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风范
棉花地的活直到晚上七点多才告一段落,归队的犯群像脱水的老马,迈着懒散的步伐,两列纵队拧成一条麻花,顾仁也跟着大伙干了一天,浑身酸疼,但他不允许自己的队伍像散兵游勇一样回到监区,更何况,难道他们就这样给新犯起好榜样,遂鼓励大家一路唱起了歌,并承诺向教导员申请加餐,以期振作精神。不管顾队长能不能争取到加餐,总是有盼头,这一下,大家好像立马脱胎换骨,精神上倏忽复活,丢掉了无精打采的陋习,一首《重头再来》响彻云霄。
全副是受教导员安排,下午三点多才抽空来到棉花地督促生产进展的。顾队长好不容易才将大家注意力集中起来,全耀一来就将干活的人全部撤到地头边上训话,他首先教训了一顿顾仁:老顾,顾大总管,看看前面这片地吧,啊,多少天了,眼看这棉花就要开花了,可你瞧瞧,草呢,啊,照样比棉花树还高;虫呢,啊,一天天肥的几两重一条。你就不能严格点?监狱长很着急,我到这一看啊,心都凉半截了,你让我怎么跟教导员汇报?啊,跟他说天太热,所以进度慢?啊,跟他说人手不够忙不过来?都不能说啊,我只能说大家都齐心协力在干,没有一个偷奸耍滑的,我是处处为你们利益着想。
骂完顾仁,全耀回过头来就对犯人实施炮轰:“啊,说你们废物你们还不信,连地都种不好,以后出去了还能干什么?本来播种环节上咱们就落后四监区几天,因为这个事,监狱长大发雷霆,啊,这一次除草行动如果再让四监区抢了先,把老子连累了,你们也别想减好刑了,还有几个小组长,怎么监督的,啊,别给老子站着茅坑不拉屎,我能让你站在那就随时能让你趴在那。好了,赶快干活,一个个先把思想给我摆正了,啊,行动跟上,再跟我谈别的,下地!”
骂完走人是全耀的一向作风,他一走,大家伙松了一口气,该怎么干还怎么干。几个小组长因受到批评,自己的位置肯定有所动摇,所以都拿起棍子发狠了,落后就要挨打,有几个拖后腿的就吃了几棍子。怕他们伤到人,顾仁制止了,自己带头,和其他几个分监区带班民警亲自下地拔草抓虫。一个警官,还是分监区长,能带头下地干活,自己一个罪犯还拖拖拉拉就说不过去了;几个小组长一看,也只好放下督促责任,下地干活。无形中,无论是进度还是质量,都提高了不少。因这个分监区属于低度戒备看押的,不用武警,四周几个监区的武装看押民警见大家都不管不顾地干活了,只得放弃偷懒迷糊的念头,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有人趁机脱逃。
监区大门口,几个内卫、管教正等着对收工队伍进行搜身收监,文科长正好也下来了,全副陪在门卫室。远远听到队伍的歌声传来,文科长不禁赞扬:“嗯,不错,老犯就应该有这种改造的精神风貌,让新犯们学学。”
全副却不赞同文科长的观点:“还精神风貌?还这么有精神,啊,看来又偷懒了,他们吃几个馍的力气不是用来唱歌的,这个顾仁,竟把我的话不当回事,有他好看。”
果然,顾仁将人送回监舍,就被全副叫去又一顿臭骂,顾仁哪里理论得进去,连饭都没吃就气呼呼的回家了。
天际的晚霞褪尽,夜幕从四面拢来,一天又这样结束了。空旷孤独的新航学校横卧在监区土地上,它像一个饱含沧桑的监狱老人一样,冷漠地盯着后辈罪犯们迷失空虚的灵魂进入梦乡。围墙的瞭望台上,各有站成雕像一样的武警。
军师、方程好像约定了一样,都站在了小组的窗边看着大西北的天空,不知他们在想什么。四面的围墙上已亮起一排排整齐的灯。它站在围墙上,那么坚实,具体,像一排排忠心耿耿的卫士,环视这座生命再造的岛。
这灯不是为了装饰,也不止是为了照明。它是一种警限,或者说是严肃的警句。它明确地告诉你,这里是什么地方,如一只只深邃的眼睛,冷静地审视着你的灵魂,使你感到那是一种比语言更具体、更直接、更深切地震慑你的灵魂,渗透你心灵暗角的语言。
在这明晃晃的新航学校教室里,在许剑充满压迫和强势的演讲中,新犯们内心深处那道汲取知识的大门正在瑟瑟发抖,打不开又关不上,一个个把头低下,进监狱之前,他们是人,享受着人的尊严和待遇,而来到这里,他们只能被动的服从,没有回嘴和反驳的余地,话语权的散失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无可厚非,自己迫害了别人,犯下了罪,应该受到惩罚,但要让大家心甘情愿放下人的尊严,一下子披上奴才的皮囊,实施起来是极其艰难的。许剑的严肃让本应轻松的会议变成了批判会。
这是一次新老罪犯座谈会,监区领导和管教坐在前排,二十来个新犯代表参加,他们捧着双手,在严厉的批判声中萎缩着心口那团跳动的肌肉。何尚等几个很后悔不该抢着来参加这个座谈。
好在许剑说完话就离开了,他正式把话语权交给副手全耀。全副清了清喉咙,开始发表心里早已滚瓜烂熟的言论:
啊,国有国法,监有监规。监狱是什么?是暴力机构,啊,你们最缺少的就是暴力管理,骂你打你是为你们好,你们也想早点出去,啊,骂的越凶,打的越狠,你们反省就越彻底,啊,行动就越积极。作为监狱管理民警,我们不仅是改造者,也是一群有科学头脑的研究者,我们从管理、改造罪犯工作中不断发现问题,总结经验,早已形成较为完善、成熟的管理理论体系。而作为被改造者,你们更要时刻做好配合我们的准备,对于管理方法,监规制度,你们只有毫无争议的服从才是出路。啊,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更好地彻底清洗头脑中无视国法,从事故意杀人、伤害抢劫、绑架贩毒,啊,贪污腐败、漏税走私、盗窃强奸等等犯罪思想和懒惰恶习。啊,我也知道,有些执法程序上,我们的工作是有些问题的,但是,大家记住,啊,执法程序的不公正有时也是灵活地为了执法结果的正义。我希望你们的思想可以和我们上升到同一层次,你们不单是一个简单的罪犯,你们更是监狱走向辉煌的贡献者,厘清自己的身份意识才能挥洒出行动的热情……
好文采,王侯听得起劲,带头鼓起来掌声,接着,热烈的掌声迅速附和。一旁的邓纪华极不情愿鼓掌,心里骂了声王侯个混蛋后,也跟着猛烈地拍掌。
这篇“不朽”的演讲辞,其实区强、施放等老犯在全副还是当年的管教时就认真地聆听过。在座的民警,有对全副了解不深的,心里在打怵:这个全副说什么呢,歪解法律词语,要照他讲的这样,二监区岂不是一所手段百出,不管死活的行刑基地,罪犯没有智商?可能心甘情愿做你管理体系下的实验品或替死鬼?
全副把手指间的南极星芙蓉王烟头潇洒地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然后满意地向空气挥手压了压,大摇大摆的走出了教室,他还要回家继续跟媳妇发表讲话,没有办法,监狱就是这样,一到工作忙的时候根本顾不了家,更不让家人插手到工作中来,但全耀媳妇叶小双之所以和他吵,不全是因为工作忙,作为一个妻子,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丈夫的人品问题,叶小双不止一次的听到全耀在监狱随便打人的消息,全耀每次的解释都一样:他们是什么?他们穷凶恶极,犯了错绝对不能手软,他们在外面杀人放火,手里沾满了洗不掉的血,来到这里还要奋起抵抗,还不服管理,打他们都是轻饶了。每次全耀这样跟叶小双苦口婆心地讲话,叶小双都伤伤心心的哭一场,有的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全耀投入到工作的这份热情,真的是对工作的热爱还是工作性质改变了他,让他沉溺在发号施令,执法严明的享受之中而难以自拔,叶小双越想越害怕,对这份维系了十多年的婚姻早已感到一丝丝紧张,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除了照顾好女儿全思思,她什么也做不了。
既然全耀离开监区了,大家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周管教站起来开始了互动环节,首先他正式向新犯介绍了吴松、周桂等罪犯教员和几名曾获得过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罪犯,对他们在监狱内积极努力的表现如获得过国家专利、获得过省监狱局优秀通讯员等等事迹进行了阐述,鼓励大家要以他们为榜样,重塑人生观价值观。周桂被周管教指名站出来说说自己改造心得。
在你们这一批新转监同改中,大部分都是年龄小、刑期短的,我们在看到一种朝气蓬勃的同时,也看到了一些不和谐的音符。我要说的是,不希望大家把年纪小、刑期短当作为混刑度日的资本。过去,在改造中行为懒散、言行粗俗、恶习不改,对警官的教诲和同改的劝勉充耳不闻,把改造当作“旅游”和“渡假”的大有人在,事实证明,他们的改造是一事无成的,白白在这耗费了青春时光,大家一定要摒弃这些妨碍改造的错误思想。
曾经我也像你们一样,以为自己年轻,什么也不怕,不懂得吸取教训。现在我是后悔莫及,你们应该有一种紧迫感,加快对自己的改造,在认罪服法的同时,多学文化知识和技术技能,这样才能在磨砺中总结经验教训、增长一技之长。不在乎、无所谓,一副昂着头、甩着下巴的酷像只能继续滋长不良言行!这些消极的标志性符号希望大家能避而远之。
时代在变,一切都会变好的。最后奉劝大家:学会低下头沉思,只有今天的埋头改造才能造就我们明天的昂首奋起!
掌声重新在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