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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哥

七哥

晚饭前,管教安排了两个老犯,让他们拿着刀片刀架过来替新犯们剃头,那些被认为头发长的新犯排着队,一个个光临剃刀之下,有几位剃完之后感觉不满意,对剃头匠有些意见,要求重剃,剃头匠没意见,用刮钝的刀片在他们头上狠狠拉扯几下,头皮破了几处,痛得要掉眼泪,终于没有不满意的了,二分钟一个头,很快剃完。

此时,禁闭室黑漆漆的两见方空间里,这位当年轰动塔克木监狱,称得上监狱系统越狱之王的施放,还不知道自己理发工位置被人取代了。只是他听说自己在后勤分监区的床位让新来的犯人给占领了——方程的铺位就是,心中很不爽,最重要的是,袖手旁观看热闹,不顾他死活也没有站出来维护他利益的居然是病鬼,一想到这些年来自己替病鬼做那么多的事,遇到处境困难的时候,他连个屁都不放,施放是既难过又辛酸,他一个人蹲在狭窄的暗室中,黑暗里生出一丝仇恨的气息,夹杂在燥热的空气中旋转。他又想起了自己当年的风光往事,他有好几年的时间都不再回忆这些事情了,但此时此禁闭室就是思过室,需要他反思反省,他不由自主地再一次跌进那个深渊。

第一次来到塔克木监狱,施放才二十岁,当年是偷盗罪,判了两年,算是短期犯,但他在看守所被人怂恿,第一次实施了脱逃,他们用浸水的囚服拧成绳子,几个人合力把坚固的铁窗拉弯,逃出了看守所,被捕后加刑三年,送往大西北服刑。面对艰苦的野外生产劳动、艰苦的改造环境和残酷的执法规则,他又成天想着越狱,回到自由的世界里;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凭借自己身强体壮,他在开荒工地成功逃出民警看押视野,翻越戈壁滩。此后,便开始了无休止的越狱、被捕加刑、再越狱的循环生涯,刑期从最初的两年有期跑到了无期徒刑,年龄从二十岁跑到了四十岁,一个体格强壮的小伙子跑到了残疾的中老年。亡命脱逃的日子里,可谓吃尽了不为人知的人间之苦,这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数。期间,要不是当年拿枪警察枪法太差,施放早就成枪下鬼了。前五次逃跑让监狱方面不得不考虑让他留守监舍的可能性,可没想到,即便是免去了他劳动上的辛苦,他还是策划了后两次的狱内逃跑,似乎跑上瘾了,最后一次和他一起逃跑的范海军到现在都没缉拿回来,追捕队早就失去了继续查找的信心,渐渐的也把范海军忘了。全耀刚到塔克木的时候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青年,他亲眼目睹了施放的第七次越狱,据说当时全耀手里的警棍都吓掉在地,施放手里握着一根断了半截的锋利钢片,就指着全耀的头,对他进行人身威胁,那时候,全耀自己在接待室值班,老道的施放早就看准了全耀经验不足的缺点,才选择接待室作为突破口。那一次是他认为最有把握的一次,因为那天是中秋节,领导基本都回家了,安排所有留守民警跟犯人一起过中秋,那时候是允许罪犯喝酒的,大家忙于怎么弄吃喝的,根本没有留意他的动作。但是,他小看了全耀的能力,全耀在惊吓之余还是利用自己的年轻和在军营里练就的快速反应给了施放几下子,就是那么关键的几下,葬送了施放的左腿。现在他只能一瘸一拐的走路,膝盖的半月板被全耀的警棍直接给打碎了,到现在碎骨头还留在肉里面,也因为这件事,施放,自诩“天都要放他”的长跑健将,终于失去了逃跑能力,越狱生涯以一纸无期徒刑的判决书而告终。而全耀,因不顾个人安危阻止狱内脱逃犯罪行为,被记个人二等功一次,并从一个小管教晋升为副科级领导,在监狱机关挂职狱政科副科长,后面被安排跟在许剑身后学习锻炼,即现在的副教导员。

从那以后,二监区的犯人堆里多了一个外号,七哥的大名配得上施放,他当之无愧,这个外号既能很好说明他的事迹也能在群犯中树立威望,七次越狱七次被擒,叫七哥名符其实,虽然最终没有成功,但这种胆识一直深得同改的敬仰。借着他的威望,病鬼当年顺利的将他拉到自己团队,替自己出谋划策,搞些蝇头小利。可现在,施放当年的雄风好像正在淡出历史舞台,单纯的留下他的传奇人生已经不能造成当年那种万人景仰的气势。施放也感觉到,病鬼对他的态度也不像以前那样热情,有事没事还骂他几句,说不定哪天就会翻脸。施放越想越生气,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为了更好的在这里生存下去,他展开了自己的改造规划,他打算在里面大干一场。以前脱逃被捕后没少关禁闭,但这次倒霉的禁闭室之旅给了他独立思考和不被打扰的空间,这对他的规划来说是件好事。

转监教育工作全面展开是从新犯到来的第三天开始的,一大早,一条十来米长的大横幅悬挂在了新航学校上面,“塔克木监狱2006年新犯转监教育动员大会”十几个粗黑体大字像电脑打出来的一样,这可是教员吴松和周桂两人,一个写一个用刀裁出来的,目前,监区所有的横幅、板报都是出自他们两人之手,墙报则是病鬼负责。

一片热烈的掌声欢迎领导入座,塔克木监狱首席行政长官监狱长裘才千首次露面,他当仁不让坐中间位置,两边是副监狱长武铭,副政委沈庄,教育科长文登,教导员许剑,副教导员全耀,监区其他领导管教则坐主席台两侧的位置。监狱政委、纪委书记、狱政科长及其他领导则去其他监区开动员会议去了。塔克木监狱下属五个监区,其中一监区是女子监区,没有新犯到来。

裘才千是监狱唯一有秘书的领导,这位秘书是他给自己配的,上面还不知道。他用手正了正自己的领子,将挡在桌子上的茶杯顺移到一旁,然后对主席台一侧正襟危坐的秘书平静严实的说了一句:先把你那二郎腿给我放下,去,取我的眼镜过来,今天太阳光刺眼,别取错眼镜,你能分清哪副是太阳镜,是不是?

“没有问题的,领导,这个我最清楚了”秘书领命而去,像只开心的马骝行使主人的差遣一样。

主席台的气氛由于监狱长的参与,进入了空前的紧张阶段,几位干部也都收好先前懒散放置在地上的腿脚,尽管强制竖起来的腰杆子并不能代表他们平日的状态,但今天在领导面前,只能是借机修补一下自己的外貌作风。现在,鸦雀无声的主席台上只剩下燥热空气中那只被沾了无数吐沫的黑漆话筒,在时不时地发出不满的嗡嗡声,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犯人们当然善于察言,哪还敢消极怠慢,准备充分的自带了纸笔,现正垫放在自己膝盖骨上,低头哈腰想要从领导的报告中学有所得,部分没带纸笔的看见同僚们都有所准备,一个个急得捶足挠胸。王侯实在是忍受不住,赶紧举起手来请示领导。

“那个,你有什么要报告?”监狱长对着话筒重重的问了一句。

大家还不清楚说话的是监狱长,只从他两杠三星的警衔分析得出应该是最大的领导。听见两杠三星问话,想举手的吓得赶紧收手,下巴像垂挂了一枚感声炸弹,埋头不语。毕竟眼前这位是大领导,自己怎可随意言语呢,万一说不好话,惹得领导不悦,岂不是引火烧身。

“这里不是绕弯子的的地方,法理面前众生平等,快点交待问题。”

“报告领导,没有问题请示!”王侯本是想跟领导请示回监舍取来纸笔,好记下大会要义,现在却搞得不敢开口了。

下面一个个瞠目结舌看着他,捏了好大一把汗,倒是不怕他会受何惩罚,怕的是殃及池鱼,牵连了自己。

全耀一听,走下台来,犯群自觉地挪开屁股让出道来,王侯挨了一脚:你没问题?啊,举什么手?

监狱长隔着副政委对文科长说:我看,这批新犯行为养成有大问题,务必利用转监教育强化这方面工作。

文科长不停点头,认为监狱长所言极是。

监狱长戴上秘书递过来的墨镜,会议在文高的主持下正式开始。他首先依次介绍了主席台上的领导。然后请监狱长讲话。

监狱长的讲话稿是毕文通的杰作,毕文通不愧是监狱一支笔,是很能站在领导角度,高瞻远瞩思考问题、分析问题的。裘才千,裘监跟随着毕文通的思路,用十五分钟时间阐述了本监狱筚路蓝缕的发展历程、监狱的基本改造政策、监狱的改造成果以及监狱对罪犯寄予的希望和要求。

监狱长讲完,沈庄挪过来话筒。沈副政委的七八页讲话稿也是由毕文通出品的,但他今天心血来潮,不想照本宣科,要借此机会锻炼和检验下自己自由发挥的水准练到什么程度了,他打开记忆闸门,例举了改造中一些发人深省的警示案例,没有将自己带入正题,但光是这冲锋号般的前景渲染就够人寒颤了,受教的犯群一个个蠕动着嘴巴,跟着领导吐出的字句,不敢遗漏的记录着关乎他们命运兴亡的警示语录。终于,沈副政委结束了警示录,提出了三个“巴”:一是罪犯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得心里有本账,即管好自己的“嘴巴”;二是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不再是犯罪前的大哥大,不再是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人,只有认罪服法才是出路,即收拢自己的“尾巴”;三是,那些雄性激素分泌旺盛的罪犯经常弄出鸡奸事件,败坏监狱名声,必须夹住自己的“鸡巴”。

热情洋溢的笑声掌声结束了沈副政委的讲话。

其后,文科长宣读了塔克木监狱字(2006)第**号关于转监教育工作开展的文件,新犯们即临接受两个月严格的军事化队列训练,参与各种法律法规学习、兴趣小组、团体操、手语操、百人红歌大合唱、监狱歌曲学习、文艺表演等等活动,属于他们这一批新犯的特色特长将在各种活动中展示出来。最后,教导员基本讲解了塔克木监狱罪犯计分考核奖惩细则。

新的一页就此翻开。一百个灵魂的迷失或洗涤、道德价值观的延续或重建,一切在塔克木这片天空生存与斗争的法则中悄然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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