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三把火

杜德作为信任教育科长，为稳定犯群思想，召开了会议。他说：各位服刑人员，汪管教，汪副教导员已经走了，我想说的是，不管他在过去的职业生涯中是否合格，是否优秀，但他始终早出晚归的陪着我们，他把心的落脚点放在塔克木，把时间和生命用在了对大家的改造事业上，可以说他的一生是功大于过的，他不是一位接受过大学教育的正规民警，但却有着一颗坚忍不拔的心脏，所以一路下来他坚持到最后，他走了我们是要难过的，对逝者的尊敬是对生命的重视，一个连死者都要拿来说笑的人，他的躯干比死者还要腐朽……”

报告词全都集中在对大家近期有关汪会仁事件表现出的幸灾乐祸的批评，杜德说话的时候，底下一张张脸像被灌了毒药似的，紫如葡萄。那一晚过后，大家都不再讨论了，至于汪会仁死亡给他们带来的那几天短暂休息日也不再成为他们炫耀的资本。

为了让小三妹安心改造，周全特意给她写了封信，说王侯被转监到云南去了，可能短时间内不会给她写信了，让她不要有别的想法。小三妹只能守着王侯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设想着从癞蛤蟆到蝌蚪的转变。

风雨过后的彩虹固然漂亮，但别忘了，彩虹里的阳光更是焦躁辣人，基于裘才千留下的烂摊子，新任监狱长郝杰一上任就开始了三把火，他要将看得见看不见的问题统统烧干净。

跟以往不同的是，郝杰拒绝了沈庄给他准备的接风仪式，郝杰让沈庄少搞形象工程，小题大做的事情如果今后再发生，绝对要提出来处分，并告诉沈庄，你就是主管狱政跟教育改造的，纪检处的事情少插手。沈庄还以为是曾少新把他检举了，他也不想想，郝杰作为内地知名监狱的副监狱长，在入职之前能不对塔克木领导班子的概况做到心中有数吗，本来郝杰早就进入了支援西部监狱建设的名额中，但一直没有合适的岗位给他，现在他能来塔克木还要依仗裘才千的内退。

领导班子的整风主要集中在科级干部和处级干部，这是郝杰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在内部会议上，郝杰说：邓小平说过，我是人民的儿子，毛主席又提出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可人民的利益到底有没有得到保证？咱们是国家公务员，做的每一件事都事关国家脸面问题，但很多时候国家的面子都被咱们有些同志丢光了，这些同志成了人民的爹，事事跟人民作对。咱们服务的人民很有特殊性，值得谨慎的地方更多，我初来乍到，有必要把大家看不到的问题一一列出来，当局者迷，我现在还算旁观者，等我熟悉塔克木，变为当局者的时候，事情就不好办了。

郝杰对塔克木的分析很到位，对问题看得也透彻，2008 年颁布的《建立健全惩治和预 防腐败体系2008—2012年工作规划》科学地设置了惩治和预防腐败的体制机制，具有很强的科学性、规划性、系统性和稳定性，但规划到落实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就不是规划所能左右了，人为的可操作性让很多科学性和稳定性变成了可动摇的因素，这就是腐败找到空子钻的原因，监管机构设置的不合理、不细致，缺乏统一性，必定导致漏洞的升级。

马上郝杰的策略就落到了实处，民警用车的钥匙全部挂在郝杰办公室，沈庄的专车终于名正言顺的回到监狱公车的停车位，民警上下班签到名册也被废弃，取而代之的是电子指纹识别系统。郝杰的做法可谓让几家欢喜几家愁，新来民警入职还不到半年，但对监狱组织的培训已经没有耐心可言了，大家都认为看管犯人不需要那么多知识，既浪费时间，还损耗精力，郝杰到塔克木之前的半个月，监狱的民警培训就终止了，郝杰问沈庄为什么不继续，沈庄说这段时间大家都很忙，培训会上总有人请假，再加上每次培训的经济开销也是个问题。郝杰让沈庄马上启动培训，民警素质提升关乎日后建设问题，不能掉以轻心，时间再忙，周末也能抽出时间，还请什么假，开会上课又不是聚餐，摆几壶茶水就行，非要胡吃海喝才算是培训吗？

面对郝杰的质问，沈庄是无以应答的。收拾完干部，郝杰紧接着召集塔克木全体民警，进行了“争做一个合格民警，打造一个优秀团队”的动员大会，大会演讲稿全文郝杰拟写，毕文通第一次感到身上负担得到了减轻，对郝杰的人格魅力也大加赞赏。大会上，郝杰提到了塔里木“三多二少”的现象，主要还是强调了民警结构组成上的问题，转业退伍军人、年轻民警，以工代警的现象是塔克木民警的主流结构，这样的结构导致了专业化不够精良，加上对监狱工作有经验的老干部逐年减少，很容易在工作上面呈现出弊端，现在既然塔克木加入了新血液，就应该重视培训，补充专业的不足，会上一起学习，下课相互交流。

沈庄以为郝杰对于民警培训提出的要求只是随口一说，走走形式，谁知道郝杰连着两周都到培训课上进行了查岗，将沈庄和武铭直接揪出来批评。

“你们两个凭什么不来上课？啊？”郝杰是强龙不怕地头蛇，既然提着一股气来搞建设，就要有勇猛无敌的胆识和智慧。

沈庄说，“监狱长，处级干部就不要培训了吧，跟大家坐在一堆开会，门面上也不好看啊。”

“不好看？你想好看什么？处级干部怎么了，就不是人了吗？科员也不比你们少胳膊瘸腿，你以为你们什么都懂，不见得吧，你们可都是老工人退下来的吧，很多专业知识还是要学的，经验固然重要，但要是抱着吃老本的思想，经验就会变成历史的垃圾，思想也会被淘汰。”

郝杰的话旨在要害，武铭本来还想插嘴，现在只能点头认错了。

本以为郝杰的三把火就这样结束了，谁知道，马上他就拿犯人开起了刀。

根据塔克木收押犯人的特点，郝杰做了细致调整，四个监区，两个关押点，汇集犯人达四千余人，从刑期一年的轻犯到无期犯，各阶段刑期应有尽有，从坑蒙拐骗到烧杀抢掠，各级别犯罪琳琅满目。而从关押的规划来看无疑是凌乱不堪的，除了对犯人处遇级别进行了细致划分，并没有做到管理的一致性。每个监区都有刑期不同的犯人，各种性质的罪犯汇集一堆，交叉感染，从门面上看就乱作一团。

所以郝杰一方面决定对塔克木监狱四个监区实行犯人分类管理的规划，再对监区存在的势力团伙进行转监处理，打散他们抱团作恶的动机。

考虑到二监区是近年来改造进度最大的监区，其行动热情和思想发散程度也是最高的，郝杰决定将二监区划为重刑犯监区，由管教周全统一负责，莫非和胡瞳配合监区生活和监外劳动的分工，毕文通主抓教育，而全耀一直没接到郝杰的任务通知。

他琢磨不透郝杰的心里，不知道郝杰为什么没给他下达任务。

“塔克木这片天要变了。”方程蹲在棉花地，调查着棉花开花数量，想起郝杰来到塔里木之后发生的一系列变化，他尤为感慨。

而起初的三人小组经过人员流动也发生了新的变化，施放还有几个月就出狱了，所以他被调到了监管轻度罪犯的三监区等待出狱，原来的五监区因为一监区的解散，顺理成章的改成了一监区，关押的都是五到十年的中度罪犯，而跟二监区同住一层楼的四监区则收押了塔克木老弱病残的犯人，凡是残疾或是因病长期得不到治愈的犯人都往四监区送押。因此，根据犯人归类的不同，监区生产的分工也发生了变化，几乎所有手工业的原料加工都由四监区来完成，而涉及机器加工的产业，比如服装厂和石头加工，都由二监区来完成，原料的再加工则交给一三监区。这样一来，条理清晰不说，没有交叉就没有利益的冲突，监区之间的竞争就会被降下温来，这对犯人情绪的良好养成是很有好处的。

方程这帮朋友一个都没离开，他还开起了大家的玩笑：你们看，咱们这些被判了十多年的犯人还是有好处的吧，到底咱们也没被分开，你们看，潘兴跟刘武忠也回来了。方程指着正在地里打药的潘兴和刘武忠。

“还有我呢。”蒲一刚在方程后边拍了他一下。

“哎呀，你看看我，我就说还差个谁嘛，通知你回来啦？”

“通知了，听说这周末监狱就开始组织我们搬过来了。”

“好啊，太好了。等你们过来了，咱们好好叙叙旧，把你在四监区学到的好东西也跟我们学学。”

方程难得有这样一种心情跟大家开玩笑，不过在他心中，如果没有这些人的陪伴，他不可能走到今天，他做的每一件事，都离不开大家的支持和鼓励，可以说，是他们造就了今天的方程，他们给了方程新生的营养和空间。当然方程嘴上不说，心里要感谢的人太多，伤害过他的，帮助过他的，视他为敌人的，想跟他做朋友的，每一个在他身上花过心思的人都是他重获新生要言谢的人。

看着数不清的花骨朵，方程知道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他发着呆，邓纪华他们也陪他一起看着棉花地。

“干什么干什么？有话回去再说，干活就好好干，现在咱们二监区是塔克木的五脏六腑，随时都有人盯着咱们，任务量这么重，大家心里有点数。”周全见他们聚在一起乱发感叹，过来将他们打散了。

方程说：周管教当了这么些年管教，就不想往上走走？怎么？硬要守着我们这些老古董啊？到时候我们都走了，看你怎么办。

方程跟周全的关系已经不能用犯人和民警来加以评价了，开起玩笑来也就没边没谱。但这句简单的玩笑话却让周全一天的大好心情全没了，虽然他没当着大家的面晒脸色，却难逃压在心中的压力。

李瑾和周全已经说过很多次关于往上走走的事情，汪会仁没死的时候，李瑾经常让周全学学他的为官之道，多跟领导接触接触，多交流交流，表露一下自己的想法，工作干这么出色却闷着一句话不说，到头来好听话全让人捡走了，卖了命不讨好的活干了几箩筐，结果还是什么都捞不着，管教一干就是十年，或许周全喜欢这份工作，但那是他的事，如今多了李瑾，他就不能再这样了，不往上走，凭借目前的工资，以后怎么养家。李瑾第一次跟周全谈到家的话题的时候他是又欢喜又紧迫，本来他和李瑾的事，李妍是极其反对的，要不是李瑾这么坚持，恐怕早就和周全分开了，周全遇到这样一个姑娘可以说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不好好珍惜，将来肯定会后悔。

就因为这个事情，周全好长时间都睡不好觉了，他找了几次文登，说了自己的苦衷，文登说帮他找个地方，开个店铺，他找人照管，不用他操心。周全哪里有钱开店铺啊，直接就否定了文登的提议，但昨天他接到文登电话，说郝秀丽的服装分店已经开好了，经管权已经过度到他名下，让他有空过去看一下。文登自作主张的决定让周全拿不定主意，虽然文登对不起周全的父亲，但那毕竟是上一辈的事情了，他认为不该接受文登这么大的帮助，无本的买卖他还是觉得心中有愧。

所以今天早上遇见李瑾的时候他就跟李瑾商量了一下。李瑾听完之后，对周全说：周全，你给我听好了，你要还是大男子主义，凡事自己挑，能挑的也挑，不能挑的也死扛着，那你就一个人扛吧。男子汉能屈能伸，接受别人帮助又怎么了，你是个懂得感恩的人，文科长信任你才帮你，到时候你把事情做起来了再感谢人家不行吗？要靠你自己，你说吧，哪天我才能嫁给你？还是你根本就不打算跟我谈婚论嫁？要是这样的话，咱们两个也不用为这些事伤了和气，毕竟还是一个单位的同事，我不想让你难堪。

“李瑾，我……我怎么不想跟你谈婚论嫁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你是个男人，男人就该靠一己之力，你别跟我说你那套理论，我都听烦了，我说你是真糊涂还是假聪明啊，怎么这个弯都磨不过来？周全，多少人想遇贵人都遇不上，你倒好，文科长贴着你屁股对你好，你还不知好歹，缺心眼吧。”

“不是……李瑾，我没那个意思，我是怕我不会做生意，让文科长失望。”

“周全，给你一天时间消化你这些臭毛病，你要还为咱们两个考虑，你就像个男人，别给我找理由。我……我……”李瑾是很少流眼泪的，而这一次，她真的是憋不回去了。

随着人越来越多，李瑾话没说完就走了，留给周全的只是个决定。

周全站在棉花地头上，把他和李瑾的对话回忆了一遍之后，突然才反应过来，作为一个女人为他操了这么多心，为了两个人的将来，甚至着急得出了眼泪。更重要的是，李瑾还要承受李妍给的压力，这些隐形的忍受，周全用眼睛是看不见的，李瑾也从来不跟周全提及，如果李瑾因为不提及，周全就想不到的话，那周全真是太让李瑾失望了。所幸周全不是那种人，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其实要往上爬的话，他早就答应李瑾了，就凭沈庄的职务和在塔克木的人脉，帮周全这样一个德才兼备的青年弄个科长当，那是一点都不过分的，但周全就不想当这种人，这不单是他对自己的要求，更是他母亲所希望的。周全是大孝子，李瑾也知道，所以汪会仁一走，李瑾就没跟周全提过往上走的事，要不然副教导员的位置只要他争取一下，肯定能拿下来，现在李瑾也不寄希望于周全给她捞个一官半职，只要能养家，做什么样的人，李瑾是无权干涉的，并且周全选择做一个文登那样的螺丝钉，在目前国家反腐力度逐渐加大的形势下，是有利无害的。

把事情想了个遍，周全终于鼓起勇气掏出电话，给文登拨了过去。

“想通了？”文登问。

“想通了，明天下班我带李瑾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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