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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解脱

解脱

随着小三妹安静的躺下来,随着李瑾慢慢走向方程,方程抬起头,对周全说:周管教,送我回去吧!

他喝完热开水,胃部痉挛舒缓了不少,时间正在偷食他的生命,他不能随随便便躺在这里浪费。风暴就在不远处酝酿,他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朋友们还需要他,那些即将崩盘的心灵不允许他再这样萎靡下去。

有时候方程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把自己当成是一个爱管闲事的讨厌鬼,他喜欢邓纪华夸他为人热情,又赞同斗争说他瞎操心。回到监舍的时候,施放正在一边安慰邓纪华。

“出什么事了?”方程问斗争。

“施放说邓纪华他爹回家途中让车撞了。”

“什么?”方程顾不上邓纪华,问施放:七哥啊,你上哪儿听的这个事,没有的事可不能乱说啊。

“汪管教带我们出操的时候跟我说的。”

“吹牛,我怎么没听见?”斗争不服气的反驳施放。

施放蔑视了斗争一眼,“汪管教认识我几年了,认识你们几年了?这些小事跟我说说就得了,我要不是看在邓纪华面子上,我还不说这些东西呢。”

“汪管教让你到处乱说吗,你就在这里大肆宣扬?”方程有些不高兴了。

“方程啊,你们年轻人怎么沉不住气呢,我告诉你们,别得意太早,你们一个二个都别想假释了,减刑也别想了,法律都出来了,专门出来对付你们这些人的。”听见减刑和假释的话题,众人都围了过来,方程以大组长的身份想将大家哄散,他不愿大家提前知道这件事情,暴风雨的确会来,但他不希望来这么快。

被哄散的人群又围了过来,就像被风吹到海滩的水,又退回到大海里一样。

方程应付不过来了,只好骂了施放一句:我说你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不知悔改呢,到处传播虚假信息,不怕再判你几年啊?

“虚假,我这可是经过专家指点过的,方程,别瞒着大家了,你作为大组长,事关重大,不应该对大家保留。”施放边说,边把方程的视线引到王侯身上。

方程眼睛斜到王侯身上,走过去就教训他,“王侯,你没事多关心关心小三妹,这么多年了,嘴巴还这么欠,有文化多学学三课知识,尽把嘴巴用在不该用的地方。”

王侯问他小三妹怎么了,方程说小三妹都被人揍得稀烂了他还不知道,现在还在医务室,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其实按照方程的为人,他是不会拿小三妹惩治王侯的,他不是那种缺德人,但现在十万火急,如果让王侯的大嘴巴将新刑法的最高指示在这里进行大肆宣讲,肯定要出大事,方程也是没有办法,才扯出小三妹来,让他分散点注意力。

王侯从地上坐起来就要去见小三妹,被军师拉住了:你过去试试,我敢保证这次的狙击手不会再挑脚打。王侯一想到区强脚上的枪眼,急躁的转身回去了。

上课时间到了,汪会仁走了进来,今天的政治课由他讲解。方程猴急的先冲上去问汪会仁有关邓纪华父亲的事,汪会仁说他哪知道邓老汉是死是活。

施放把头放得很低,不敢看方程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谎言暴露了。但在方程看来,一个恶意的谎言绝对没有干净的背景作支撑,所以他要找出这层背景。

随着王侯整日沉浸在对小三妹的思念和担心中,有关新刑法具体说法的话题也隐退了。施放刚刚升起的伎俩又被一头按了下去,他孤独的坐在床头看着同样孤独的范海军,但范海军的孤独是别人的,而他的孤独只属于自己。范海军拿着书,心平气和的翻看着,没有被施放制造的浮躁氛围所干扰,他越看越来劲,好像是看到了一段滑稽的文字,于是忍不住笑了。施放以为范海军在嘲笑自己,便一瘸一拐的走过去打了范海军一下,他并没有把范海军打疼,所以范海军侧个身,继续不搭理他。他问范海军为什么不还手,范海军说来这里是受教育的,不是来学打架的。施放想加重手上的力度,被方程一把抓了过来:施放,你自己要发疯不要拉别人跟你一起,明年底你就出狱了,怎么还这样呢?

“我怎么样了,这么些年我做的还不够吗,让我吃我就吃,让我尿我就尿,让我睡我不敢不醒着,让我蹲下我不敢站着。”

“管教还不让你打人呢,你怎么还打人?”

“那是因为范海军嘲笑我,管教还不让大家嘲笑呢,我这是替管教收拾不听服从的人,不算打人。”

“施放,你的鬼主意最好打消了,别害人害己,何尚在的时候你还挺老实,他一走你就要乱来了,是不是?”

施放觉得自己的秘密被方程缜密的逻辑给窥探了,他打了个寒颤,叹着气,一个人走开了。

还有两个月新监区就开始投入使用了,那是施放的末日,进了新监区,就是插上翅膀,他也逃不出去了,他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泡汤了,自由对他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事,习惯了二十几年的监狱生活,住在里面就是他全部的自由,他也履行对汪会仁的承诺,没有给区强回信,他现在是真想念区强啊,要是区强真能按照信里所说那样到监区外面跪拜求饶,说不定许剑心一软就从了他的心愿,再把他收监进来,虽然区强对他实现梦想起不了半点作用,但有一个老哥陪着自己,孤独也就会淡化一些。

心愿毕竟是心愿,监狱不是收容所,施放心里明白区强回来的事情不可能了,他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这个老哥了。望着天上的太阳一次又一次升起再落下,施放的心缩成了一个干瘪的核桃仁,他什么也不想了,也不再到处找人讨论新刑法的问题,而是利用这颗核桃仁里仅存不多的营养提供自己一份助生命盛开的勇气。

天还在丝丝的冒着冷气,冬天的冰雪还在熔化,边熔化边带走大地的温度,换来一阵又一阵锋利剔骨的风声。水龙头里的水就差没结冰,没有一个人敢洗自己的衣服,他们担心衣服接触到水就会被冻成碎片,但施放没有惧怕这一切,至少2011年3月的施放跟往年都不太一样,他变得不再那么弱不禁风,他开始拆拆洗洗,何尚在的时候,他的被子一直让何尚帮他洗,现在他要自食其力。他把被罩和衣服都扔进了冒着寒气的清水中,清水一下就浑浊了。斗争站在他旁边刷牙,恨不得一口水都不用,他怕牙齿被冻脆,更怕冻起关节炎,许剑就是一个好例子,这么多年的风湿,一直不见好。斗争劝施放天热乎的时候再洗,施放说天热乎了就晚了,那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斗争感觉施放的话很奇怪,不知道他要急着做什么,非要把被子衣服洗出来。

妇女节那天,趁着监狱领导下来一监区慰问女犯人,二监区的两个教导员也顺便参加他们的慰问见面会去了,上边还特意要求把汪会仁也叫过去一起参加,所以监区就剩下周全一个管教,王侯想托汪会仁帮他看一眼医务室的小三妹,汪会仁说要是领导让他陪喝酒可能就看不成了,要是他有时间,一定会过去瞅一眼的。

施放看方程还在整理文登的笔记,过来请他帮个忙,他想让方程借给他一颗棉花种子,他想给自己种棵树,他这辈子还没让别人乘过凉,尽自己乘别人的凉了,他感觉这样不合适,死了也不会有好下场。方程告诉他棉花长一年就会死掉,不建议他种,让他种一棵胡杨,胡杨能活很多年,施放谢谢方程的好意,但还是骂了方程几句,他骂方程表面上君子,内心就是个小人,他觉得方程太过小气,不舍得把自己收获的棉花种子给他一粒。同时他也赞同方程的话,胡杨是比棉花好,他骂完方程,方程才说,如果他愿意,可以帮他搞到胡杨树苗,施放说希望他履行承诺,还有四天就是植树节,他希望那天拿到小树苗,方程说时间可能有点紧,但还是会尽量想办法满足他。

接下来的两天,方程就通过许剑联系到外面的苗圃基地,这两年上西部旅游的客人都喜欢买点树苗给干涸的戈壁大漠带去生机,虽然旅客走后他们花钱买的树苗都干吧死了,但照样有源源不断的旅客愿意掏钱走向苗圃庄园。二监区的花卉因为在许剑的经管下,销售渠道一直很稳定,加上裘才千去年跑了一年的生意也没为二监区带来什么实质性的项目,所以花卉还是二监区目前最重要的经济支柱,经常忙于生意场,许剑也就认识了一些养花养草的朋友,要棵树苗那就更不在话下了。

许剑帮施放这个忙完全是看在方程的面子上,树苗递给施放的时候,根部还套着营养袋,方程问他想种在哪儿,施放说要是能种在外面最好,方程说想都别想了,除非等开春播种的时候才有可能离开监区,施放很好的引用了方程建议,先把树苗养在小院里,请王侯替他监管一下子,王侯说少给他找事,小三妹现在命都快没了,他哪有心思干别的,施放提醒他别动歪脑子,当初搞联谊是为了给男女犯人搭建对话平台,对话的是一些积极向上,跟改造息息相关的东西,可不是让你发泄欲望的。王侯骂施放就是个二货,监区这么做就是让大家解放放性压力的,周全见他们两吵得凶,就主动承当了帮施放看树苗的重任,并劝诫王侯别一心想着小三妹的事,小三妹有她自己的命,让他多把心思放在改造上面,说不定像他这种懂法的人才,在新监区投入使用之后还有可能被雇为法理课堂的教员,王侯问周全事情保不保准。周全说他只是希望,到时真要有这个机会,他一定会推荐王侯,并告诫王侯不要变成第二个区强,对于一个还有五年就刑满释放的犯人来讲,没有必要跟区强比个你死我活。王侯带着周全给他的希望,放弃了跟施放的纠缠,但王侯还是希望周全可以替他照顾一下小三妹,周全说谈不上照顾,保证犯人的身心健康本身就是民警的职责。

一江春水两茫茫,鸟泣枝头,悲啼尸寒。几度夕阳映山红,负罪离家,落花春残。风舞败花枝头空,冰随流水,带不净花泥荒魂。门锁囚子万家灯,雨夜流星,照不亮囚梦年轮。仿佛一梦苏醒,禁锢了整整一冬的生灵便苏醒过来,一场淅沥的小雨迎着街道三三两两的人群,冲刷着那一个又一个的火堆,大把的纸片漂在火苗子上,为死去的亡魂敲响来世的门关。清明了,方程掏钱请周全买了五十块钱的纸钱,他想给周桂送送行,想让曹根的孤魂野鬼穿上齐全的衣服裤子,他想告诉活着的人,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又是多么可贵和难以把持。在这片空旷的大地面前,方程带着大家参与到活动当中,雨比牛毛还要纤细,几乎落不到地上就被风吹干了,所以纸钱烧的很旺盛,施放穿着他晾干的衣服,一个人站在风中沉默,一只手拖着那棵树苗,他很多年没抽烟了,他发现自己再也不是那个七哥了,以前的那个施放带着时间偷偷溜走了,留给他的只是一身颤抖在风雨里的躯壳。

方程看着施放,把手里的纸扔进火苗上。

“老邓,你把他叫来。”

“方程,算了吧,我不想再跟他打交道了,今早上他又跟我提我爹的事了。”

“是吗,他又说什么了?我警告过他别提的。”

“他说他骗我的,他说我爹没死,让我原谅他。”

“那就原谅他吧!”

邓纪华不听方程的话,继续给周桂烧纸。方程站起来看着风里的施放,想着施放今天奇怪的表现,每个人下地都穿最脏的衣服,他却穿了一身最干净的,他还破天荒的找邓纪华承认错误,想想几个月来施放发生的变化,方程的担忧终于到了极点,他感觉施放要开始行动了,他不敢妄加推测,就找周全和汪会仁商量。

周全根据方程的叙述,马上要对施放进行一级看管,汪会仁则觉得盲目的对施放进行处理很有可能对他心理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同样是为了犯人好,两个管教各持己见,互不相让。就在两人相互争执的时候,一声枪响从地心传来,雨的温柔,风的起舞,火苗的炙热,烟灰的自由,大家惶恐的脚步结合着眼神泛起的浪涛,冲向被枪击中的施放面前,武警说,施放走出了警戒线,他就像活在了自己既定的世界里,怎么叫他他都不答应,只能一枪把他放倒,施放干净的囚服包裹着他骨瘦嶙嶙的躯体,他还活着,武警只是在警告他,他哭了,眼睛里面除了泪水,还有欢笑,没有人分清他是被枪伤疼哭的,还是被武警的枪法逗乐的。周全带着一个武警,背起施放就往监区跑,留下汪会仁带大家耕地播种。

施放完蛋了,他躺在周全背上,这回真的死不掉了,他不想再偷偷摸摸的逃出去了,他要用对他来说没有意义的生命去勇敢的走向警戒线,走向他最愚蠢同时也是最直接的逃跑方式,不挣扎,不抵抗,除了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冲,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子弹让他的脚无法站起来行走,回去的路上,施放请求了周全一万遍,让旁边的武警再给他一枪,他说他不想活了,活着只能同凄惨相伴,只能同大家的不幸判决一起忐忑。周全让他闭嘴,等他伤好了再找他算账。面包车来到监区的时候,周全从挡风玻璃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区强,他让武警把施放抬下来,自己则跑过去跟区强说话。区强看见周全比看见亲爹还要激动,他从来没有在周全面前如此煽情,但现在他泪腺崩溃了,他跪在地上求周全把他关进去,周全说他现在不是犯人了,没有权利关他,他威胁周全,如果周全今天不把他带进去,他马上就出去杀个人,杀个人就能当犯人了,就能顺顺利利再进来了。周全看区强不像是开玩笑,为了不让区强的话变成事实,他只能先把施放送进去之后再来解决区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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