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一瞬间
第二天是家属探亲日,所以接见室的同志非常繁忙,特别是监区合并之后,工作量翻了翻,唯一让民警感到欣慰的是,两层的接见室比起以前的破平房,不知阔绰了多少倍。犯人见家属,首先从监舍出来,经过服刑人员通道进入一楼的物品检查室,同时,家属的物品也在这里接受检查,检查室隔壁就是裘素素超市,不过现在跟裘素素已经没关系了。从超市和检查室相隔的过道往里走就是家属等待大厅,大厅配有LED显示屏。家属在此排队等待会见犯人,被叫号的家属会在民警陪同下从楼梯口进入二楼的接见大厅,同时犯人从一楼的另一侧楼梯口进入二楼,与家属见面,提审室和监听室分别设在二楼的东西两角,各自配有民警办公室,方便休息和工作。
军师在莫非陪同下,按程序从一楼进入二楼,他以为张露又来了,可来的人居然是张易。张易可是好久都没来过了,自从收了军师给他汇的那笔钱,他正经消失了一段时间。军师看张易面盘比起上次塌陷了不少,天堂饱满的张易,如今显不出半点阳刚之气了,军师心里一紧,感到张易又没好事了。坐下之后,张易先开的口。
“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军师盯着张易眼底发虚的神情,说:什么日子?不知道。张警官有话直说。
张易没有说话,而是从兜里摸出了一张白纸,递给军师。
“这是什么?”军师边看边问。看着看着他眼皮就垂下去了。
“张警官,这……这……”
“卢培清,你儿子的那块墓地正好赶上今年政府的扩建计划,这是拆迁合同,你看看,要是同意的话,我们可以作为你的代理人帮你签订这份合同,你要是不同意,你儿子……”
“别说了,我同意。”军师回答的很干脆,他没有思考的时间,对于儿子的事,他不敢再有任何冲动。
“新墓地迁到哪儿?”
“不远,还在市郊。”
军师像吃了块冰,看起来有些发僵,不知是难过了还是怎么了。
张易办完事就准备走,这一次,他没有提到那笔钱的事,此行目的,纯属为了军师儿子一事。张易站起来和军师告别的时候,军师还木在原地,等张易背身离开的时候,陪同民警才拍了拍军师肩膀:诶,想什么呢,走走走,回号子去。
“啊?哦!”
他想跟张易说声谢谢,但已然来不及了。他根本不知道张易做了些什么,不知道张易在接到方程消息之后的一段时间都在偷偷调查张露的近况,更不知道,他在外面开儿童福利院的事已经让张易失眠了好些晚上。在得知方程口中的张露就是自己妹妹时,张易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但当他往深处调查时,却被妹妹的无私和大爱所感动了。
但这些,军师都不会知道,在他心中,张易还是那个追着他不放的无德刑警,那个败坏警风的不良警察。
就在张易离开监狱之后。刘武忠和施放迎来了他们生命的新起点,由于施放入新监区以来,受教效果好,各心理指标符合正常值,对再犯罪危险的评估达到理想状态,可以提前假释出狱,这是郝杰上台以来做出对新刑法关于严格限制假释作出的最大胆的一步尝试。其实再犯罪危险的评估一直以来都没有一套切实可行的标准,对于假释出去的犯人能否保证再次犯罪不能做最好的说明,但近年来,相关领域专家和研究人员已经对此做出了一些研究进展,结合国际和国内分析预测表,郝杰选用了重要因素表,内华达州假释适用危险评估量表,犯罪分子评估系统以及国内出台的罪犯出监前重新犯罪风险预测表,主要从先前施放犯罪的严重性与频度、先前的危险行为、个体年龄、家庭对个体早期的看护强度、社会和人际交往因素、精神疾病症状和反社会人格错乱七个方面进行了精准评估。施放除了越狱,没有发生过什么危险行为,而且他的假释申请中也说了,出狱后他就去找何尚,何尚早就和他在通信中定好了将来结伴种地的打算,所以家庭看护强度就不需要监狱操心了,住在小镇里,安静无杂,正是养老的清修之地,再说,何尚儿女满堂,还怕照顾不好他吗。
所以假释官和监狱心理咨询专家作出的一致评判是,施放符合假释要求,同意假释。施放的表情是和平的,他走出监狱的那一刻,没有回头看,他到这里不到一年,要说对这里的感情,跟他在二监区旧址相比,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刘武忠也没有回头看,对他来说,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两人离开监区之后,施放主动跟刘武忠表达这么多年的同窗情,刘武忠匆匆谢过之后,直奔车站去了,留下施放自己站在缭乱的汽车站等开往市中心的客车。
他手里的包装的全是入监时候的旧东西,有些值钱的物品已经不见了,对他来说那些都不再重要,身上有点能帮助回忆的东西就足够了,多了反而成为负担,既然出来了就轻装上阵。可即便这样,包还是很沉,他不得不将其放在地上等车,半个小时过去了,没有车愿意为他停下,这个路口是通往塔克木监狱的,跑这趟线的司机都知道,加上施放上了年纪,头发早就长不出来了,所以他规规矩矩,一脸懵懂顶着个光脑袋的样子马上出卖了他之前的身份,司机看见他都加大油门从他身边飞驰而过了。不像刘武忠,故意站在离路口几百米的距离等车,而且他有头发作为资本,头发对他来说就是上车的车票。
施放低着头还不知道司机不停车的原因,他改造了这么多年,变得太老实了,尽管他认为在监狱里面自己很精,但出来之后马上智商就被拉到谷底了。正当他老实巴交候车的时候,反方向过来一辆客车停下了,他往后退了退,怕车轮子压着脚趾头。令他没想到的是,下来的人居然是何尚,何尚说他是专门来接施放的,知道施放一个人去陕西找他,路上的麻烦事肯定少不了。施放紧绷的思想负担终于在看见何尚的瞬间松懈了。
何尚顶着一头黑白相间的头发很轻易就拦下了车,何尚让施放先上车。从路口到市中心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所以半路上两人可以先把对方关心的问题来一个交换,何尚问了监狱里那些老朋友的事情,施放把王侯跟汪会仁的事情说了一下,又说了说目前监狱的建设,谈到王侯的时候,何尚多少有些忧伤,施放看出来他心里的不痛快,就换话题问他家里什么情况。
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下车何尚带施放好好的吃了一顿,然后买了火车票和一兜零食就走了。
这时候刘武忠的火车已经驶出去五十公里的距离,随着距离家越来越近,他的心跳声就越来越大,到家的时候已经午夜时分,刘武忠拖着劳累的身体到食杂店买了瓶白酒,一口气喝下之后撬开了家门,他不再去想发生过的事情,因为马上他就要结束这一切了。他先推门看了儿子的房间,儿子长得很像他,呼呼的睡的像只小熊,刘武忠激动的鼻涕横流,他来不及倾诉相思之苦,轻轻合上门,来到了主卧,推开门的时候狗男女正在寻欢,气急攻心的刘武忠顾不得太多,从后腰抽出刀就扑了过去,奸夫淫妇见一道刀影劈将下来,慌乱中跳起来跟刘武忠展开了反抗,直到血泊彻底从地面升起来,刘武忠才抱着熟睡的儿子离家自首。
两个小时后,公安局从刘武忠身上搜出释放证书和一些相关文书,马上联系到塔克木,刘武忠出狱伤人的事件马上在塔克木传开了,郝杰立即召集民警进行紧急会议,并对刘武忠出狱前的心理调查表进行了重新认定,发现调查表分析结果跟实际情况差之千里,经调查,是李送安暗中帮刘武忠做了问卷答题的辅导,帮他度过了心理关,潘兴对李送安的揭发也帮助监区找到了隐藏其中的又一漏洞,李送安成了刘武忠间接的帮犯,被罚了一个月禁闭。
他以为这么多年侍奉着张启发,可以一劳永逸的保全自己,没想到还是逃脱不出厄运的降临,他也想明白了,今后不会有好日子过了,当不了教员,还要给张启发上货,与其这样苟且过活,还不如绝地反击,郝杰反腐力度正在势头,这个时候揭发张启发是最合适宜的。很快,张启发多次收受犯人贿赂的事件被监狱纪检委提上了审查的日程。
刘武忠抱着儿子进看守所自然不合适,刘武忠的情况在二监区犯人堆里迅速以燎原之势传开,大家讨论最多的就是他那可怜的儿子,他妈现在躺在医院,是死是活都不一定,就算是活过来了,也不见得能康复过来,刘武忠在她脸上划下的刀痕让她这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了,她不可能脸上顶着贱人的字样再回来养孩子,所以刘武忠的审判书一下来,他儿子的去留就成了问题。
“我来解决吧,交给我。”军师看方程他们讨论了两天也没有像样的建议,只好自己出来承当。
“卢大哥,你要让孩子进你的收容所?”方程已经料到,不然军师还能有什么妙计。
“孩子还小,送去就送去了,以后长大了也不一定能回想起他爹妈的事,我那里现在情况还好,方程,你放心吧,刘武忠虽然算不上好东西,但他也挺可怜的,这些年在监狱,想儿子都想成了精神病,现在出去干出这种事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他出狱的时候大家都忘给他打预防针了,这次进来,这辈子估计也出不去了,等孩子在我那稳定下来,我叫人帮联系一下,看有没有愿意收养他的。”
就在刘武忠进看守所的那天,二监区的老朋友,军师的死对头张易正赶往云南省边境执行公务,此次行动要对广州市黑帮团伙老大试图逃离边境,想要通过云南省瑞丽江,直通缅甸的逃离进行抓捕。张易作为此次行动的总指挥,配合云南边境部队,在瑞丽江畔布置警力,对团伙成员实施高密度布网。
当天晚上,军师就在广播新闻里听到了黑帮老大逃离的消息,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他的心一下就凉了半截,思绪在脑袋里绕了几个弯,还是没有解开。张易明明把那人杀死了?怎么还在逃亡呢?难道他被张易懵了?那个杀人视频也做过手脚?种种猜测钻进军师脑袋里,进行着最后可能的推测。
没错,他稍加分析就可以肯定,自己确实被张易给蒙了,那个视频张易绝对找人动过手脚,里面的杀人场景很有可能是经过处理的电影片段,把人头像一换,事情就解决了。军师一下子就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人侮辱了,他关掉广播,脑袋里好像进去了一万只蜜蜂,嗡嗡嗡……
连续两天,他都在对张易这个人进行着反复的回忆和重新思考,他觉得张易早就将他当成了一只猴子,在随意的玩耍,在制造的谜团中让他继续迷失。他不愿承认这是真的,他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不想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不想再被莫须有的猜测带入谜团。
其实在军师心中一直有段心病没有解开,正是这个心病让他觉得始终对不起张露,其实当年军师之所以找张露做家庭保姆,完全是想借机报复张易,那段时间张易追在他屁股后面调查他,军师就怕自己被抓住把柄,到时候可以拿张露作为要挟,谁知道张露把孩子照顾的很好,渐渐就打消了利用她威胁张易的想法,还对她产生了好感。这些事情,张易一直被蒙在鼓里,张露不希望军师把事情真相跟张易坦白,还是念及兄妹之情,怕张易知道后心里承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