾他,有军师在周桂监室的日子,周桂免去了太多来自区强的折磨。但现在所有人都被处罚,到时候有些人肯定要找他寻仇,今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方程也没想到军师会替周桂说话,因为那段时间他一直在禁闭室,根本不清楚军师和周桂之间的感情。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方程好不容易获得周桂信任,却因为没和自家兄弟通好气而搞砸了整件事情,不仅得罪了所有人,还有可能再也干不了兼职。方程越想越苦恼。
周桂也不想以后了,他要先度过眼前难关,坐下来狠命抄写行为规范,监区超市的民警是裘才千侄女裘素素,几百犯人抄写十遍行为规范,需要大量的信笺纸,全耀作为监区小卖部的责任人,早就和裘素素订好了单价,平时一块五毛钱一本的纸,现在涨到二块五,全耀算了算,至少人均五本才够,这样一来,超市日进斗金就不在话下了。王侯不用担心自己是三无人员,他既然满足了病鬼的需求,病鬼自然也会帮他打理好生活上的事,买几本信笺纸自然不在话下。方程这次没有办法再拒绝来自邓纪华和斗争的帮助,虽然还不到开账的日子,但只要监区需要,犯人就可以消费,只要你有钱,你怎么花都没人管。
军师的大打出手,清楚明白的告诉大家他和区强是统一战线的。有人找到区强问了问:军师都动手了,是不是证明他跟你了?
区强眯着嘴,美滋滋的说:你说呢?哈哈哈哈……
军师自己知道,他和区强不可能建立关系,这次狱内暴动落下了帷幕,方程接了两份抄写行为法规的活,一共挣了五袋方便面和四根火腿肠,还有两块香皂。
夜里的时候,方程缩在被子里面抱着他的方便面,怕被人抢走,也怕耗子来偷。他一遍遍的回忆着为了生存不得不丢掉颜面的各种细节,手里接下同改递过来的酬劳,心里却一遍遍的否定着自己。到了现在,方程始终觉得这不是他该经历的大墙生活,即便在外面,他也不甘心让自己颜面受损。
事情传到周桂耳朵里,差点没把他气死,周桂做梦都没有想到,方程胆子居然那么大,这个时候还敢收大家好处,他也接了几份抄写的活,但考虑到祸是自己闯的,都没敢跟人要好处。想到这里,周桂心一紧,感觉很不妙,冥冥中,他好像看到了一枚崭新的,发着光芒的奖牌挂在了方程脖子上,脖子上刻着:二监区最佳兼职金奖,他感到自己在二监区的兼职道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第二天一大早,全耀就来找方程秋后算账了。他先是教训方程和周桂拉帮结派的不良嗜好,要求方程服务好大家,要是没有本事最好别抢周桂生意,要是坏了里面兼职的规矩,到时候那他试问。紧接着作为惩罚,方程被揪到操场上开始了绕圈运动,全耀劈开腿坐在一边,点着烟,边抽边欣赏方程的运动,嘴里洋溢着小人的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