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剑内退
好在白春霞的后顾之忧解除了,这都是汪会仁为她争取来的,汪会仁虽然当了假爹,但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知道孩子对母亲的重要性,对家庭的不可或缺性。所以才给裘才千打这个电话,汪会仁自己都不清楚他是不是疯了,居然坦坦荡荡的把自己媳妇卖给了别人,只要孙晴背上的孩子还活着,裘才千的把柄就会被牢牢的攥在汪会仁手里,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汪会仁死了,死了以后世上就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孩子的事了,但裘贝贝还是知道孙晴和他爹这层关系的,总之情况对裘才千是大大的不妙,他要是在这种事上被查处,很有可能一辈子都爬不起来了。不过事情也不绝对,裘才千的人脉不是一句话能讲明白的,但无事总比有事好,能避免就不硬往上撞,这叫通变。
施放睡在医务室听李瑾他们议论了近日的大事,他看着遍体鳞伤的小三妹,对她小声说:小三妹,你这回走运了,白春霞一怀孕她就不敢动手打你了。
小三妹张开嘴想要说话,李瑾马上过来阻止:你们两个,不准说话,还有,以后的联谊就取消了,给你们机会好好沟通,结果把孩子都整出来了,你们真有本事啊。
一听联谊要取消了,小三妹无奈的合上了嘴,她的眼光一丝丝暗淡下来。王侯已经好久没给她写信了,周全让她好好养病,王侯是因为正在复习法律知识,为了接下来的教员工作做好准备,才没时间写信的。小三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过去这关,挺过去了又有何用,随着新监区的建成,一监区全体女犯就要解散了,到时候都要从塔克木滚蛋,被转监到哪里还是个未知数,但不管到哪里,拖着病体去适应新环境所付出的代价都将是惨痛的,因为体弱干不了活会给民警留下不好印象,因为体弱也会遭受同改的欺凌,最重要的是,要想找到说心里话的人更是难上加难,没有人愿意跟一个站不起来的残疾谈笑风生。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命运,小三妹觉得认识王侯恐怕是她生命中最后一段精彩的回忆了,今后的日子,她就带着这段回忆跌跌撞撞的进入磨难当中,挺不过去,死了也就死了。想着想着,小三妹的泪水又出来了。
施放不去管了,他已经残废了,当年全耀把他的半月板打碎了,但他强悍的恢复能力和不死精神让他一瘸一拐的站了起来,但现在不一样了,被子弹射中之后,他的强悍变成了无力的泡沫,被摧残的一点不剩。范海军用十七年的逃亡生涯总结出来乖乖救赎自己才是王道的警示语录,而施放却用了一条腿的代价才换回来同样的领悟。他终于开始相信范海军过去十七年所遭受的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是真实的,他想好了,在他所剩不多的两年中,当然了,如果这次事故要追加他责任的话,恐怕刑期还要往后拖延,但对他来说,刑期的长短早就无关紧要了,再说现在有范海军陪着他,他可以用一生的时间去跟范海军交换思想,跟他畅谈赎罪的前前后后。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想想活在外面的区强,感觉到区强反倒是最可悲的人物了,一个人漂泊在外,身体适应不了快节奏社会的潮流,一不小心就会被冲进汪洋大海,溺死其中,心里还要承受等待白春霞的煎熬之苦,事情走到这个样子,施放是从来不敢相信的,他不敢相信区强对于家庭旺盛的拥有欲望居然真的帮他实现了梦想,更不敢相信一个心狠手辣的犯人在遇到白春霞之后竟然学会了低头和忍受。
但不管别人过什么样的生活,施放都要不管不顾的进入到自己既定的生存模式里。他很高兴武警没把他一枪打死,才让他有了今天的至高觉悟。时间真的在改变一个人,也许昨天你还拎着刀子杀人,今天就变成了一只甘愿被人宰割的小绵羊,也许一秒钟之前你还一无所有,但还没醒过神,你就已经家财万贯。
文登的冒险是值得的,虽然郝秀丽发现他出去偷偷办公跟他大吵了一架,丢掉了优秀警嫂该有的风貌,虽然文登不清楚许剑是如何被举报,白春霞和区强又是如何被保护下来的,但他知道,家里的不愉悦,监狱的麻烦事,一切都过去了,二监区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就从半个月后搬迁新址的那天起。
这几天,天总是阴晴不定,就像婴儿的脸,说变就变了,但这是个过程,万物总会有恒定下来的时候,幸福的等待和痛苦的煎熬总是随着心情的转变在交叉进行着。就像监区大院的草木,到了季节总是要死掉一些,又总会有新的叶子在来年展开,世界从来都不缺少观光者,缺少的是永恒不朽的守护者,然而现实是世界已经被一批又一批的观光者占据了,没有静止,永远都在迁移流动着。
方程洗漱完毕,准备睡觉的时候,屋顶雷声四起,轰隆隆,轰隆隆,沉闷而焦急着,老天爷的嗓子好像堵上了一块嚼不碎的砖头,卡在喉咙里,拿不出来也送不下去。它痛苦的发出吼声,似乎要击破那垄断了监狱数年的阴霾,那些老气横秋,那些原以为擦不干净的灰尘,在眼前的雷鸣声里,全都被夷为平地了。等所有的污点被清扫干净,等新一轮的太阳重新照耀在这片酸楚的土地里,那时候,地上会长出坚挺的叶子,会迎来崭新的世界,那时候,人们的思考会在绿油油的叶子下面变得理性而智慧,会褪掉混淆的色泽,还思维一片安宁。到时候,流血,流汗,流泪,都会在温暖的和风中沉静下来。
许剑这两天坐在办公室简直比躺在棺材里还难受,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活着还不如死了。一想到家里的老爹,许剑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脱皮了,事情要是让爹知道了,准把老爷子给气死。思前想后,许剑作出了他人生最重大的一个决定,说实在的,许剑累了,在岗位上坚守了这么多年,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他都承受不住了。就算马上监狱要迎来它崭新的风貌和优厚的硬件措施也无关紧要了,习惯了在困境中挣扎,在困境中跟犯人周旋,现在也因为困难的到来,而把自己给埋葬了。
内退是沈庄在开完党委会之后对许剑做出的处理决定,内退听上去倒是光彩,但说白了就是被开除。
第二天,在接到市监狱局下达的任免令之后,监狱党委会就开展了对二监区主要领导人事任免决定的会议,参会人员包括党委会全体成员和二监区主要领导,会议由裘才千主持,沈庄发表讲话,会议针对许剑在过去工作过程中出现的违纪违规行为做了重要披露,论年龄,也五十好几了,现在管辖的监区又出了这么严重的案件,裘才千选择冷静的处理方式对大家来说都足够意思了,但该处理的还是要追究监区领导的直接责任。许剑已经写好退休申请,他在申请书上明确写到了自己因风湿病加重而无法再坚守岗位的光彩理由,这样做至少给他罩上了两个无形光圈,第一就是,他离职不是因为犯了组织上的错误,不是因为不作为,玩忽职守,第二呢,他把自己的健康给了岗位,用原本完好无损的身体为监狱拼打了二十几年,结果给自己留下了不可消磨的病根。当然了,裘才千也没有在他的申请书上找说法,毕竟许剑也是塔克木的老革命了,就算眼前犯了不该犯的错误,但总的来说,还是功大于过,给他一个体面的退休理由还是应该的。
许剑走得很安静,没有通知任何人,他知道全耀在后面干了些什么,他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栽到了全耀和区强这两人手上,一个是得力的副手,一个是得力的骨干犯,这两个人在他长期的职业生涯中,为他铲除了无数工作上的障碍,可以说,要是没有这两个人,二监区恐怕连现在还不如。但就是这两个亲手将他扶植起来的人又亲手将他连根拔除了,区强走了,却给他留了一颗重磅炸弹,而全耀就是点燃这颗炸弹的火柴。许剑没的说了,总比死在一个无名小卒手里强,他知道自己能安全内退已经很不容易了,裘才千要是动真格想要彻底调查他,就不是让他退休在家那么简单了。
许剑的离开对于二监区来说或许不是件好事,当犯人们知道全耀代理接手了许剑位置的时候,大家都没吃进去饭,至于汪会仁是怎么摸爬滚打顶替了全耀副教导员位置的,大家都不关心了,更多的担忧还是在全耀会不会给他们的希望蒙上绝望的色彩。
许剑在的时候,全耀就骑在他们脖子上,现在许剑不在了,他就可以站在每个人头顶上指挥。当然这只是正常的推理,事情的发展究竟会怎样,谁也不敢轻易预知。
这几天,一监区女犯开始有了动静,塔克木唯一的一批女犯人就要因为这次监狱的改建被无情送走了,说无情是因为她们真的要去一个名符其实的女子监狱了,就要打破这个不合理的关押配置制度了。男女犯人同属于一个监狱,本来就不合理,而离开更让大家舍不得。因为区强和白春霞的事情,王侯连小三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两人的联谊就彻底解除了。大囚车三三两两开到一监区院里,整批女犯各怀心思的走向她们不可预知的新家庭,王侯不知道小三妹哪天走,所以每听到汽车要走的声音,王侯都会隔着墙喊几句,他每次喊“小三妹,走了别忘了给我写信”的时候,周全都会无助的看着他,他看出了王侯对小三妹的特殊感情,同时也看出了一墙的距离到底有多么远。
许剑走了,所以王侯想当第二个区强的梦想泡汤了,再也没有人给他提供一个像区强那么优越的位置供他在监区游手好闲了。现在小三妹也走了,他说的话小三妹可能一句都没听见,依小三妹的身体情况,去到别的监狱,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事,更别说给他写信了。另外,何尚出去半年多了,他拜托何尚的事情到现在还一点眉目都没有,家里还是一如既往的视他为无物,没有信件,也没有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