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解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一个劲爆的通告在会议结束的半个小时后由汪会仁上监舍下达了,汪会仁领着小刘,一边往监舍里扔传单,一边骂人:当了正教导员就是牛啊,都他妈牛上天了,好话全让他说尽了,得罪人的事都留给我做。
小刘手里抱着传单,汪会仁发一张,小刘递给他一张,汪会仁骂的越凶,小刘笑得越灿烂。突然汪会仁停了下来。
“你他妈笑谁呢?嗯?小刘,我不怕你告状,尽管回去说,听见没有?”
小刘的微笑没了,夹在正副教导员中间,小刘谁也不敢得罪,最好的做法就是当个瞎子,聋子,适当的时候,也要学着当哑巴,但当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当傻子,当傻子就会把自己坑死。
小刘机灵的说:告状?告什么状?汪副,你说什么呢?
汪会仁不解气的望了小刘一眼,不过他还是喜欢小刘这副装作无知的表情,在许剑身边呆了这些年,骄傲的笑,顽强的笑,喜极而泣的笑,动人的笑,得意的笑,什么样的笑他都经历过,世间有多少悲欢离合,小刘的脸上就有多少种五味杂陈,否则的话,要想在教导员面前混明白谈何容易。
汪会仁低着头不敢看监舍里的犯人,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发完通告,然后离开。但他传单还没发一半,监舍里就开始乱叫起来。
“老天开眼了,他奶奶的,狗日的教研室终于要解散了,李送安,你个兔崽子,你好日子到头了。”
骂这话的人,绝对是对教研室的黑暗统治存有十分的不满,像李送安这种小人现在不多了,但只要有一个,底下人就会破口大骂,决不允许一个腐败分子存在是每一个贫下中农犯人的共同奋斗目标。现在他们用时间等来了这一刻,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教员,熬凋谢了数不清的腐败教员,终于盼到青天归来的这天。罪犯教研室的解体是省司法厅根据过去十多年来罪犯教研室的真实情况,又结合目前塔克木的现状,做出的结合实际的考虑。罪犯教研室成立的初衷是基于监狱警务人员不充沛,知识型民警严重缺乏的计划经济时代,特别是条件艰苦的大西部更缺乏愿意赴西北支援的人才,所以开展罪犯学习工作,只能从犯人堆里挑选有才能的予以重用,但这样一来,犯人之间相互包庇,用权利之便进行勒索,诈骗的勾当就变得很严重,欺上瞒下的现象得不到解决。再一个,有能力的犯人都跑去当教员了,真正留在一线干活的犯人往往不是技术知识最全面的,这样的资源配置是不合理的。再加上新来的民警马上培训就结束,那里一结束,犯人的三课学习和一些技术学习都会有专业民警来主管,这样一来,不仅解决了管理层的后顾之忧,还能降低监狱犯罪的频率。
翟小峰手里拿着汪会仁递进来的传单,眼睛看得直发干,他好不容易当了次教员,还没怎么发挥计算机才能,就要被废除了,想想自己的命运真够滑稽的,自从被慕容斯林送进了医院,回来时候的人生就再也没爬起来过。他又摸了摸床下面汪会仁给他办理的银行卡。传单上已经注明日期了,还有一个星期他就要从教员职位滚蛋了,也就是说,他要想准备计划,还有一周的时间,过了这一周,再想将计划捡起来,风险就会成倍增加。
所以在大家欢呼和叹息声中,翟小峰狠狠的看了一眼对面的屋子,他的眼睛仿佛淌出一股烈火,恨不得将对门的张嘉烧死。
方程看完传单之后,心里突然多了种轻飘飘的感觉,那是种如释重负的美丽感觉,没有了教研室工作,他就能将精力收回一大半,开始专注他的诗词文刊开创事宜。
第二天,起床集合的时候,所有人都把眼睛盯在方程脸上,方程轻轻的摇摇头,见斗争一脸轻松的朝他笑,邓纪华也走过来,拍拍方程和斗争的肩膀,说:祝贺你们两个,终于解脱了。
那些看热闹的很不解的分析着方程怎么还笑得出来,丢了这么大的官,怎么也该有点失落才对,这么快就解脱算个什么事啊?
庸人自扰说的就是这些人,旁观者也有浑噩的时候。李送安的好日子的确到头了,王侯是第一个找他算账的。让他把受贿的好处费交出来,李送安说早就花完了,吃到肚子里,现在又拉到厕所里去了,王侯只好送他一顿免费的铁拳作为对他下岗的欢送。李送安吃铁拳把嘴巴吃出了血,他说他要告诉张启发,让王侯不得好死,王侯让他尽管去通风报信,张启发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正在加强文化学习,哪有功夫献身到没有利益的争分中。
两天过去了,张启发该没来还是没来。
夏天的夜吸引了数不清的蚊虫,它们从潮湿的河边赶来,蚕食完野外荒郊的死尸,精神饱满的冲进了计算机教室,冲到了翟小峰脸上,一嘴咬下去就是个大包,翟小峰用力的将蚊虫赶走,让它们去叮咬其他犯人。让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跟蚊虫争斗的迷局当中。此时,翟小峰打开了名为最高人民法院刑事裁定书和罪犯监外执行通知书的文档,一边晃动鼠标,一边敲打键盘,两天以后,他又借助了蜡纸,印泥等工具,制作了人民法院,监狱管理局和塔克木监狱的印章。就这样,他为别人量身打造的有关减刑释放的司法文书就已经备齐。
没有人知道翟小峰的计谋,大家也不关心,以前拼死努力,就想有个奔头,照目前的趋势看,罪犯工作岗位会越来越少,也就是说,吃闲饭的人越来越少了,既然努力是为了吃口闲饭,现在闲饭都吃不到了,也就不用努力了。翟小峰课前布置的课堂作业,多数人都没提交,提交上来的也都是寥寥草草,根本没按照要求完成。
翟小峰也不管了,反正以后这份工作跟自己没关系了,得罪别人还有什么意思,管你是不想学还是没学懂,自己手里的事忙完之后,下课时间一到,大家就都解脱了。
王侯现在恐怕是最得意的了,所有教员都要滚蛋了,只有他食堂监督组长的职位还健在,有人说他的职位迟早要被废除,让他别得意,他说早晚的事谁知道是什么时候,没准二十年以后呢,他要不了几年就能出去了,二十年对他来说仍然太长,长到对他构不成威胁。
时间总是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就被你花销掉了,就拿老温来说,不知不觉,自己就刑满释放了,他走那天,也是新民警入职的那天,所以监区工作特别忙,对老温的出狱也就怠慢了很多,除了方程递来一封信之外,所有人都被安排跟新民警的见面会上了。老温看了看他断掉的手指,想起了何尚跟周桂,他一直想找他们两一起吃个饭,但一个死了,一个走了,他们仨位断手指联盟最后还是没有机会聚在一起。老温对二监区,对整个塔克木都是存有敌意的,是这里的人把他理想毁了,把他辛辛苦苦通过曾少新获得的小组长给废除了,还没收了他帮大家赌博准备的工具,最主要的,连曾少新也被他坑了,一个纪检书记只能听沈庄摆布,这不得不让人发指。对于一个在监狱玩惯了的人来说,出去之后的冷清必然是他要长期面对的一大难题,对于自己能否会很好的适应将来,他还说不准,好在家里不缺钱,至少不会去为了填饱肚子去烧杀抢掠,至于精神层面的问题,他还没有考虑清楚,所以走出监区的时候,老温的心里也是稀里糊涂的。
过了几天,裘才千家发生了他上任以来最大的盗窃案,小偷摸清裘才千家住址之后,马不停蹄的赶到了那个曾经施放想去的高档小区,下午两点中,裘才千家一个人都没有,就连藏獒都被牵出去遛弯了。小偷将裘才千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所以特地穿着警服走进小区,一提裘才千,小区保安很乐意的为他开了门,来到十一层之后,他从背包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万能开锁器,不到三分钟就破门而入了,进去之后,可能心慌着急,就在裘才千的主卧室撒了泡尿,然后将床头的保险柜砸开,柜子一开,里面除了发霉的空气,一分钱都没有。这哪里是保险柜,分明是无用的空盒嘛。既然保险柜里没有,就只能到处清理一遍了,床底下,衣柜里,抽屉,厨房,客厅茶几,沙发座椅下,壁画后面,统统来了个底朝天,还是徒劳无功,气急败坏的小偷拉开冰柜,喝了几瓶值钱的苏打水,发现不合口味,又干脆吐到地上,弄得满屋子乌烟瘴气。瘫坐在地板上,瞳孔开了花一样的四处旋转着,配合着他那机灵的脑袋,从眼睛里弹射出一股红外探照光线,满屋子扫射着。扫射完地板,扫射墙壁,最后扫射到天花板头上,再不抓紧,裘才千媳妇遛狗回来他就走不掉了,谁知道那只藏獒会把他分几块吞进肚里。终于,他看见了客厅中央靠近吊灯位置的天花板有一丝丝裂缝,和旁边的天花板错出一厘米左右的偏差,从进门到现在,裘才千家展现出来的内部环境都无可挑剔,足见这个家庭对于生活品质的追求是一般人不能及的,照此分析,裘才千不可能看不到这样一条裂缝还不问不管,除非是故意而为之。这样想之后,他从厕所拿出拖把,又搬了条凳子放在茶几上,站在上面使劲的捅那条裂缝,五下,十下,第十五下的时候,裂缝终于打开了,从天而降的一大包旧报纸裹着的东西重重的砸在地板上,要不是地板结实,都有可能被砸坏。他捡起那包东西,像老鼠打洞一样的撕扯着外包装,直到里面鲜红的票子漏出脸来,他才兴奋的装进包里。他来不及数,他要把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钱全部拿走,裘才千太狡猾了,居然把钱藏在天花板里面,但他还是很不屑的将裘才千鄙视了一番,裘才千固然狡猾,但也比不上他狡诈。
大摇大摆走出去的时候,他还给小区保安扔了一包从裘才千家里拿的好烟,保安接过来一看,手慌脚乱就帮他把门打开了。
坐在会议室参加民警入职大会的方程,注意力完全在身着深蓝色警服的全思思身上,方程此时此刻激动的难以言表,他终于看见全思思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他再也不用写信给她鼓励,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如今已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独立成熟的思考能力。借着这次大会,方程也见到了被调到机关的安欣,今天的安欣穿的很整洁,坐在民警席位上,和身边的男同事聊得很入神,方程看到这一幕,不知怎的,心里笼上了一丝丝的不舒适,或许他觉得安欣应该看他一眼,或者走过来单独跟他打声招呼,但这是个纪律严明的会议,穿上警服就要注意自己的形象,随意走动是很不得体的。方程为自己找了这样一个安欣不理会他的理由,还算说的过去,但散会之后,仍然没有迎接到安欣的来访就让他感到很不安分了,随着有序的退场,渐渐的看着密密麻麻的警帽上下起伏着,抖动的波浪将安欣的身影彻底掩埋了。
散会之后,裘才千继续进行了一场两小时的会议,会议主要宣布了来自监狱局的决议,决议为了提高塔克木全体民警的工作能力,为了跟监狱良好的设施条件达到配合的完整性,特意安排了为期半年的培训任务。培训按照政治工作岗位,管理教育岗位和劳动生产岗位的不同工作性质,相应设置了不同培训课程,除了政治理论、法律法规、监狱管理规定,舆论宣传和信息化课程实行统一授课之外,岗位技能培训实行分别授课。政治工作岗位的技能培训主要从党建,人事,宣传教育,警务督察,纪检,还有劳资等方面进行职业强化;管理教育岗位则侧重刑罚执行,教育改造,侦查技能和卫生管理等方面展开攻坚;劳动生产的在职民警则要学习劳动组织技能,安全生产事项,事故处理能力和生产管理技能等一系列跟生产相关的培训。每个岗位课时量一样,除了岗位技能培训每门课程五个课时之外,其余课程都安排两课时,总共统计课时数为86个,每周日都会安排培训,也就是说,民警提及培训的时间,犯人不再外出劳动了,这也是裘才千借助培训捡的便宜空子,为了表明他为减少犯人劳动时间的事情,裘才千让毕文通专门写了个专题报道,拖关系投到了市里的民生报上。报告中写着他是如何历经努力,让犯人从每天平均劳动10个小时的工作量减轻到每天不到9个小时,如何为争取犯人劳动报酬费尽心思广拉项目。
但不管他说的多好听,他都永远面对不了四十万现金被盗的事实,入职会议结束那天晚上是裘才千人生中最痛苦的一个夜晚,家里丢了这么多钱,他第一时间找到保安队长,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保安队长问他家里丢没丢什么重要东西,他思索半天才咬着牙跺着脚说:没丢东西,家里没什么好丢的。
“真没丢东西?”保安队长不信裘才千的话。
“没丢就是没丢,丢了东西我能不报警吗,忙你的去吧,不要再问了。”
四十万不是笔小数目,如果报案的话,小偷归案那天就是裘才千落马的日子,裘才千的工资才几块钱啊,光家里就随随便便的放四十万,银行里的数目还能少得了吗,这不是明摆着的腐败吗?
裘才千这次哑巴亏吃得很不舒服,就像嚼了块没熟透的猪皮,怎么都咽不下去。为了四十万,他把媳妇也打了,他把所有的责任怪在媳妇身上,骂她混吃等死不算,连家都看不住,养个大活人还不如养条狗管用。这是裘才千对媳妇最硬气的一次,平时都让媳妇压制着不敢言语,这次他是彻底翻身做主人了。女人被打得满地找牙,她说她要离家出走,裘才千把房门打开,请她出去,她又瘫在地上骂裘才千没良心,说死也不走。
骂完打完,裘才千就去找孙晴去了,民警培训的事务全部落在了沈庄头上。每个周末都要迎接从各单位赶来的讲师,大学教授,企业主管,行业精英,只要跟民警培训内容相关的领域,就会花钱买服务。监狱局每次都会派人下来旁听,想省钱搞点花花肠子根本行不通,国家的补助有限,又不能得罪省局的人。为了弥补资金上的空缺,沈庄帮监狱联系了几家搞地毯加工和衣架加工的企业,依靠原料加工为主的手工劳动,开启了犯人们的夜生活。手工劳动成本少,技术含量也低,只要四肢健全就能投入,要想干出效益,只有加大劳动量。沈庄的做法虽然违背了裘才千的本意,但裘才千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当做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