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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命

悲命

回到家中,孙晴正在做饭,看他一身酒气,就没跟他说话,谁知道汪会仁高兴过了头,把藏在心中的压抑释放了出来。他先打了孙晴一顿,问孙晴还犯不犯贱,孙晴死不承认,汪会仁又打一顿,问她还敢不敢去找裘才千,孙晴才不敢犟嘴,乖乖让汪会仁打,看见爹妈打架,孩子被吓得鬼哭乱叫,小朋友会叫爸妈了,就叫他们别打架,汪会仁一看孩子越发来气,所以下手越重,他问孙晴孩子姓汪还是姓裘,孙晴说姓汪,肯定姓汪,汪会仁又给了她一脚,问她说没说实话,孙晴才承认孩子姓裘。

孩子张着手指头,胡乱擦着脸上的鼻涕,可怜得像个孤儿,他童真的眼睛充满了恐惧,他想躲避,但他太小了,哪也去不了,只能不停地哭着喊爸喊妈。终于把汪会仁喊烦了,他冲到小孩面前,指着他的小脑瓜大声吓到:我不是你爸,再乱喊我连你也打。

孙晴一晚上都不敢睡觉,他怕汪会仁半夜起来把他母子炖了,事情暴露得太突然,她一点准备都没有,以前的汪会仁在家不是这样的,但现在不是了,他好像变成了一只豺狼。孙晴哭到天亮还没哭完,而小孩哭累了,直到天亮还没有醒来。

汪会仁酒醒了,他像每天一样起床刷牙,见到孙晴坐在沙发上一脸瘀伤,汪会仁跑过来问:孙晴,你怎么了?脸怎么回事?

孙晴吓了一大跳,她怀疑汪会仁是不是疯了,明明是自己动手打的,还问怎么回事。所以孙晴放大瞳孔,往后缩了缩。

汪会仁怜香惜玉的捧起孙晴的脸蛋,心疼地说:亲爱的,你要注意保养,这么漂亮一个人,怎么那么不小心呢,女人最重要就是这张脸蛋了,特别是你,这么漂亮。

说完,汪会仁亲了一口趴在沙发上睡觉的儿子,骑着摩托车走了。

汪会仁一走,孙晴收拾东西就赶紧回娘家了,她生怕汪会仁杀回来要了她的命,刚才汪会仁阴阳怪气的说话已经让她很不舒服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确不该这样对汪会仁,女人做了这种事,还有什么脸面解释,解释又有何用,做都做了,只有放在心里慢慢消化,要不就去死掉。孙晴一路上都在哭,她恨自己不该嫁给汪会仁,嫁给一个狱警就等于做一辈子的牢,每天等待等待,夜夜盼着男人归来,可夜夜盼不到,孙晴也不清楚裘才千是怎么瞄上她的,她忘不了裘才千敲开他家门,趁汪会仁不在的那一夜,那一夜裘才千跟她聊天,以一种成功男人的身份跟孙晴谈论汪会仁的工作表现,谈着谈着,孙晴的底线就谈崩了,然后就谈到了床上。从那天起,孙晴就很少埋怨汪会仁夜不归家的问题,而汪会仁的婚床也成了裘才千寂寞旅途的客栈,他受够了家里的母老虎。孙晴的温顺和知书达理终于让她生出了罪恶的果实,而这颗果实却成了孙晴定下心来跟汪会仁心平气和过日子的唯一筹码,在汪会仁还不具备给予孩子富裕生活条件的时候,在他还不打算要孩子的时候,孙晴蛮横的怀上了。

孙晴承认自己是个贱女人,不管是汪会仁还是裘才千,孙晴都后悔遇见。本以为汪会仁跟他摊牌是要跟她离婚,谁知道晚上的时候,汪会仁的摩托车就在丈母娘家门前按个不停,孙晴母亲让孙晴快点回去,出来一天了,别让汪会仁等着急,孙晴不敢出去,也不敢跟她妈坦言。这时候汪会仁进来了,进来先叫爸叫妈,然后跟孙晴说:孙晴,儿子呢,走,回家去,我买了新鲜鱼,咱们回家做饭去。孙晴低着头,头发缝隙渗出了一层汗,“儿子刚睡着,我今天就在妈这里睡吧,外面怪冷的,别把儿子冻感冒了。”

“孙晴啊,你们两个先回去,我好好想想我外孙,多长时间不抱过来了,你两个回去做饭,听妈话。”

汪会仁买了两份鱼,给了丈母娘一份,拎着另一份,驮着孙晴在冰冻的路面上慢悠悠的行进着。孙晴从来没有这么怕过汪会仁,一直到家里都不敢跟他说话。

汪会仁笑呵呵的说:昨晚的事我想起来了,我就是喝醉酒了乱说话,孙晴啊,你可别怪气啊,我们老领导让我多喝几杯,结果……哎,你也不容易,你坐着,今天晚上我来做鱼。

孙晴哪敢啊,接过东西就钻进了厨房,直到汪会仁吃完饭睡着了,孙晴才盖上被子。

这样的日子就像不可预知的天灾,说不定哪一天就崩塌了。沉闷的空气不单笼罩在汪会仁的床头,更笼罩在大西北辽阔的上空。

每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方程仰望着近在咫尺的天花板,看着一堆又一推的苍蝇屎,感觉心里钻进了无数只发疯的蝇虫,撕咬着他的心管。这是中华大地又一个悲喜交加的年份,玉树地震的无情,上海世博的狂欢,西南五省市的特大干旱,天空一号的成功发射。似乎世界就是这样的,总在寻找着平衡点,走到极端的时候,又向着反方向继续走向极端,每次路过平衡点的时间都是那么短暂。方程觉得把每个人的快乐和不幸组织起来就是完美的一个世界,只不过有的人快乐多余悲伤,而有的人却一生都被不幸占有。比如周桂,出生贫困,在监狱做了几年的打工仔,最后病死在破床上,出生的时候光着身子,走的时候还带走了铺盖,他的一生算是赚到了。

这些人世疾苦超出了大脑的边缘,越发想像只能越觉得活着的渺小,为了不让自己渺小,方程揉了揉眼睛,从床底下抽出一本文登的笔记,继续翻阅起来,如果说世上有个地方可以长眠,那就是游走在真实的文字里面,这些笔记是实实在在的,是没有虚假和欺骗的,在一个没有欺骗的世界里,注定能安稳的闭上眼睛。

文登回家后主动要求上郝秀丽的服装店帮忙照看生意,郝秀丽让他没事多去看看老A,店里最近招聘了一个外地姑娘帮忙,暂时用不着他。但文登还是骑着自行车过来了,直到亲眼见到外地姑娘,他才放心的离开。他离开后,姑娘夸郝秀丽有个好老公,处处体贴她,郝秀丽叹口气说,好什么好,他的好都用在犯人改造事业上了。姑娘急忙问文登退休前的工作,郝秀丽告诉她文登是塔克木监狱的教育科长,专跟犯人打交道。姑娘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半个月后,郝秀丽才知道这位不远千里过来打工的小妹居然就是郭凤,郭凤把他跟邓纪华艰难的爱情故事对郝秀丽详细说了一遍,说得郝秀丽两眼流泪。她劝郭凤别那么傻,郭凤也开起了郝秀丽的玩笑,说:你不也跟我一样傻吗,等了大半辈子,才把我家大哥等回来了,我等的时间还没你长呢,要说傻啊,你比我还要傻。

郭凤的话只有她自己能明白,她请求郝秀丽别把她的事情跟文登说,郝秀丽说这是咱们女人的事情,不会让臭男人知道的。

随着春的到来,方程走出让他困顿的寒冬,拿起粉笔,在狭窄的院子板报栏上写了一篇名为《这是一个播种的季节》的短文,文章这样写到:

回首走过的日子,总感觉辜负了许多光阴。于是,在新的一年里,我们要警告自己,在磨练的日子里,要把每一个匆匆而过的辰光都过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有血有肉。此时,大家似乎感觉到轻松一些,所有的过去都已成为历史,而明天总是灿烂的,公平的,永远的充满生机和祈盼。

不是吗?阳光明媚的春天告诉我们千万不要犹豫等待,别错过播种的时节。

看一看天空热情炫目的旭日,想一想四周灰色森林的大墙,望一望身边陌生又亲切的警官,我们似乎成熟起来。静想,在有限的日子里该如何牢记耻辱,弃旧图新,不辜负众多引路导航者的期望和教导。

放下所有的幻想,向着灿烂的明天,从容地迈进2011年的春天,开始新的征程。

看完板报的犯人都拍手叫好,大家拿出发霉了一个冬天的被子来到院子的尼龙绳上翻晒,一个个自觉的排起了长队,再也见不到以前那帮野蛮的强盗,为了争抢晒被子的一席之地,打得头破血流的记忆永远也不会再来,这里经历了血的拼搏,命的挣扎,经历过无情的踢打,非法的掠夺,还有一个又一个的春夏秋冬,现在,这里从陌生嘈杂的电影院变成了一个其乐融融的度假村,让大家感到不适的是,这次度假的时间比以往的都要长,长到连你想家了也没有时间回去,只能把你美好的度假生活装在一两张薄薄的信纸上寄给家人以报安康,长到你不得不花费掉你留在这里的支票和精力。

这是很特殊的一个春季,留给施放的日子不多了,他无心消遣这样惬意的春光,他的春光不比年轻人,他还有很长的一段恶梦要去度过,做不完这场梦他就永远都醒不过来,而等他顺利做完这场梦的时候,恐怕睁眼睛一看,度假村里再也没有跟他一样的人。

总之,他放弃了所有人,疾风行动注定是他滑稽人生最滑稽的一次玩笑,他准备自己走了,再不走,就要等一年以后了,他不想顺顺利利的离开,特别是范海军回来之后,施放更是要证明一次自己,他要让范海军知道,虽然他一把年纪了,但他是有本事再逃出去一次的。就在他忘掉雄心计划开始开启他个人进攻模式的时候,意想不到的大事发生了,这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 (八 )》的诞生,2011年 2月 25日第十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九次的结束意味着监狱将发生一次翻天覆地的变革。施放开着收音机,一个人戴着耳机,收听新闻节目,他一开始只是懒懒散散的旋转着调频按钮,无聊的夜晚只想找到一个让他放松下来的节目,但仍然是一些教育频道在高谈论阔,有些话题已经连续播放了好一阵子,施放真想写信到广播总局指责他们对工作的不尽责,或者直接投诉他们,告他们弄虚作假,欺骗听众的感情,浪费大家的时间。但他知道这些信件是不会被邮寄出去的,所以只能是不断的在调频,当他第一次调到午夜新闻的时候,他以为又是那些无聊的官腔在宣讲长篇大论,等他第二次调过来的时候,却听见了监狱这两个字,施放的手停下了,他试着把声音拉高,将露在被子外面的脚又藏进被子里,然后面朝里面,侧着身,静静的听着这则跟监狱有关的报道。

听了半天,广播里除了反复强调新刑法如何的与时俱进,如何的跟犯人息息相关,他听不出其它有用的东西,反正就是一推法律上的条条款款,他听着很别扭,但他还想听明白,因为在众多条条款款里面,他听到了减刑这两个字,虽然这两个字跟他关系已经不是那么紧密,但他还是想把它弄懂,他坐爬起来,想看看王侯有没有在听,才想起来王侯连收音机都没有,王侯对法律的东西肯定一听就懂,不会像他这么外行。左右斟酌,施放穿上拖鞋摸到王侯床边,王侯睡得跟死人一个样,他连着推了好几把也没有什么反应,只好继续回去接着听,听着听着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所有人都起床准备出操了,只有方程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佝偻着身子,蜷缩在被子里面,像一只出不了茧的蝴蝶。周全知道方程不是偷懒装病那一号,他拉开方程被子。

“怎么回事,方程,出操了,方程?”

方程失聪一样,根本没理会周全。外面的汪会仁早就等不及了,最近他的脾气变得很冲,把对周全发火变成了习惯,看他冲了进来,周全就知道方程要遭殃了。

“周全,方程干什么呢?把他拉起来,装模作样,欠收拾。”

“老汪,叫他了,没反应。”

“你让开,我来。”

汪会仁上去一把就将方程的被子扯到地上,方程身上刚刚包裹的那层温度一下就扩散到空气中了,他皮肤开始变凉,眼睛痛苦的打开了。

“没死啊,没死就给我起来。”汪会仁虎视眈眈的瞅着他,感觉下一步就打算吃人的样子。

方程的脸色有些蜡黄,嘴唇合在一些,干枯得像被胶水粘住一般,打不开说话。他先把脖子抬起来,然后两只手撑着床,想把身子撑起来,撑到一半的时候,手臂突然就坍塌了,整个人咣当一下又倒在了床上。

“方程,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周全看出方程不太对劲,汪会仁却不以为然,“好了,周全,他能有什么病,年轻力壮,他可是咱们监区的顶梁柱,他要是倒下了,让别的犯人怎么办。”汪会仁为了不让顶梁柱倒下,为了不影响到犯群的精神气,硬要把方程拉起来。方程想为自己请次假,他还从来没有因为身体不舒服的事主动请过假,但汪会仁不同意,让他无论如何起来走一圈。

“方程,身体不好还不起来锻炼,躺在床上不出去吸两口新鲜空气能舒服吗,起来。”

汪会仁一拉,方程就从床上滑掉在地上,随着方程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个半导体收音机,收音机刺啦刺啦响着,好像马上就要断电。周全捡起收音机帮方程关掉,他知道方程肯定听了一个晚上,但不知道他听了些什么。

方程站起来走了几步又眩晕着坐倒在地,汪会仁看他实在不行,才让周全把他送到医务室去。

过了一会,朱莉也来了,她边跑边喊:赶紧救人,准备纱布。

朱莉身上背着小三妹,小三妹一脸是血,朱莉本来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但小三妹嘴巴都被打歪了,说话连舌头都捋不直,只好先送来治疗。

“朱管教,怎么又是她,谁打的?是不是白春霞?”周全看见小三妹血肉模糊的脸,心里充满气愤。

“周全,管好你自己的人,我们一监区的事你别打听。”朱莉显然对周全的热情很不满意,甚至对周全这段时间对小三妹的照顾她都认为是抢了她的风头,小三妹毕竟是一监区的人,该怎么教化是她朱莉的事。

周全只好先把方程扶到空床上,给他接了杯热水,让他先等小三妹包扎结束。方程喝了几口水,嘴皮就开始软和起来,张开嘴也就不费事了,他问周全:周管教,她……犯的……什么罪?还有几年出去?方程的手指着意识模糊的小三妹。

周全看方程精神有好转,就陪他聊起来,“这个姑娘啊,命太苦了,结婚之前,房子是她的,结婚后丈夫就天天在外面不干正事,那年她父母都得病去世了,男人就把她撵出去了,她一怒之下就买来火药把房子炸了,还把她丈夫炸成残疾了,判了十六年,刚进来四年,还没改造明白呢,偏偏招上白春霞了,结果……哎!”

周全对小三妹的不幸人生感到无力可施,方程听完周全的讲述,认为小三妹的故事不过是又一个周桂的复述。方程闭上眼睛,想起了昨晚上广播的内容,按照周全对小三妹情况的介绍,小三妹再也没有假释的机会了,方程心里默数了一遍,在他熟悉的人里面,除了周桂判了八年,马广七年,当然,这两位已经成为了历史,不会写进书籍的一段历史,其余的人全部都在十年或者十年以上,包括自己,这样一来,按照新刑法的规定,对累犯以及因故意杀人、强奸、抢劫、绑架、放火、爆炸、投放危险物质或者有组织的暴力性犯罪被判处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无期徒刑的犯罪分子不得假释。方程正是听到这则消息之后,身体才突然崩塌的,就像追求了几年的梦想,突然被迎头赶上的新规矩击撞得体无完肤,撞的失去了思考能力。方程不确定周全有没有关注昨晚的新闻,但他知道,这个惊天巨变马上就会以会议的形式下达到个个监区,届时岗位上的每个民警都会对新刑法做出的新调整加以全貌的认识。

本来假释机会就少,假释制度在我国刑罚执行中使用比例一直处在极低的水平,现在的关键对于方程来说谈论假释已经无关紧要了,假释已经跟他擦边而过了,他根本不在法律文书允许假释的范围中,所以他只能想想减刑方面的事,方程对自己是很自信的,但他关心的是他这些朋友,邓纪华还要回去尽孝养老,付立秋还死心塌地的等着斗争的出狱,军师还要发扬他的慈善精神,张嘉还等着和父母团聚,潘兴还想出去后,在国画上成就一番事业,王侯还等着母亲的原谅,区强也许正抱着空虚的枕头做着如连续剧般不得始终的恶梦,刘武忠可能正式变成了思念儿子的工具,马广或许正在黄泉路口亟待着王侯的归来,周桂恐怕已经跟父母聚首在天堂的大道,而曹根的鬼魂说不定还漂泊在渺渺大漠中,找不到出口的方向。方程把大家想了一遍才想到自己,他不知道该怎么总结自己,不知道是全耀改变了他还是他改变了全耀,不知道是裘才千利用了他还是他占到了裘才千的便宜,也不知道一路走来是周全文登给了他信任还是他对这两人本身的人格给予了肯定。他早就在日记本里写过一句话:既然不能在自由的天空翱翔,也不要变成一只愤怒的困兽;既然不能挽回留在高墙外面的过失,就要做一个忠实的心灵建筑师;既然捆绑着手脚,就要让思维奔放。

不管减刑制度如何调整,有信仰的人始终会追随黑暗中那一点光圈,但令人感到担心的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对可怜的光线勾起活下去的欲望,有的人可能很轻易就在风暴里放弃掉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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