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的告别
军师已经失眠好几天了,他知道这个秋天的塔克木注定要孤独,偶尔的入睡也伴随着整晚的梦,因为张易的事情,他耿耿于怀,不得安宁,张易虽然之前用虚假视频骗了他,但这一次牺牲却也是因为抓捕谋害他儿子的凶手,张易秉公执法的同时,也算替军师报了杀子之仇。
监舍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星光披上了凝重的白霜,它透不出来,却隐隐的隔着大气层观摩着这片土地,见证着这里的一花一草,一人一物,见证着它们年复一年的花开花落,年复一年的生命掏空。这种氛围稍微让人有些窒息,军师依靠在墙上,眼睛望着外面,心却被割据成了无影的风,没有方向的到处吹散了,它在选择一个归宿,一个落脚点,一个结束旅途的方式,吹着吹着,就累了。
摔碎的眼镜片落在戈壁散乱的石子上,军师依靠在广袤的戈壁怀抱里,身后的枪鸣声零零散散,离他越来越远,他不用再无休止的逃亡,就算让他即刻死去,他也愿意了,他太累了,逃了这么多年,鞋底都磨破了,骆驼草从他身边一根根的竖立起来,将他的恐慌一层层戳破,他的手里捏着一大包口粮,足够他走出沙漠,他不用担心低血糖的到来,不用怀疑自己会被沙漠行军蚁吞没。眼镜片碎了,前面的路途变成了茫茫的雾海,但无所谓了,他已经回想起来时的路,那个记忆中的逃命生涯,他行走过的每一步,每一个脚印似乎都渐渐在头脑中清新起来,哪怕闭上眼睛,也能摸着熟悉的味道找到回去的路。逃不掉的,争分因他而起,就该由他回去结束,不用逃亡不等于永远的安全了。回去的路不是在前方,前方永远意味着逃离,只有回头才能重见曙光。爬起来,军师拎着口粮,追着远去的枪鸣声,大步流星的赶去。他似乎看见了张易在遥远的天边向他微笑招手,看见了他闪着金光的肩章迎向自由的天堂,他感觉这么多年,追着他不放手的张易其实一直是面带微笑的,只是他心中夹带着仇恨,忽视了这份正义的笑容。他越走越快,他有很多的话要和张易交代,他感觉张易也在一点点离他远去,于是他跑了起来,但无论怎么跑都跟不上,他很着急,喘着粗气,大喊了一声。
这一声终于将他从睡梦中唤醒,他发现自己竟然靠着墙,站着睡着了。他的叫声将室友吵醒了,大家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又迷迷糊糊的倒下了。这个夜是属于他的,这个夜被他的思考占据着。
有些话,他应该对张露说一说,说一说他对张易动过的不良居心,说一说他的小人之心,他想告诉张露认识她是因为想要报复张易,他想跟张露说声对不起,希望张露能够代替张易原谅他。
他不知道张露在外面是何心情,虽然张易事出之后他给张露通过电话,张露电话中并未有任何的不适,但这正是担心的地方,同时,他也是了解张露的,他相信张露可以平复过来,他相信自己会比以前更加的用心改造,再也不会怀有小心思,心会彻底的沉静下来。
他已经不介意方程偷偷的在背后调查他,方程第一次打探他电话内容的时候,他就反过来对方程的所有来电进行了侦查,早就将方程和张易的关系牢抓在手里,但自从顾仁舍命将他从水里救回来之后,他就在心里开始了赎罪,一夜一夜的睡不着,他后悔对马广和王侯做过的一切,设计的那些歹毒招数让他感到自己就是个恶魔。自那之后,他就原谅了方程,他深知方程敬重自己,就像自己敬重方程那样,所谓惺惺相惜就是如此。所以他没有跟方程提过一句,更没有揭穿过他。
同时他也知道,方程和塔克木的情愫已经进入最后倒计时。军师想,不可能就这样结束的,太残忍了,一个英雄不该就此离去。老朋友要走了,军师的背影显得很空洞,仿佛方程带走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军师的灵魂,塔克木的精神支柱,他一个人吃饭,他不知道要跟方程说什么,每次想张嘴巴,都觉得眉间酸溜溜的,坐在食堂座位上,军师看着方程拍着同改们的肩膀,像是在交代后事,负责花卉管理的小犯边吃饭边拿着本子记录方程对他说的话。
军师终于忍不住了,他端起饭碗走了过去。他问小犯记什么,小犯说方程教他养花呢,军师让他晚上再学,要和方程商量点事。小犯知道军师跟方程谈的事都是关乎国策民生之类的东西,站起来就识趣的走开了。
“方程,帮我个忙。”军师碗里的牢饭感觉永远都吃不完,他看不到自己多年后的样子,方程一走,随后斗争邓纪华也要走,这里了解他的人就会从有到无,有些事再不跟方程说,恐怕就会坏在他肚子,坏在他头顶,最后变得一无是处。虽然他堤防了方程好几年,只字未提那笔巨款的动向,但这几年两人是生活上的朋友,思想上的故交,张易也走了,很大程度上,张易击毙了军师的老大,替他儿子报了仇,外面张露把机构做得有模有样,他入狱之初心里暗暗许下的两件事都已经完成,军师已了无遗憾。那笔钱再不放下,反倒成了心中负担。
方程看军师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感到很难过。
“卢大哥,你跟我还说什么帮忙的话,你有事就交代我。”
“我那笔钱……”军师话到这里,看了看旁边的同改,他发现没有人能听得懂,接着着说,“那笔钱你拿去用吧,你理想远大,有了那笔钱能干大事业,放在我手上白费了。”
“卢大哥……”方程想要说拒绝的话,军师抬起手让他别说话,从兜里掏出笔,在烟盒上写了地址,推到方程跟前。
“记下来,记住了就烧掉。”
方程为难的看了眼烟盒子,马上将它撕碎了。
“卢大哥,你还有儿童收容所要运营,把钱留给张露吧,我拿钱没用了。”
方程叹了口气,一谈到钱,谈到钱对他的用处,他一下又想到了当年,要不是为了钱,要不是为了能和雁苇过上好日子,他就不会来到塔克木,如今有笔巨款摆在他面前,反而变成了无用的废纸。他有点伤感,但并不难过,七年时光中,他得到了比钱更珍贵的礼物,友谊,勇气,智慧……
军师用手将方程撕碎的纸片一点点捡起来,放进了兜,他没看错方程,方程的反应跟他想的一模一样。走出食堂,军师掏出碎纸片,用打火机点了。
张嘉一个人走在军师后面,他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军师回头看了他几眼,问他怎么了,他没说。和军师一样,张嘉也是无期犯,他身边的人一个个的离开,此时心中涌现出的不快恐怕和军师的感受不相上下。军师放慢步速等了等张嘉,然后伸出一只手搂住张嘉脖子。
“灰心丧气的,精神点。以后别给方程丢人啊,你小子。”
周全站在食堂门口迎着阳光微笑着,看着他两的背影,感觉有股坚强的力量慢慢向他们靠拢,那是塔克木的精魂。
而此时军师的背影开始涂上了一层温暖的光线,搭在张嘉肩上的那只手慢慢松懈下来,将马广的死和王侯伤残的阴毒化作臭汗排出了体外,他的前途终于露出了一片灿烂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